樑貫成血滿征衣,看着緊追而來的契丹軍,彎弓搭箭,一聲暴喝,把最前面的首領射下馬來。撥轉馬,樑貫成高聲道:“全軍聽令,回城!”
馬蹄響起,一百餘騎兵向着不遠處的城池快速奔去。
羅紀在城頭看見,急忙吩咐打開城門,把樑貫成一行放進城來。
到城門處迎住樑貫成,回到城裡,羅紀焦急地問道:“如何?可曾沖壞契丹軍陣?”
樑貫成摘下兜鍪,沉聲道:“在他們軍營裡放了一把火,那些撮鳥都去救火了,想來今天不能再來攻。熬過了今天,其他城池救援的兵馬就該來了!”
“是啊,該來了!”羅紀向城外看過,此時紅日初升,耀得草原上一片金光。兩三裡外契丹幾座軍營清晰可見,有的營前正在整隊列陣。
兩人是在整訓許懷德所留禁軍的時候,從高大全軍中調到了張亢軍中,羅紀依然是營指揮使,樑貫成爲副。此時隴右幾軍的指揮都已經擴編,由標準編制的步軍五百人、馬軍四百人擴編爲馬步混編的一千餘人。在新編制下,羅紀和樑貫成的軍職雖然沒變,官卻升了上去,與以前的指揮使不可同日而語。營這一層級的僚佐系統相對簡單,除了正副指揮使外,只有三人輔佐他們,隴右軍的基本指揮層級是設在更高一級的將上面。
那一天被徐平用炮嚇了之後,耶律重元便安坐大帳,不再到前線來。耶律仁先後來又被炮打了幾次,有一次還把他的座騎打傷了,不過最終有驚無險。
用了幾天的時間,耶律仁先最終摸清了擋在面前的這道防線的佈置。以雲內州新城和舊城爲中心,向南北各延伸十餘里,城壁相連,是宋軍的中段防線。北部劉兼濟所建的城壁,從陰山下延伸十里左右,南邊曹克明的振武縣同樣如此,也是十里。
宋軍完全堵住了金河,兩邊山地也被堵住,南北各留下了一道二三十里的口子。斷開的口子對契丹人沒有什麼意義,沒有連綿數十里的堅壁他們也不敢繞城而過,還是要來扒這一道長城。對於宋軍來說,這兩段口子的存在,導致三軍不能連在一起。
堅壁最大的作用是運兵運糧,糧道在牆之內,一旦南北聯結起來,則三軍就成爲一個整體,兵力可以在堅壁內快速調動。沒連起來,則還是各軍爲戰,堅壁只起到了阻擋契丹騎兵通過的作用,並且讓他們圍不了城。
摸清了宋軍佈置之後,耶律仁先建議還是先攻中段,這是宋軍主力所在,取得戰果對以後的談判有好處。只能一面攻城是讓人絕望的事,所以從中間城壁選一端開始,一段一段地向中間拆。把雲內州新舊兩城延伸出來的城壁拆掉,留下兩座孤城,哪怕是最後攻不下來,戰後談判也可以給宋軍施加壓力,讓議和條件不致於太過苛刻。
延伸出去的城壁系統,徐平定的是五里一城,中間用壁相連。五里的距離,恰好是兩座城的火炮可以覆蓋住中間連的壁,防止敵人集中兵力攻擊中間的薄弱環節。
包括折繼閔築的雲內州新城在內,向北是三城,加劉兼濟築的三城,共是六城,以地支編號。折繼閔的新城是子城,劉兼濟靠近陰山的一城爲己城,羅紀和樑貫成的是寅城。
徐平所在的雲內州舊城爲甲城,一直到曹克明最南邊的一城爲己城,是南段防線。
耶律仁先選北段北端爲自己的主攻方向,即寅城,恰是羅紀和樑貫成把守。
昨天攻了一天,雖然有兩座城的火炮相助,中間的壁還是被契丹兵攻破。爲了不讓契丹兵四面合圍,樑貫成連夜帶兵出城偷襲契丹的軍營。戰果不大,但是放了一把火,應該能夠拖延他們一天的攻城時間。
回到衙門,去了甲冑,樑貫成收拾罷了,到後衙與羅紀飲酒,權作接風。
飲罷幾杯酒,羅紀道:“折軍馬傳了都護府的軍令來,讓我們堅守城池,這一兩天就會有援兵到來,不必驚慌。現在契丹重兵圍我們這裡,不知道都護會不會派兵去抄他們後路。”
樑貫成搖了搖頭:“如今契丹拿我們的堅城沒有辦法,只盼着會出城與他們廝殺,只怕不會派兵出城與他們交戰。依我看來,還是拒城而守,只要打退他們就好。”
攻破南邊的堅壁之後,契丹正組織士卒拆毀,哪怕兩邊城池不住向那裡打炮,他們都沒有絲毫停歇。看這架勢,要把連接城池的堅壁全部拆掉,契丹人才會罷休。
羅紀飲了一杯酒,不解地道:“拆了堅壁,也只是斷我們運兵運糧的道路,城池他們依然沒那麼容易攻破,於契丹人有多少好處?沒了堅壁,各城之間兵力依然可以支援,難道他們還真能把所有的城池都圍起來?”
樑貫成搖了搖頭,只顧飲酒,他也一樣想不明白。
在南邊的堅壁上打開口子,契丹人便就把大部分兵力放在那裡,只顧拆牆,連這邊的城都不攻了。這才留下空當,讓樑貫成帶人出去偷了一回營。
寅城之外,耶律仁先看了一眼火光漸漸熄滅的軍營,神色不變,督促士卒繼續上前擴大堅壁的缺口。這個季節,在大草原上作戰,軍營中嚴加防火,每個營帳都備有滅火的大水缸,樑貫成放的火併沒有燒太久。
一邊的蕭胡睹看着不時有拆堅壁的士卒被宋軍的火炮砸死,對耶律仁先道:“大王何必要拆毀那斷堅壁?只要破了口子,讓宋軍不能從別的城池運兵過來,便就夠了。士卒們冒着弓矢在那裡拆牆,徒喪性命。後面攻城,也有多大用處。”
耶律仁先道:“不把那處堅壁拆了,便要在那裡駐重兵防禦。不然,宋軍隨時可以從堅壁中運兵過來,拆開個口子當得了什麼事?現在死傷些人手,總好過被宋軍從堅壁中運兵過來掩襲。附馬,你不要小看那處堅壁,候到月黑風高的夜裡,千萬人從那處壁裡到了近處也不能發覺。出來列陣,一起發作,我們要吃大虧!”
蕭胡睹連連點頭,口中稱是,心中卻不以爲然。前面的這座城池在最外面,只要把堅壁打破,便可幾面圍住,那小小一段牆又能礙了什麼事?至於說宋軍從堅壁掩襲,就更加沒有道理,大草原上宋軍哪裡不可以來,爲什麼非要從堅壁裡走。只是他外貌粗豪,實際卻是喜歡逢迎的性子,不說出口來罷了。
耶律仁先這樣做,是打定了主意,能攻下一座城來就攻一座,都是戰績。至於拆掉整個宋軍防線已經不指望了,能夠穩穩地佔住幾座小城,對朝廷就有交待。
把堅壁拆掉,不止是方便攻城,攻下之後對自己守城更加有好處。從這裡開始,再把南邊的另一座小城攻下來,能守得住,與雲內州新城相對,都算是豐州伸出來的。戰後議和的時候,佔住幾座城,就相於把宋軍的整條防線廢掉了。
這種打法,非常忌諱宋軍從其他幾城出兵來攻自己的側翼。不過耶律仁先已經顧不得了,宋軍能出來野戰,哪怕付出一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蕭胡睹是蕭孝穆的侄子,長得身材魁梧,一頭捲髮,看起來就有些怪異。又有口吃和斜視的毛病,特別喜歡在背後說人的壞話,耶律仁先非常不喜歡他。作爲行宮都部署,任祇侯郎君的蕭胡睹是他的下屬,不過這是太后家族的重要人物,又是附馬,不能過於冷落。
此次來攻這一段城壁,耶律仁先都是自己一人作主,並不與蕭胡睹商議。出兵的時候耶律仁先領的軍令是來攻被宋軍佔住的州軍的,結果現在只想攻下幾座小城,這話不能說出口來。特別是蕭胡睹是不能告訴的,不然以這人的人品,不知道回朝會怎麼編排。
雲內州都護府裡,徐平、張亢、王凱和折繼閔聚在一起,看着掛着的地圖。
有望遠鏡這個利器,宋軍僅用少量偵騎,便把契丹軍的一舉一動摸得一清二楚。王凱把契丹軍分成幾部,在地圖上標示出來,各部駐地都明明白白。
看了一會,徐平道:“契丹人去攻北端,就是攻下來,也只是佔住一座小城而已。他們總不能從北端一點一點向金河兩城這裡靠,那要打到猴年馬月去?我們糧草艱難,契丹人必然比我們更加艱難,這種打法是擺明了不來攻州城了?”
張亢道:“想來就是如此了!他們在外面窺城幾日,只怕是看出攻不下州城,纔去打那幾座小城。依我看來,就是契丹人自知不能取勝,好壞佔兩座小城有交待!”
徐平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只怕未必!如果他們真能佔幾座小城,等到戰事結束之後議和,這幾城想必也不會還給我們。好好一道城壁相連的防線,被契丹人佔住幾城豈不是廢了?我們這兩三個月的功夫,全是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