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時分,徐平正要讓家備酒飯,突然徐昌從外面進來道:“大郎,外面來了一羣館閣官員,由燕待制帶着,說是來看你的病情。要不要見?”
徐平道:“說了今天見客,來的自然都要接待。你出去讓他們稍等,我就來。”
看徐昌出去,李璋對徐平道:“你去見客,我到後院去吧。這些人我與他們又不相熟,沒什麼話說,也免別人閒話。”
李璋是外戚,跟官員交往朝廷是有明令限制的,即所謂禁謁法。這法雖然時鬆時緊,但因爲劉太后當政時的影響,皇上親政之後再次嚴審。其中最關鍵的,就是不得私自交接賓客,在私第拜謁清貴權要大臣尤其嚴禁。有事情,自己到政事堂和樞密院去說,不得私下裡見面交談,臺諫安排有專人盯着。
徐家和李家是世交,日常來往走動別人說不出什麼,但禁謁法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覺避人耳目,也表示自己心存畏懼,不是肆無忌憚。
送李璋回了後宅,徐平換上公服,收拾得整齊了,從小花廳轉到前面客廳來。
此時即將入伏,天氣已經悶熱難耐。徐家的這處客廳爲了避暑,前邊的遊廊特意加寬,阻止光線直射進來。又引了地下清涼井水,從上面流下來,遊廊開得有地溝接納流下來的水。如此一番設計,客廳裡面清涼無比。
燕肅帶着幾個年輕人站在遊廊裡左看右看,口中道:“徐待制真是懂得生活,就連這客廳都整治得如此舒適,這裡面一點都不覺得暑氣避人。”
蔡襄道:“嶺南瘴癘之地,以前邕州都說是十去九不回,徐待制還不是好好地在那裡做滿兩任。他毫髮無傷,這些手段是少不了的。我們福建路去邕州的人多,聽家裡人說這兩年就傳了不少這些竅門,稱爲邕州新樣。”
曾公亮連連點頭:“不錯,福建路這兩年從邕州傳了不少東西回來,聽說大多都是出自徐待制巧思。聽家裡人說,這些東西還挺好用呢!”
蔡家和曾家都是福建的名門望族,說起這些,他們比誰都熟。
徐平在邕州六年,留在那裡的東西也多,自己得到的也多,其中撈到的資歷最關鍵。由於磨勘法的影響,官場上對資歷的講究無處不在。大略來說,官員們都是一年一考,一般地方三考成資,嶺南川峽等地是兩考成資。徐平邕州六年,前四年四考成通判兩資,最後因爲權知州,雖然只有一年,勉強還是給他算了知州一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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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一般的官員,通判兩資轉知州,知州一資可轉大蕃,兩資之後就可以轉提刑。提刑兩資之後可以轉轉運使副,再兩資就可以任北邊三路轉運使,或者出任江淮發運使,之後纔是三司副使。徐平是跳過了提刑使、轉運使和發運使的資序,直接出任三司副使的,所以哪怕他的職已經到了待制,鹽鐵副使還是帶着個“權”字,資歷不足,是不能真正成爲正任的。能到這一步,還是那一資知州起了關鍵作用。
當然,真正前途被看好的官員,是不會走這條普通官員的路。他們一般是有了知州兩資之後,便入館閣,爲臺諫,然後兩制詞臣,入翰林,這是清要捷徑。
兩者各有優劣。第一條路雖然漫長,但是踏實,基本上整個政權的每個關鍵職位都經歷過,事務精熟,走到最後的往往都是一時能吏,最典型的就是丁謂。第二條路雖然快捷,但對朝政的運作不熟,等到身處高位的時候往往有力不從心之感。大多數的宰執,實際上都是第二條路,最多也只是仁宦經歷中攙雜一些第一條路的職位。如呂夷簡王曾等人,都是從臺諫官員起家,呂夷簡奈何不了徐平也有這個原因。
待制以上的官員說起來人數不少,但要麼是七老八十的老人,要麼是在外任重要的地方官,要麼就是朝堂裡的清要貴官,真正擔任着繁雜職事的很少。如今在這個位子上年富力強,又地位不高能夠任事的,實際上只有徐平和范仲淹兩人。
范仲淹判國子監,職能上來說可不是管教育,按徐平前世的說法,他是主管意識形態的中央委員。民間的學術、出版等等,當然也包括教育,都在他的管下。
徐平作爲三司裡面排位第一的副使,實際上是主管財政。雖然做的事多,敘的功少,但剛擠進決策圈的新人,本來就都是這個待遇。
館閣的官員喜歡聚到范仲淹和徐平身邊,兩人都是新進,相對年輕好說話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是范仲淹管着他們的腦袋思想,徐平則管着他們的錢袋子。這兩個人對他們的仁途影響雖然有限,但跟他們的生活卻息息相關。
前一段時間徐平廢折支,發實錢,使下層官員的實際收入幾乎翻番,這是徐平受底層官員擁戴的重要原因。雖然實際發的是購物券,但三司鋪子優先給用購物券的人發貨的潛規則,使購物券的實際價值還在面額之上,更加暖人心。
徐平從後面出來,向燕肅拱手:“燕待制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燕肅回禮,大笑道:“這雖然是常用俗語,但從徐待制嘴裡說出‘寒舍’這兩個字,怎麼聽怎麼不是味道。如果你這裡都算寒舍,京城裡只怕也沒什麼像樣地方了!”
衆人看着這窗明几淨的客廳,感受着吹到身上的習習涼風,一起都笑了起來。
徐平這裡算不得奢侈豪華,沒有雕樑畫棟,沒有披錦掛彩,但乾淨整潔,佈置得極是典雅有致,人待裡面又舒適,又另有一番味道。
客氣幾句,衆人分賓主落座,徐平吩咐下人端了切好的西瓜上來。
讓下人端着盤子一一分給衆人,徐平道:“去年李副使出使契丹,帶了西瓜種子回來,我取了種在附近園裡,今年收成不錯,諸位嘗一嘗味道如何?”
這是個稀罕物,最重要的是生津止渴,恰好適合這個節令食用。衆人都取了一片瓜在手,細細咀嚼,讚歎不已。若說以現在這瓜的稀罕程度,一個瓜賣上個一貫甚至幾貫都不愁銷路,這麼拿出來招待客人,也只有徐平這富貴之家了。
衆人吃瓜的時候,徐平纔有時間細細看今天來的人。實在是人太多,剛纔沒有一一招呼見禮。歐陽修、尹洙、蔡襄和葉清臣等館閣官員不說,還有如同範鎮等幾個京裡的少年後進。看到最後,卻發現一個溫潤如玉的人物,正是穿了男裝的段雲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