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看徐平的樣子,笑道:“怎麼不是他?換一個人,誰會下這種札子?”
徐平搖搖頭,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哥哥啊,你是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纔想不明白。如今獻俘大典在即,你可是打破交趾時的主事人,戰功在這裡,滿朝文武哪一個能比?下這種札子,但凡大典之後京師物價有一點波動,還能在政事堂呆下去?宰執哪個肯做!也只有王隨相公,年紀大了,早就上書求致仕,敢如此一搏。說中了,搏一個名聲,就是估算得錯了,無非是致仕而已!”
聽着李璋的話,徐平漸漸有些明白。事情的背後終究還是立着一個呂夷簡,他曾經對自己施恩,但施恩是要圖報的,自己回來不久就這樣與他對着幹,他總得有迴應。讓王隨出面,失敗了損失也不大,而且與徐平也沒有撕破臉面。依呂夷簡的爲人,這種事情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自己指使的,事後無非一切都推在王隨身上,就當他老糊塗了。
朝中誰不知道呂夷簡結黨植私羽,甚至與宮內大紅人閻文應私交匪淺,但卻從來沒有人抓住他的把柄。爲官當政,這也是罕有人能及的本事了。
徐平把事情想通,笑着搖了搖頭。或許呂夷簡是爲執政太久了,忘了爲什麼太后和皇上都少了不他,讓他長時間地坐在宰輔的位子上。不是因爲他多植黨羽,而是因爲他做事精明,爲人圓滑,能夠在任何時候都保證朝政不出大亂子。如今這樣做,反而是捨本逐末,早晚會因爲這種事情倒臺。
回京的路上,徐平見過丁謂,知道一個能力超羣政績卓越的宰執大臣在認不清自己的時候,會落到什麼下場。僻處邊遠小州,活着甚至連接近京城一步都不行。在襄州也見過胡旦,狀元出身,才氣過人,因爲結黨鑽營,晚年是如何淒涼。
身居高位,時間久了難免會藐視天下人,以爲天下捨我其誰。但在歷史的長河中實際上不過是一朵浪花,會被滾滾洪流席捲而下。
想明白了,徐平的心情反而徹底放開。真正讓徐平耿耿於懷的不是被打擊,而是自己的奏章真地文理不通,這麼多年的辛苦不起一點作用。如果只是一次政治上的敲打,那又何必放到心裡去,歷史的大潮面前,這些小手腳有什麼用?自己挾戰功回朝,在邕州的政績都是實打實的,會因爲這麼一件小事影響仕途?
與李璋碰了酒,徐平絕口不再提此事,而只說些閒話。
“後天,阿爹就從党項回到京城了,已經派了家僕回來。唉,說起來朝廷的差事就是麻煩,明明已經到了管城縣,走快一點一天就回來,偏偏要陪着党項使節多呆一天。”
李璋喝着酒嘆氣。
李用和這次回來,肯定是要升官的,本來趙禎派他去就是這個目的。李璋也想跟着沾沾光,升升官,在外面謀個職事幹。閤門那裡雖然在皇宮裡離皇上近,又是清貴職事,但規矩實在太多,讓人束手束腳。而且這個年代閤門官員升職也沒有特別的優待,跟外面的武臣比起來升得實在不快,不是多麼讓人留戀的地方。
但皇上身邊的人,一放出來官職就提上去了,這纔是閤門這裡吸引人的地方。
党項元昊,哦,現在還叫趙元昊,徐平可還記着呢。不過他前世的歷史一般,只記得跟西夏發生戰爭是在慶曆年間,在好遠裡主持做戰的有范仲淹,有韓琦。現在范仲淹還在朝裡當着諫官,韓琦帶着直集賢院監着左藏庫,是自己在三司裡的同僚,也不知道西夏哪年反。說起來自己有戰功的人,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扔到那裡去。
喝兩杯酒,便不再想這些煩心事,心中一動,問李璋:“對了,我記得你前些日子說舊宅子那邊有什麼事,是鄰居要典賣不是?”
“是啊,煩死個人。聽說是個兩浙商人,做生意賺了些錢,想在京裡買個宅院住下來。城裡面的好地方他又買不起,便看中了那裡,價錢不貴,離着汴河又近,容易照看他的生意。我家那裡現在也沒想好要不要留下來,哪裡肯給他畫押?一下換了這麼一家,到時我們宅子又不好賣了。你也知道,這種外地商人很煩的,好多人不願與他們爲鄰。”
徐平點點頭,心裡琢磨。
此時典賣房屋,親鄰是有優先權的。要賣房子,先問自己的親戚有沒有要買的,再問四下鄰居,都不願意而且在房契上畫押才能賣出去。當然這政策最大的弊端,是有時候官府會強買強賣,尤其是屬於官家的房屋,有時候要轉讓,也懶得找什麼承買人,便強行指定鄰居收購,你買也得買,不買也得買。
想了一會,徐平對李璋道:“那處宅子要是你家決定不住了,不如就轉賣給我家。中牟那裡還是離京城太遠了,一來一回就要一天,我也正要在京城附近找處別業。你家那裡正在城門外,來回方便,我買來修整一下,閒來可以過去透透氣。”
李璋問道:“太小了些吧?如今你官位到了郎中,再住那樣小的宅院不捨適。”
“你不是說四鄰也想都要賣房子嗎?你先去買下來,然後一起轉賣給我家,地方不就大了嗎?京城裡官員同僚多,有處城外的宅子也好時常聚聚,攢點人脈。像今天這種事情,不能總是要你來說給我聽。”
“也是,哥哥你家裡錢多,也不在乎把周圍鄰居的家宅一起買過來,整治一下,就是一處上好的別業。你們讀書人,京裡現在都流行什麼詩社什麼的,也有個地方。”
“說得也是,以後在京城爲官,多認識點人總是不錯。”
徐平心道,說我家錢多,話是不錯,但今日已非昔時可比,兄弟家錢也不少了。關鍵是有那麼大一個國庫,皇上看在親生母親面上,不時就有賞賜到李家,連京城裡的新家都是內藏庫撥錢買來,然後又撥錢整修一新。這還是李用和謹慎謙讓,不然現在李家裡裡外外早成了京城裡的富貴人家了。
說起詩社,這個時候正是興盛的年代,文人士大夫大多都參加那麼一個兩個。真正意義的詩社興起沒多少年,前唐時的大多都是文人期集,沒有固定時間,沒有固定地點,更加沒有固定經費。入宋以後,詩社才興盛起來,都是有固定成員,而且交會費,定時舉辦的。在京裡聯絡人脈,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