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罷了茶,衆人出了莊門,只見幾位莊客早已經騎在三輪車上等在外面。
梅詢哈哈笑着對徐平道:“都說徐待制家底殷實,京城裡屈指可數的富庶,今日到莊子裡一看果然如此。這種車子,就是在皇城裡面,一般官員等閒也不能乘座在衙門之間來去。沒想到你這鄉下莊子裡,只是拿來平常待客。”
徐平淡淡地道:“學士說得過了,這車本就是我莊子裡制的,就像地裡自己種的莊稼一般,自然是有什麼吃什麼,有什麼就用什麼了。”
梅詢嘖嘖稱歎,當先上了車子,後邊徐平,再後邊則是韓琚和蘇紳。
不用多大一會便就到了遊園,下了車,梅詢左右看看,只見園裡花樹掩映,其間還夾雜着各種果樹。青杏還小,拳頭大的桃子頂尖已經有了粉紅色,不遠處池塘裡荷花開得正豔。而枳子海棠,則開得紅紅火火。
邊走邊連連點頭:“這處遊園,倒真是一片世外桃源。可惜啊可惜,這裡離得京城遠了些,不然閒暇時在園裡遊覽,放鬆身心也是人生一樁趣事!”
徐平在一邊隨聲附和,實在也不好說什麼。現在他已經非常後悔,早知道就不去找梅詢了,自己直接一本奏章上去,羣牧司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好了。自己的功勞少不了,也省了陪着梅詢賞花賞草的功夫,有這時間,自己陪陪家人多好。
到了遊亭裡面坐下,就見到徐昌在亭子外面走來走去,徐平猜他可能有事找自己,便找個藉口起身到了亭外。
徐昌低聲問道:“郡侯,梅學士帶來的隨從如何招待?人數可是不少,是殺豬宰羊好酒好肉就可以,還是要專門給他做些稀奇菜餚?”
“好酒好肉就好了,不過隨從而已。”
“明白。”徐昌說完,轉身匆匆離去。
第一次接待梅詢這樣的朝廷重臣,不但是徐平不習慣,就連徐昌和莊裡的人都不習慣。吃得差了怕人家挑禮,影響徐平仕途,吃得太好又顯得自家沒見過世面。
莊客上了茶來,徐平對梅詢道:“學士用茶,我莊裡一向都是喝散茶,別有風味。”
“沒什麼,散茶少了許多麻煩。”對於梅詢這些有錢有閒的士大夫來說,團茶妙就妙在煮茶時的各種繁瑣步驟,口味還在其次,這一點散茶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的。
喝罷了茶,有莊客上了水果來。擺在盤子裡的是一盤切好的西瓜,是莊子裡實驗各種嫁接技術提前種了,現在剛好成熟。在徐平眼裡,這西瓜個頭太小,黑黑的,而且吃起來也並不怎麼甜,可以說要賣相沒賣相,要滋味沒滋味,只是個稀奇罷了。
莊客把幾個盤子擺下,梅詢指着那一盤西瓜問徐平:“特製,這是什麼瓜果?以前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之大,不知道味道如何。”
“這是西瓜,李副使出使契丹,帶了西瓜種子回朝,我要了些回來,種在了這處園子裡。這些早熟,尚不怎麼甜美,學士來了,嚐個先。”
“這便是西瓜?早就聽人說契丹自回紇得了種子,極是珍貴,味道甘甜可口,尤其是夏季炎熱時候,吃上幾口甚是解暑止渴。沒想到待制莊上種了出來,今天剛好能夠趕上一飽口福,幸甚!幸甚!”
一邊說着,一邊用兩根手指極爲文雅地掂了一片在手裡,送到嘴裡咬了一小口,連連點頭:“果然甘甜如蜜,不負盛名啊!而且極是爽脆,再沒什麼瓜果比得上!”
連吃幾口,滿面都是陶醉之色,對身邊的韓琚和蘇紳道:“兩位同用,這可是平常難得一見的物事,若不是來徐待制莊裡,等閒難得吃上一口!”
徐平心說自己在京城西門外的府裡種得多了,等到成熟了很多人都能吃得到,不過沒有說出口,不能在這個時候煞風景。
韓琚和蘇紳兩人各取了一片,邊吃邊連連讚歎。
這種東西說白了就是吃個稀奇,味道其實也就那樣。徐平前世吃的不知道比這個甜多少,好的瓜切開來表面都是白沙沙的一層糖,這個年代的西瓜哪裡有那種甜度?
只是用裡拿着一片,裝模作樣地陪着衆人吃瓜。他自己心裡是對這西瓜着實有點失望,但看在別人眼裡,還以爲他是在那裡謙虛呢。
吃過了西瓜,衆人靜過了手,都是心滿意足。
又喝了一會茶,徐平看看西天的太陽已經趴到了山頂上,一天馬上就要過去了。不由心中苦笑,一天的功夫就這麼過去了,自己還想着明天看過,下午就趕回京城去呢。照這個速度,一天的功夫也只夠梅詢路上走一趟,什麼事情都別想幹。
或許這纔是這個時代的常代吧,什麼事情都慢慢悠悠的,自己和一幫手下在三司爭分奪秒做事反而不正常。
既然已經天近傍晚,徐平只好吩咐徐昌準備晚飯。鄉村地方,有好東西也做不出來什麼奇巧花色,無非還是大塊的肉,或烤或煮。只有園子裡種的時鮮蔬菜,用旺火炒了,各外地清爽可口,是其他地方所沒有的。
等着上飯的功夫,梅詢坐着無聊,對徐平道:“你先前說一匹馬能夠讓數百匹馬受孕,這公馬必然雄壯無比,現在有暇,何不牽來看看?”
徐平聽了這話,不由睜大了眼睛,過了一會才道:“學士要看,自然可以。”
說完,吩咐莊客去牽那匹精挑細選的青唐馬來。
心中卻不斷腹誹,自己找梅詢來,可不是來看這公馬如何雄壯的,而是看這公母如何讓那麼多母馬受孕的。最重要的不是公馬,而是讓母馬受孕的技術,這梅學士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該看的不看,沒什麼用處的事情卻顯得興致勃勃。
卻不知,徐平所認爲重要的東西,在梅詢眼裡根本就不需要他過問,能夠讓韓琚過去好好看一看,跟他彙報一下就已經足夠了。今天來莊裡,只是說明他重視此事而已。在他想來,沒派個公吏過來了解一下事情經過,就已經是看在徐平的面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