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寺廟,必有敕額方爲合法,不然即爲野寺。朝廷一旦收緊佛教政策,第一步就是拆除無敕額的寺廟。敕額不是立廟就有的,有一個考察期,即系賬。寺廟一立,先隸名籍於本州,報到京城祠部,全國統一有一本賬籍。達到了一定的條件,可以請朝廷以敕令賜額,纔算正式合法。系賬而沒有賜額的,一般情況下也視爲合法寺廟。
一般情況就是指不出現天下滅佛的極端事件,如周世宗當朝,就曾經盡毀天下沒有敕額的寺廟。此爲中國歷史上最後一次滅佛,以至周世宗之死,也被附會成他砲打揚州銅佛的報應。用系賬和敕額制度,把天下佛寺盡納入朝廷掌控,是政權顯示統治能力。
在圓覺寺獲得敕額的同時,中書命其設男僧女尼戒壇,爲瓜沙兩州信衆剃度。
和尚跟尼姑不是想當就能當的,必須有度牒,到指定的地方剃度纔可以。宋朝天下戒壇七十餘座,大致數州的範圍有一戒壇,所有的僧人必須到戒壇剃度才爲合法。
剃度每年只有一次機會,即皇帝的生日,此時爲四月十四乾元節。
這些制度多是從唐朝五代繼承而來,進行了一定的修改,沙州百姓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在張佛奴爲佛主的光環下,由契嵩帶着僧錄司,推向地方。
圓覺寺獲得的不只是敕額,而且是敕修,即由朝廷出錢,地方量力出工。隨之而來的是寺院制度被規定,採用十方住持制度,住持由朝廷決定,即敕差住持。
此時天下寺院大致以禪宗和律宗分成兩大類。禪宗爲十方住持制度,即財產公有,住持爲公推的高僧大德。寺裡的僧人來者不拒,去者不追,管理者實行公推制度。律宗則爲甲乙制,即師徒、師兄弟相繼,寺產爲私有制,比較封閉。一般來說,官府希望推行的是十方住持制度,對甲乙制有一定限制。
沙州圓覺寺是第一座敕差住持的寺院,一旦上任住持圓寂,由寺院公推出幾個下一任住持的名額,中書下敕令選定一人。徐平的目的,就是把佛教制度官僚化,一些大的寺院變成僧侶管理衙署。以後分等級,讓僧人一級一級拾階而上,與俗世官制合一。
這是宋朝把佛教徹底世俗化的成功辦法,從此之後,佛教成爲了政權社會管理的一部分,方外之教完全成了方內。保持宗教純潔性之類說法,完全是政權給自己找不自在。化外不在管內,再怎麼籠絡都沒用,相當於寄生在社會的軀體上。宋朝之後,佛教及其他宗教還無比懷念這種制度,自己給自己定出等級來,仿照從前的做法。
此時的圓覺寺還只是一座十幾間,只有三五個僧人的小寺,按照朝廷的制度,連繫賬的資格都沒有,就是一座野寺。沙洲的經濟與內地隔絕,紙幣還不通行,建寺的錢主要是以白銀和絹帛付賬,正在來的路上。契嵩帶着僧錄司的僧人和公吏,或搭帳篷,或者是搭草廬,侍奉張佛奴住在這裡。
僧錄司除了僧人,是還有官府派出來的公吏的,不然不足以作爲官方衙署。宋朝沒有讓宗教自己管理的覺悟,不但是派公吏,寺院的管理人員也越來越被官府操控。
圓覺寺的格局,正中爲寺,左邊爲西平王府,右邊爲僧錄司,一字排開。此時只是劃出了大致範圍,要想真正建成,只怕要等到冬天去了。
有了受萬民朝拜的張佛奴,加上離剃度的乾元節只有幾天時間,四周無數的百姓趕到這裡來。他們在圓覺寺周圍搭起帳篷和草廬,各自住了下來。每天契嵩在寺前講經,大約用時兩個時辰。而後張佛奴主持法事,一時熱鬧無比。
州衙裡,孫祖德查看着各種文書,對前面立着的趙滋道:“都巡,現今城西圓覺寺那裡四方之民輻集,魚龍混雜,最易鬧事。你多用心一些,萬不可出了亂子。”
趙滋叉手:“下官理會。這些日子我天天在那裡,夜裡也與屬下排班值宿。”
孫祖德點點頭:“辛苦一些,朝廷自有獎賞。西平王不比尋常人物,朝廷賞賜別出殊恩,更得地方百姓愛戴,出事上下都無法交待。除了不生亂子,還要注意水火之警。”
趙滋一一答應,現在他屬下的大半兵力都派到了那裡,實是重中之重。
西域佛國,有這麼一個受到公認的佛主,一切糾紛都被壓下來了。現在沙州百姓,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到那裡,見佛主一面,得到賜福。而且不只是沙州,附近的瓜州也有不少百姓趕來。就連西邊屬於西州回鶻的伊州,也有不少人來,風暴一樣影響力越來越大。
宗教本就是非理性的,一傳十,十傳百,在傳播的過程中,當日契嵩點化張佛奴被傳得越來越神。什麼天現金光,天女散花,能想到的異象全出現了。神奇的是,這些在傳播過程中添油加醋出來的異象,又傳回沙州,沙州的百姓竟然也深信不疑。
沙州城原來不過一千左右人戶,現在城西圓覺寺那裡,聚集了數萬之衆,早已經超出了沙州城的接待能力。孫祖德和蔡挺忙得焦頭爛額,每天眼都合不上。這種盛典,絕對不允許出亂子,不然必面臨朝廷重懲。中書不惜代價,要錢給錢,要物給物,要求就是寺要建好,人心要安撫好,一舉定下瓜沙兩州的格局。
這幾萬人每天的吃喝拉撒就是個大問題,韓琦把自己的軍糧都從肅州運來了,銀帛也挪用給沙州。州衙在城西設了粥棚,有吃飯不易的信衆,免費施粥。
宗教有自己的秩序,很少有百姓去冒領施粥。絕大部分都是因爲窮,或者因爲種種原因買不到米或柴,纔去領粥。在人口劇增的情況下,物價波動很小,已經難能可貴了。
趙滋領命離開,蔡挺走了進來,與孫祖德敘禮,坐了下來。
孫祖德吩咐上茶,蔡挺擺手:“不必了,太守莫要客氣。我來,是說一說這幾天的事情。臨來沙州的時候,昭文相公一再叮囑,民間不許因教立社,還不許引起民亂。沙州這裡最多的就是佛社,依着朝廷制度,是不許的。一時之間,實在難以下手。”
孫祖德道:“現在沙州施政,自然儘量靠着西平王幫忙。有他發話,百姓心服。”
“太守說的是,下官也是這樣想的。圓覺寺原是因社立寺,想來要從這裡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