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虎手裡拿着帖子急匆匆地走進後衙,對正在書房裡看書的徐平道:“都漕,留守司衙門送請帖來,說是今晚設宴爲鹽鐵王副使接風,讓您去呢!”
徐平一頭霧水,接過請帖,看了一遍道:“王副使拜祭皇陵,伯庸陪同也就足夠了,還到洛陽城來幹什麼?莫非還非要見一見李留守?”
王堯臣暫時兼任留守司通判,一應皇宮皇陵的事務都是他在張羅,李若谷基本處於半退隱的狀態,政務撒手不管。一年到頭到皇陵去的官員多了,王堯臣親自去陪同王博文已經給足了面子,按往常慣例在永安縣拜祭完直接就回京師了,不到西京城裡來,除非還有針對皇宮的差事。這王博文正事沒做,先到洛陽城來,行程真是別出心裁。
寫了回帖給譚虎,徐平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只好放到一邊,晚上見了面自然知道。
已是初冬,寒風漸起,留守司衙門的待客花廳點起了炭火,紅通通的散發出暖意。
李若谷看了徐平的回帖,對王博文道:“仲明安心,徐龍圖回了信來,只等晚上過來爲你接風。有什麼話你直接跟徐龍圖說,老夫這一年來身體不適,怠於政務,一切都是伯庸在處置,跟我說豈不是對牛彈琴?我們還是隻談些閒話。”
王博文只好點頭稱是,不再提起跟政務有關的話題。手下通判得力,任西京留守的老臣經常有撒手不管安渡晚年的,李若谷倒也不是特例。
徐平剛到洛陽的時候,李若谷還想着爭一爭西京城的主導權,後來被兒子來信勸說一番,不要惹了徐平耽誤了兒子李淑的仕途,從此便就半退休,不再管事了。李若谷已經年邁,這一輩子官做到現在也就到此爲止,沒什麼升遷的機會了,心思全在李淑身上。李淑現在舍人院任知制誥,只差一步就可以入學士院,徐平這種在皇上趙禎心裡有特殊地位的臣子,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王博文是恩蔭出仕,後來由陳堯諮舉薦,得試學士院,賜進士出身。他精於吏事,這政寬平,多次出任政務繁雜的職位,政聲不錯,風格跟楊告有類似之處。
這是趙禎當政用人的一個特點,諫官詞臣多用進士高第,文壇上名聲卓著者。而三司這些政務繁雜的衙門,則不問出身,主要看中吏幹,三司正副使很多不是正榜進士。
王博文和李若谷坐在火盆旁,又說了一會閒話,王堯臣才從外面進來。
敘過禮,落座之後,王堯臣纔對王博文道:“副使重任在身,政務繁忙,也不能在西京城多待,不知什麼時候去永安皇陵?定下時間,我好去安排。”
“不急,不急,難得來一次西京,總得住兩天。”王博文笑着擺手。他的真正差事是要在西京城裡辦的,皇陵那裡纔是捎帶,又急什麼。
王堯臣心裡暗暗搖頭,心說王博文一向都是很精明能幹的人,怎麼這次沒頭沒腦?祭拜皇陵是國家大事,要挑好良辰吉日的,怎麼還在西京城裡拖起來了。
天漸漸暗了,一陣冷風吹來,李若谷咳嗽兩聲,用手捂住嘴道:“天氣乍寒,我這把老骨頭有些承受不住了。哎,人老了,不中用了——”
王博文道:“留守若是身體不適,便就先回去休息吧。若是惹出病來,我豈不罪該萬死?”
李若谷客氣兩句,便就借勢起身,對王堯臣道:“伯庸,仲明遠來是客,你代我給給招待,切莫要冷落了。我身體找不住,就先回去了,這裡一切都交給你。”
王堯臣急忙起身應諾,扶着李若谷出了會客花廳,讓隨從扶着回去休息。
送走李若谷,王堯臣回來坐下,對王博文道:“李留守其實身體還硬朗,惟一就是曾經患過耳疾,說話聲音小了聽不大清,所以不愛應酬,副使莫怪。”
“留守是元老重臣,年邁身體不佳,人之常情。伯庸,我們說話。”
王堯臣感覺出來王博文好像特意找與自己單獨談話的機會,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也不好直接問,只好與他說些閒話。
不知不覺就談到了今年河南府的改變上來,王博文道:“自伯庸任河南府通判,人戶錢糧增加之快,天下第一。現在京城裡都說,伯庸不愧是狀元出身,政績彪炳。”
“不能如此說,不過僥倖罷了。”
“豈能是僥倖?你們天聖五年的進士不簡單啊,徐龍圖且不去說,有破國之軍功,有在三司讓府庫充盈的實績,你們其他幾人也都嶄露頭角。京城裡大臣經常談論,如伯庸和韓稚圭等人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將來必有大用。”
王堯臣只能含混點頭,這種話題他怎麼接?
王博文又道:“前些日子,文彥博試過學士院,已經入了館閣。對了,這次到西京來他有信要我帶給三門白波文發運,還請伯庸行個方便。”
王堯臣只好道:“若是副使在西京城裡多待些日子,我去書請文發運來城裡相會好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說了這些廢話,王博文看出王堯臣有些尷尬,終於轉到了正題上來。“伯庸,你主政河南府,錢糧增廣,自不必說。最近在三司,大家都議論你這裡收了許多州軍的飛票,數額驚人,把內庫外庫搬空,只怕也填不了你這窟窿啊——”
說起這件事情,王堯臣的神情便嚴肅起來,正色對王博文道:“副使,我這裡可也欠着許多外債呢,若是補不了飛票的虧空,河南府的日子可過不下去。”
“哦,王君貺那裡嗎,不用擔心,營田務怎麼也還是在三司之下,一切好商量。”
王堯臣搖了搖頭:“副使這話說得不完全,河財府最大的債主可不是營田務。”
王博文一怔:“那是哪裡?不是一直都說你這裡主要是欠了營田務的本錢嗎?”
王堯臣嘆了口氣:“那一定是副使沒有仔細看我的呈文,河南府最大的債主,一直都是京西路轉運使司。就是營田務借的錢,也大多是漕司借了之後轉給河南府的。現在已經是冬天了,今年考成的時間快要到了,我要是補不上漕司的窟窿,這一年豈不是白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