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契丹人西去,我們要不要追?”幾位部將看着野利旺榮,小心問道。
“追!只要契丹人沒有逃進豐州城裡,就一直追下去!”野利旺榮聲音尖利。“派人去知會成克賞大王,我們從北邊,他帶軍從南面,分成兩隊追擊契丹人。哪個追上,便由哪個作戰,另一軍繞過去追擊前敵。各自作戰,不要互搶戰功!”
說到這裡,野利旺榮呼了口氣:“在草原上追擊契丹亂軍,可能就這一次機會了,一旦錯過,沒有下次!我們這些人的榮華富貴,全在前面逃跑的契丹人身上!”
部將看了看沖天的火光,有些猶豫:“可是這火已經起來,大王,草原上的火勢說不準的,把方圓數十里燒成白地也說不好。我們追契丹人,大火可能會把後路斷了。”
“不怕,金河已經冰封,火勢真正大了,我們無非是過河,從河的南面繞回來而已!”
党項也是遊牧民族,知道大草原上一旦火起,控制不住會是多麼可怕的事情。歷來草原上的戰爭,就不乏火燒草場的例子,有時候中原王朝甚至會用這種辦法,來斷遊牧民族下一年的生計。草原上的河流,不但是水源,也是天然的防火帶。
野利旺榮想得很清楚,就是大火真地燒起來,把這方圓數十里的草場全部點燃,他們也可以追擊契丹軍隊作戰之後,從冰面上渡過金河,從河南面繞回來。更重要的,大火真地燒了起來,夾金河紮營的耶律重元大軍也待不住,只能退往豐州。那個時候,大亂之中會取得多大戰果,可就不好說了。當然,草原上的火也沒那麼容易燒起來,也可能燒了數裡方圓的草場之後,就自然而然熄滅了。契丹軍營周圍有防火帶,各營帳旁邊有救火的大水缸,不是被這樣規模的大軍夜裡突然襲擊,起火的可能性很小。
想到借火勢把契丹的軍陣徹底打亂,任由自己追殺,由此帶來的財富,一衆党項將領都振奮起來。豐州是金河的上游,河道較窄,那裡也比這一帶更加寒冷,從那裡過河更加容易。只要能到河的對岸去,那麼這邊燒成個什麼樣子,又有哪個會在意?
見衆將再無異議,野利旺榮道:“各將帶領本部,尾追契丹軍,追上一部打一部,各自計功!我話說在前面,哪個敢爭搶首級,戰後查實全隊皆誅,不要怪我言之不預!”
說完,吩咐自己的親兵:“去州城稟告都護,耶律仁先帶契丹大軍西逃豐州,我與成克賞大王統全軍追敵。這裡大火已起,恐延燒周邊草場,請都護早做準備!”
說完,吩咐各將領去重整本部,一起尾隨耶律仁先大軍向西追擊。
徐平穿衣出了住處,到了院子裡,一陣冷風吹來,不由縮了縮脖子。縱然有陰山阻隔寒風,草原上還是比中原冷得多了,剛入冬不久,已經滴水成冰。
搓了搓手,徐平帶着衛士到了自己官廳。王凱和張亢等人已經等在這裡,一起唱諾。
讓衆人坐下,徐平吩咐衛士把火盆端了過來,大家一起烤火。
王凱道:“適才有野利大王身邊衛士來報,耶律仁先遇襲之後,帶着大軍向西退切,應該是要退守豐州。事關重大,打擾都護歇息。”
徐平一邊烤着火,一邊道:“兩軍對壘,還有什麼比軍情更重要?對了,耶律仁先遇襲不向南靠近耶律重元大營,逃向豐州去做什麼?難道他不知道,他這一退,爭雲內州的仗契丹便就敗了麼?不是成克賞埋伏在南邊,泄露了行蹤吧?”
王凱搖頭:“不是成克賞露了行蹤,而是野利大王偷營的時候,沒有把握住火候,放起火來一發不可收拾。我已經派人出去查探,看火勢會不會蔓延。”
“放了大火?”徐平在火堆邊不停地搓着手,一時沒有吭聲。他不是沒有想過在草原上放火,最終權衡利弊,沒有做罷了。外面是契丹三四十萬大軍,放再大的火也燒不光他們。必要時候契丹人可以從冰上渡過金河,河兩岸一起放火,他們也可以沿金河退走。
此次作戰,打敗契丹人是最主要的目的,最好還要贏得漂亮,打掉契丹人在軍事上的心理優勢。把契丹人打得越狼狽,接下來的談判就越主動,將來的對峙就越有優勢。放火把契丹人逼退,他們的實力不會受到多大的損失,心理上的優勢依然還在,得不償失。歷史上耶律宗真親征党項,元昊便就用過火燒草場的辦法,讓契丹的騎兵沒了牧草,無法補給。那是元昊以弱對強,什麼手段都要用,宋軍沒有必要如此。實際上元昊用那種辦法贏了契丹,果然也沒有嚇住契丹人,幾年之後他們再次進攻。
想了一會,徐平道:“草原上起了火也未必一定能蔓延開來,不過我們不得不防。立即知會各軍,在城壁相連的空白地帶嚴加防範,不要讓火燒到我們的東面。”
王凱道:“火是從寅城不遠燒起來,如果真正蔓延,只怕不好防。”
“防不住就算了,無非是燒掉金河和黃河之間的草場,早已經都是無人之地,城池都有護城河。把草場燒掉了,來年開墾荒田種糧。——不過還是儘量要防,這是要做的事。”
王凱應諾,轉身吩咐下去。哪怕不考慮在牧民中的影響,朝廷來年開荒,也要使用大量的大牲畜,有草方便許多。這一帶牛馬衆多,對營田務來說比內地開荒容易得多。
徐平又道:“火燒不起來一切休提,如果燒起來,城外的耶律重元必然待不住。你們仔細看住他,如果向豐州方向撤去,則要出兵去追,同時讓曹克明截擊。如果向南過金河逃竄,那就不消說了,與曹克明一起南北夾擊。”
王凱應諾,問道:“党項人正在追擊耶律仁先,該如何處置?”
“讓他們一直追下去,追到到豐州城下,不要圍城。如果耶律重元徑退向豐州,則他們轉過頭來攔截。如果退向金河以南,他們也過河,從東面殺過來,我們三面夾擊。”
王凱和張亢對視了一眼,小聲問徐平道:“都護,如此一來我們便把契丹大軍團團圍住了。到了這地步,不如就此把他們——”說到這裡,比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徐平笑着搖頭:“你想些什麼,城外是三十餘萬契丹大軍,圍住了難道能吃得下?元昊的精銳遠不如契丹大軍能戰,天都山下我們費了多少功夫?貪心不足蛇吞象,小心撐壞了肚皮!吩咐各軍不要死戰,只要把契丹大軍趕走,讓他們縮回豐州去,就算大功告成。此一戰我們爭的是地盤,不要打成跟契丹人的生死對決。”
見王凱和張亢兩都面露惋惜之色,徐平正色道:“對面的契丹大軍,對於契丹來說沒有什麼特別,沒了這三十萬人,他很快就可以再拉出三十萬人來。此戰斬獲多少在其次,打掉契丹人的威風最重要,沒必要死戰。契丹大國,不可一戰而滅,我們要做長遠打算。”
這幾支隴右軍是將來軍改的種子,在這裡消耗掉,是非常不划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