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告在一邊坐下,嘆了口氣:“河南府沒錢沒人,讓他們修整河道,那是萬萬不可能做到的。李知府這一招,叫作以退爲進,直接上章說河南府無力修河,自鞏縣起一切河道的開挖修築,都委轉運使司。但是,鞏縣以上就不動了。”
說到這裡,楊告連連搖頭:“自沙口引水,勢必要築壩蓄水纔可以。但是上游的河道不整修,誰敢在那裡攔水?河面高了,偃師、永安等縣豈不是都淹了?永安皇陵所在,不能有一點閃失,這還沒說洛陽城呢。我看啊,他們就是不想讓修這河!”
徐平冷笑一聲:“不是不讓修,他是想讓轉運使司自己提出來,向河南府撥錢撥糧,最好把人手也一起召集了給他們!錢、糧、人手就是我們準備,主持就是他們主持,修整好了河道是河南府的功勞,出了意外修不好就是我們錢糧給的不夠。——哼,荒唐!”
徐平猛地一拍石桌,把楊告嚇了一跳。自己這位長官,最近一年官升得快,這脾氣也見漲啊。以前在三司,楊告還很少見到徐平發火。
卻不想去年剛進三司,徐平像個初進門的小媳婦,處處陪着小心,哪裡有火氣發。現在媳婦熬成婆了,自然容不得下面的人有小心思搗亂。正是因爲做事沒有私心,徐平的底氣才足,底氣足了自然就不用去委曲求全。
“都漕,那現在怎麼辦?李若谷的奏章已經上去了,我們總得給個答覆。”
徐平擺了擺手:“不用,不去管他們!你好好去準備一下,過幾天安撫使和提刑到洛陽城裡集議,一定不能出意外。你準備得越充分,把事情說得越明白,越是能得到他們的贊同。我們三司議定,河南府還能翻了天去?對了,前些日子定的是鄭州和孟州的知州通判一起過來,現在改一下,再加上汝州、唐州和蔡州三州的知州也一起到。”
“都漕的意思,是從這三州抽調人手?”
“不錯!河南府要維護洛陽皇宮和永安皇陵,百姓賦役沉重,確實是抽不出人來,這是實情。要整理河道,只能從其他州抽人。這次,要做,我們就做得大一點!”
看徐平的樣子,楊告不由有些緊張:“都漕的意思,是把西京城的河道全部整理一遍?”
“對,隋唐時的漕渠,全部整理出來。還有,不僅是洛河,還有伊河的河道,也一起整理。清理河道,兩岸築堰,在合適的地方建碼頭,今年冬天一起完成!”
楊告張了張嘴巴,愣了一會,才道:“這樣——動靜可就大了——”
徐平靠在椅子上,沉聲道:“越大越好!僅僅整理洛河水道,河南府咬一咬牙,說不定也能做下來,那時我們就尷尬了。自晚唐以來,洛陽城池傾頹,河道淤積,甚至到了城裡面就有大片的河灘地的地步。若只是小打小鬧,於事無補,這次要徹底改頭換面。”
楊告想了又想,纔對徐平道:“都漕,洛陽城雖然爲西京,但現在人戶不多。若是真正算下來,除了各分司官,再加上致仕閒居的官員,把城裡種菜種花,植桑種麻的農戶再除了去,真正的坊廓戶其實很少。如此以來,有徹底整理的必要嗎?”
徐平看看楊告,笑道:“道之,你在三司也有些日子,覺得去年新建的場務如何?”
“都漕親自經度,獲利良多。朝廷現在用度不缺,這些新場務出務甚多。——都漕難道想在洛陽城裡也開這些?”
徐平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道之,不瞞你說,開封城裡權貴無數,又到處都是禁軍大營,新場務也只能做到現在的規模了。洛陽就不同了,你看這洛河兩岸,就是城牆以內也空地無數。更不要說還有洛河、伊河水的便利,比京城的條件好多了。”
“都漕說得是,不過,河南府就是缺人。”
徐平聽了不由笑了起來:“哈,哈,你說的不錯,就是缺人!所以,我們今年冬天又做幾件大事,不但是要把洛陽城整修一新,還要招人來!修河築堰所需的人手,除了從附近幾州徵百姓服役,還要開出價錢,募人來做,來的人越多越好。”
楊告在三司的時候,正是各新場務辦得紅火的時候,聽徐平這樣說,也有些神往。轉運使副最主要的職責就是錢糧,不管是怎麼來的,手裡的錢糧多了考第就優等,就可以升官。徐平真能夠像在京城一樣,辦起新場務來,增收的錢可是比干什麼都多。
與徐平不同,楊告不是進士,他是以父親的恩蔭爲官,賜了個同學究出身,官場上升遷相對就不那麼容易,更看重這些實打實的政績。沒辦法,進士升官還可以靠文章,他這種出身的沒那條出路,只能靠着功勞一點一點向上升。
想了想,楊告道:“都漕如此想着實不錯,不過,在京城辦場務可以靠三司,在河南府我們靠什麼?轉運使司就這麼幾個人,想辦也沒有人手啊。”
這也是徐平頭痛的問題,路一級的機構不完整,轉運使司說是民政事無不統,實際上衙門裡就那麼大貓小貓兩三隻,想管也管不過來。借用常平倉這個機構,又面臨着朝廷裡管着的是司農寺,並不是徐平熟悉的三司。
現在判司農寺的任子輿,是八大王趙元儼府裡的人,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基本就是掛名不管事。用這麼個人,本身也說明了現在司農寺的地位,可有可無。但是,等到任子輿任滿,如果換個精明強幹的來,未必不會生出事情來。
現在司農寺的地位不行,是因爲這衙門沒什麼事情,朝堂內外都不重視。一旦常平倉辦起地方上的場務來,司農寺地位必然就跟着水漲船高。一堆工商業的實體,總不能掛在農業衙門之下,將來非出亂子不可。
徐平也找不到好的辦法,只能先這麼對付着,等到有一天自己回朝掌權了,再把常平倉劃到三司就是。或者另設一個專門的衙門,在地方上管理這些。
說到底,還是因爲三司在朝廷裡權責很重,地方上對應的卻是轉運使和能判,地位相對來說不夠強勢,有些脫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