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站在大鏡子前面,左看右看,對一邊的秀秀道:“秀秀,看看我身上還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秀秀笑道:“官人就是信不過自己,也得信得過我,天天都是我給你收拾,閉着眼睛也不會做錯了。今天什麼大日子?以前就是上朝見皇帝,也沒見你這麼仔細小心。”
“今天啊,是與安撫使和提刑集議的日子,附近幾個大州的知州通判也來,京西一路有點地位的都來了。說起來我見過的大場面也多了,今天竟然還是有點緊張。”
徐平確實有些緊張,不在於今天見的人的官職大小,而是因爲這是自己在京西路的第一次亮相。接下來的一兩年裡,自己在京西路事情好不好做,今天就應該有個初步的印象。
京西路位處中原,非當年在廣南西路時可比。那個時候,天高皇帝遠,平時接觸到的官員也是在朝廷裡地位不重要的人,這裡可就完全不同。很多知州本就是朝廷重臣,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出知外地,他們不但是權威重,在朝廷裡說話也有分量。徐平要想在任上做出事情來,儘量爭取這些重臣的支持就非常必要,他們的一句話往往就能改變事件進程。
秀秀上前替徐平又細細整理了一番,才道:“官人放心,一切都收拾得妥當了。”
徐平這纔出了自己住處,繞到前面的官廳來。
楊告正在廳裡指揮着公吏忙碌,見到徐平過來,紛紛行禮。
徐平到自己案後坐下,把楊告叫過來,問道:“準備得如何?今天來的人多,萬萬不能出了岔子。對了,有多少人已經到西京城了?”
“一切準備妥當,都漕放心。除了安撫使和提刑,以及鄭州和孟州的知州,其他人已經到了洛陽城外,住在驛館裡,只等着太陽高升便就進城。一會,我帶人出去迎接。”
徐平點頭:“好,你去的時候帶多些人去,禮數要周全,不要讓人以爲我們倨傲。”
楊告拱手:“下官理會,必不會誤了都漕的事。”
沒到的那四個是因爲地位重要,不會提前到地方等着。他們都是在路上算着日子,剛好卡着時間到城外,既是爲了自己的臉面,也是減少地方不必要的麻煩。實際上那三州的通判都已經提前到了,都在驛館裡劃分地盤,爲自己的長官准備住處。
京西路地位特殊的只有河南府,其他州府哪怕知州是前任宰執,一樣是要受轉運使的監察,來往文書也有明確的上下級關係,知州同樣是要受轉運使轄制的。不管是鄭州的陳堯佐還是孟州的李迪,現在最少在業務上,都要接受徐平的調派和監管。
城外驛館裡,孫沔向鄭州通判盧革和唐州知州王贄拱手:“兩位遠來辛苦,我在這裡備了點酒水,爲兩位接風,且來飲一杯。”
盧革道:“孫兄怎麼如此客氣?我們還要在這裡待些日子,不用急在這一時。想來過不了多少時間知州陳相公就要到了,我可不能在這裡安坐。”
孫沔一把拉住盧革:“唉,陳相公來了讓公吏來喚你就是。我們都是至交同年,難得在這裡碰上,怎麼能不在一起敘敘舊?”
一邊說着,一邊把盧革拉到位子上坐下,又對王贄道:“王兄也坐。”
三人落座,孫沔滿上一杯酒,向兩人舉杯:“二位遠來辛苦,且飲一杯!”
飲了幾杯酒,三人坐在一起說些閒話。
這三人都是天禧三年的進士同年,如今踏進仕途十五年,慢慢都升到了中級官僚的職位,體會了官場上的冷暖人生,說起往事故人,不禁唏噓。
天禧三年已經到了真宗的晚期,皇帝身體不好,大權旁落。這一屆進士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再加上狀元王整自己的仕途就不順,又英年早逝,官場上普遍經歷坎坷,升遷緩慢。
王贄任大州知州,已經是同年時仕途順利的了,孫沔和盧革兩個,還在當着通判。
說着說着,便就說到了新任的轉運使徐平的身上來。
孫沔嘆了口氣:“想那徐平纔不過二十多歲年紀,天聖五年的進士,就已經做到了都轉運使,還做過一年的轉運副使。再看看我們,唉,人比人氣死人啊——”
王贄道:“人人都有不同的際遇,徐平與國舅李用和家友善,他自己在邕州又立下了不世之功,升遷之速自然不是別人能比。”
孫沔搖了搖頭:“至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聽說,聖上之所以看重徐平,是因爲他當年進士唱名時天現瑞光。當時張文節相公爲宰相,恭喜聖上得人,自此入了聖上法眼。徐平又在邕州立了些功勞,這兩樣加起來,纔有了他今日地位。”
王贄笑道:“臨軒試進士,有吉兆或者被聖上青眼有加的又不只是徐平一人,如果沒有他後來的功勞,只怕也只是笑談而已。”
盧革搖頭:“話也不能這麼說,自己能幹立些功勞是一回事,但如果沒有上面賞識,做了還不是白做?就如我們這些同年進士,便就真的沒一個堪用之人?到了如今,又有哪個冒出頭來?人自己能幹,也得上面有人賞識才行。”
王贄看看兩人,不由失聲笑道:“怎麼我聽你們兩個人的話裡,都對這新任漕使有些不服氣?爲官作吏,本來就是要看機遇,這種事情可嫉妒不得。”
盧革嘆口氣:“不服氣又如何?我們自己人說話,也只是圖個口快罷了。”
孫沔端起酒來一口喝掉,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搖頭道:“怎麼能夠服氣?如果只是一個徐平也就罷了,你看他們天聖五年的那些進士,現在館閣的有多少人?更不要說還有韓椅做到了開封府推官,越諴現在就在京西路任知州,那個狀元王堯臣,回家守了兩年父喪,徐平竟然就薦他出任河南府通判!你再看看我們,哎,一言難盡!”
這纔是讓人傷心的事實,天禧五年的進士們還沒有出頭,天聖二年的已經爬上來,天聖五年的也開始冒頭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長江後浪推前浪,新皇帝親政,更傾向於自己親自試過的進士,天禧年間這些,就更加沒有出頭之日了。
一個徐平這種特別拔尖的別人不會妒忌,但一羣都竄升起來,就讓他絕望了。
(有讀者提出前一章節應該是種世衡,是正確的,我會盡快改過來。這兩天的精神不濟,出了不少錯誤,讀者們擔待一點,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