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金秋,北京城外香山上的楓葉紅遍山林,夕陽下整座山如同着了火,涼風吹過,紅浪翻滾。
“報!……王爺,長沙有消息傳來!”
恭親王奕正陪着英法公使在香山寺欣賞秋景,半山山路上有人飛快的朝上面跑上來,還沒靠近涼亭就被恭親王的近衛攔了下來,那人交代兩聲,近衛很快讓到旁邊,衝上來的人還沒接近就大聲喊了起來。
“兩位慢坐,本官去去就來。博川,你陪兩位公使好好聊聊。”奕微笑着跟卜魯斯、布爾布隆兩位公使歉意地打聲招呼,朝騎手走去。
“公使先生,你們英吉利沒有如此壯觀景象吧?遠上寒山石徑寫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軍機大臣兼總理衙門大臣文祥搖頭晃腦嘴裡唸唸有詞。
文祥字博川,號文山,他是滿洲正紅旗人,道光年間的進士,隨口說句唐詩對他這樣的進士來說跟吃飯一樣,實在是太簡單了。
卜魯斯與布爾布隆兩人聽的大眼瞪小眼,不知道這位大臣在說什麼。文祥見兩位公使唯唯諾諾,心中暗自好笑,自己跟他們談經說詞不能對牛彈琴一樣?別看這些鬼子船堅炮利,可在這方面他們還不如個泥腿子——連泥腿子都知道隨口說上兩句詩詞呢!
文祥微笑着掩飾自己瞧不起老外的心態,舉起酒杯道:“呵呵,喝酒喝酒,公使先生,多虧了兩位多方奔走,保定的練軍才能這麼快改良裝備。今日大家坐在這裡好好的痛飲兩杯,晚上在這裡賞月!”
卜魯斯跟布爾布隆交換下眼神,舉起酒杯高聲說道:“乾杯!祝賀上海在我們英法軍隊協助下徹底的解圍。也預祝早日消滅叛匪,恢復中國安定秩序!”
交杯換盞中,三人談笑起來。
奕見那名差役面色不對,心中已經起了不祥之兆。回頭看了眼談笑風生的文祥他們,小聲問道:“怎麼?長沙怎樣了?”
“大人,髮匪攻陷長沙了!據城內逃出來的人說湖廣總督、大學士曾國藩自殺殉國,城內六萬守軍無一倖存,兩宮太后召親王趕緊回宮!”
奕眼前金星亂冒,自從前年領導中樞後,自己急待應付的無非軍事、外交兩樣問題,前者付之曾國藩,後者自己親自抓,現在曾國藩一死,大清半壁江山化爲烏有。尤其可慮的,長沙之失,標誌着湖南徹底淪陷,大清從此失去了最重要的糧草來源,那些部隊沒有糧草如何行動?至於髮匪通過兩湖不管是北上或者南下還是西進,均可以隨心所欲,回亂、捻匪、苗亂配合下,大清如何招架?難道兩百年的大清就要亡於今日不成?
“知道了。下去吧,本官馬上回宮。”奕無力地對差役揮了揮手拖着沉重的腳步,慢慢朝文祥他們那邊走去。
前兩天從上海那邊剛傳來勝利消息,重創髮匪僞忠王李秀成部,據俘虜的長毛交代還重傷了李秀成。北京上下一時舉城歡慶,祝賀髮匪滅亡就在眼前。可今日對大清來說比上海更重要的長沙在堅持了三個月後終於被楊匪攻陷,至此朝廷與兩廣、雲貴間陸地聯繫徹底斷線,只能靠海路了。這事兩宮太后先知道,而自己卻因爲陪着洋人到香山賞楓落後於太后,這說明了什麼問題?是否太后對自己有了看法?奕眼前一片黑暗,宮裡的鬥爭他是很熟悉的,要是在太后那邊失寵,自己就算完了!不過太后召自己趕緊進宮應該還是信任自己的,不然大可先宣別人覲見。
“來人啊。”
“大人,什麼事?”聽到奕叫聲,身邊隨員從旁邊走了過來。
奕低聲交代道:“叫文祥過來一趟,不要驚動公使。”
“喳!”隨員半跪行過禮後轉身找文祥去了。
奕低着頭慢慢踱步想着丟失長沙對自己的命運。武昌、長沙先後失陷,那些洋人自然是抱着幸災樂禍的心情看大清笑話了,面子上掛不住的兩宮太后會不會找替罪羊?婦道人家不可以常理推論之。這曾國藩一死百了,可自己找誰頂替?褫職逮問應該不會,可反躬自責是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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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您找我?”
文祥從涼亭那邊急匆匆走了過來。
“長沙失陷,兩江總督曾國藩自殺。”奕開門見山低聲說道。不理震驚的無以復加的文祥,奕繼續道:“實際上長沙失陷是在本官預料之中的事情,兵微將寡的曾國藩如何可以抵擋住數十萬髮匪晝夜圍攻?可練軍正在訓練,博多勒噶臺親王的部隊正在河南跟捻匪作戰,四川總督駱秉章又被髮匪石逆所部陷於四川,朝廷一時到哪裡找援軍去?唉,多難之秋哇!”
“這個……”文祥一時不知如何說纔好,說起來自己也是軍機大臣,可實際上事情都是奕在辦,自己頂多只能算在旁邊打打下手。奕一說長沙被髮匪攻陷了,文祥首先想到的就是震怒的兩宮皇太后,這年輕的寡婦要是發起怒來可是不會管自己是否在其位謀其政的,搞不好跟肅順一樣人頭落地都有可能!
“兩宮太后召我覲見。博川你說說看,現在應該如何是好?”有些亂了方寸的奕顧不得自己的身份禮賢下士起來,真要無語應對太后,自己的前途就算完了!
文祥想起自己剛纔所說的練軍,精神一震說道:“大人,現在保定的練軍已經裝備完畢,同時參照洋人軍隊進行過訓練,是否可以讓直隸總督劉長佑率領這些練軍南下與髮匪決一死戰?同時命奉天、吉林、黑龍江、山東、山西、河南等地練軍朝保定集結,在從洋人那邊再買些洋槍洋炮裝備他們後,後繼作戰。這樣我們可以有十萬大軍南下剿匪,而上海那邊李鴻章的五萬人馬加上洋人答應派來支援的三萬大軍,局勢還大有可爲啊!”
“可遠水解不了近火,湖南全境已經淪於髮匪,湖北南部也被髮匪攻陷,北部卻又有捻匪作亂……這些捻匪真正該死!”說道捻軍奕簡直氣的咬牙切齒了。
“命劉長佑率領練軍先會同博多勒噶臺親王的蒙古精騎剿滅捻匪,捻匪滅,髮匪如斷臂膀。洋人船堅炮利,南方多水,很適合洋人兵船作戰,到時在洋人配合下,髮匪必然被剿滅!今日髮匪不過迴光返照而已,不足爲患。大人又爲何擔心哉?”
奕默默點了點頭,“這事情你先別告訴英法公使,沒得讓人家笑話我們。本官現在馬上覲見太后……至於兩江總督,博川你看李鴻章如何?”
“可以,就他好了,大人您看是否提拔李鴻章爲大學士?另外我還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奕精神一震,兩眼立刻活了過來。“何計?”
文祥看了看周圍,低頭小聲在奕耳邊說道:“既然剿匪不利,爲何不能撫匪?據諜報楊匪與江寧之洪匪並不是很和,江寧髮匪還多次從楊匪那邊掠奪子女財物,使得楊匪手下多有不服。同時洪逆秀全對楊匪也心有揣測,兩方現在只是面和而已,大人爲何不派人去與楊匪進行聯繫,使得他投奔大清?即使無法招撫,也可以讓江寧對楊匪大起疑心。若兩方內訌,自然更是上上大吉了。”
奕擊節叫好,整個人從剛纔突聞噩耗中甦醒過來,“好計!一方面派人跟楊滬生進行聯絡,儘量爭取他投奔大清——如此人才不爲我所用豈不可惜?至少也要讓他手下投奔過來幾位。另一方面派人到江寧與楊滬生佔領的地方散發謠言,就說楊滬生已經暗中與我們聯繫,打算反正歸順我們。江寧的洪匪疑心甚重,很有可能自毀長城。”
文祥得意的笑了起來,“若不容於江寧,楊匪自然會投奔大清,現在佔領的湖南、江西、福建、浙江到時候不費一兵一卒不戰而歸順了。”
“你看派誰去好?”奕彷彿眼前已經見到楊滬生跪在他面前祈求自己饒恕他犯上作亂之罪了,雖然戰場上打不過楊滬生,可搞這種手段,大清還是會讓楊滬生瞠目結舌的。想明朝棟樑不就是我朝皇太極略施小計讓昏庸的明朝皇帝自己給殺了?今日江寧的洪秀全還不如明朝崇禎皇帝,自然是更加好對付了!
“此人官不能太大,太大萬一楊匪心懷叵測豈不危哉?”文祥考慮半天,開口說道:“據查楊匪是浙江鄞縣人士,何不讓沈淮兄前往一行?老鄉見老鄉,再怎麼說楊匪也要給東川兄面子。另外大人可以跟太后建議讓新進進士翰林院編修張孝達一同前往。”
奕對文祥的人選感到十分滿意,點頭贊同道:“就這麼說定好了,希望可以儘快將干戈平息下來。我們到那邊去吧,跟他們打聲招呼我們就馬上回宮。”
回到涼亭兩位公使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奕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信步走到座位坐了下來,端起酒杯笑道:“不好意思,有些小事耽擱了一點兒時間,公使閣下,本官自罰自己一杯如何?因宮中公務繁忙,本官與博川大人馬上還要回宮,今日不能奉陪二位公使了,實在是抱歉。”
英國公使卜魯斯端起酒杯,低頭看着酒杯在手指間捻動着,臉上露出一絲詭笑:“親王閣下是否接到長沙失陷的情報了?”
雖然卜魯斯的聲音並不大,可聽在奕與文祥耳邊簡直比青天霹靂還要響,奕還可以略微鎮定,可文祥端着酒杯的手不由抖動了一下,酒水從酒杯中灑了幾滴出來。
奕看了眼文祥,雖然自己不想這麼早將這個壞消息讓外國人知道,免得他們又用這個消息威脅自己,可文祥剛纔的表情將什麼都告訴了這些老練的外交家。奕微微露出笑容,鎮定地問道:“不錯,長沙是被髮匪竊據了。不知公使閣下是如何得知的?”
布爾布隆還以爲卜魯斯是在說笑話,可看到文祥的臉色知道事出有因,至於奕坦然承認了,布爾布隆現在興趣就在看看這兩位到底怎樣表演。他心中對卜魯斯有些怨恨,這麼重要的事情事先居然一點都沒有通報自己,虧他們英國還說跟法國共同維護大清的秩序呢!
卜魯斯聳了下肩膀,輕輕將酒杯中的酒抿了一口。“親王閣下,您應該知道我們英國人的輪船是很快的,昨天晚上我就已經知道你們大清軍隊在長沙打了一場大敗仗。親王是否打算將這個消息對我們隱瞞呢?”
文祥連忙在旁邊說道:“不敢,我們也只是剛剛纔知道這個消息,對朋友之間又怎麼可能隱瞞呢?”
奕將酒杯中的酒慢慢喝了下去,淡淡對卜魯斯說道:“只是一場平常的敗仗而已,對大清來說無關大局,公使閣下用不着替我們擔心。”
“兩江總督自殺,六萬軍隊一日內全軍覆沒這是無關大局的小事情?親王真會開玩笑。”卜魯斯不慌不忙地將自己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
法國公使布爾布隆眼睛瞪的可以跟牛眼相詡美了,他還不知道太平軍竟然能攻破堅固設防的長沙城,並且將六萬大軍在一天的時間裡全部消滅!爲什麼自己在天京的時候就沒有看到那些腐敗的傢伙還有這種力量?布爾布隆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被卜魯斯給騙了,想法國軍隊要是想一日間全殲六萬曾國藩率領的部隊也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要跟這樣的敵人打仗……天哪!這需要多少英勇的法國士兵衝進惡魔的懷抱中?
“既然閣下消息如此靈通,應該知道您的國家軍隊在溫州打的那場戰鬥吧?不知這等重要事情爲何不跟我們大清說呢?”
奕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既然自己這樣說就是告訴他們不要再在這裡糾纏不休了,可這些外國人爲什麼特別喜歡挖人身上瘡疤呢?既然要挖瘡疤,自己也可以挖一下洋人心中疼痛——雖然打敗洋鬼子的是髮匪。
也許是酒喝多的原故,卜魯斯跟布爾布隆的臉色有些紅了。
“那只是亨利那個廢物貪功冒進,中了土匪的圈套而已,何況只是小有傷亡,算不了多大敗仗。而且我們不是很快就在上海將悍匪李秀成率領的髮匪主力擊敗了?”卜魯斯強辯道。卜魯斯在得知一千多的英法聯軍讓溫州部隊給包了餃子後,當時氣的差點將房子給放火燒了。高貴的白種人居然敗在這種低劣的黃種人手裡!蘇格蘭第二十六步兵團亨利·麥肯森上校團長幸好不在卜魯斯面前,不然他真有可能親手將這個沒用的東西給活撕了。
得知噩耗的卜魯斯連夜找到法國公使布爾布隆,將這個壞消息告訴了他。倆人雖然在別的地方有太多的不一致,但在將這消息對清朝官員隱瞞方面倒是一致的,難道告訴人家自己的軍隊跟他們清軍一樣無能嗎?說出去他們的面子擺到什麼地方去?這事情只能是能隱瞞多久就隱瞞多久,最好趕快從戰場上找回面子,要是能將溫州那幫該死的匪徒全部消滅就更是上上大吉了!
可惜,卜魯斯他們沒有想到自己想隱瞞的消息人家早就已經知道,今日給奕這麼一說卜魯斯感到什麼面子也沒有了。
“親王閣下,既然你們沒有誠意,我看我們也沒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我馬上通知國內,讓過來的軍隊全部回去!至於那些武器,你們要是有辦法還是問其他國家買好了!”惱羞成怒的卜魯斯惡狠狠地衝奕嚷嚷起來,站起來坐視欲走。
奕剛纔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雖然這個卜魯斯顯得很沒有教養,作爲知道禮儀廉恥的自己也不該把人家心中瘡疤捅出來。卜魯斯一威脅,奕心中更後悔了,說硬話很好說,但說出來的話要是收回去可就不好收了!大清的軍隊在跟髮匪交戰中可以說是一敗塗地,要是沒有這些洋人幫忙,該怎麼收場奕還真不知道。
“公使閣下,您想到哪裡去了?呵呵,本官只是認爲大家有什麼事情應該互通有無,不必彼此隱瞞。本官知道你們兩國的軍隊乃是當今世界上最強軍隊,要是對你們沒有誠意,我們也不會請求你們幫忙了。”心急着要趕回宮城的奕見卜魯斯威脅自己,只能尷尬地笑笑給他說些好話。
剛纔奕才說過英軍打了敗仗,現在又說他們軍隊乃是天下無敵的,卜魯斯怎麼聽怎麼覺得實在是太諷刺挖苦了。只是見奕一臉真摯地望着自己卜魯斯才強嚥下這口氣。
“既然如此算是本人誤會了親王閣下剛纔所說的話,本人在這裡向親王表示遺憾。”卜魯斯悻悻說道。原來的那股氣勢在奕提到溫州之戰後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戰敗之軍也實在沒有什麼好誇獎的。
文祥偷偷鬆了口氣,剛纔恭親王一提溫州,文祥就知道大事不妙。這些洋人是那麼好惹的?別看髮匪將洋人玩弄與手掌之中,大清可是在他們面前吃的苦頭太多了!道光、咸豐兩代皇上都在洋人手裡吃了大虧,第一次賠了些銀子,第二次就讓人家將園子給燒了,皇上逃到外面,於癸卯崩在承德,這要是再因爲逞口舌之快跟洋人發生衝突,那還了得?下次恐怕就是江山社稷不保了!恭親王先軟下來,文祥就鬆了半口氣,等卜魯斯不再追究恭親王所說的話,並且還表示了遺憾,文祥提着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布爾布隆想的倒比較簡單,溫州打了敗仗,自己的法國軍隊損失並不大,主要傷亡都是英國人,從內心深處他還對英國人丟盔棄甲有一絲高興,雖然現在英法兩國關係很好,可拿破崙戰爭中雙方結下的怨恨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了結的。自己自然是死的越少越好,而英國人最好一次死上上萬人,那就實在太美妙了!
“兩位公使,宮中還召本官有事相商,本官先回去了。不知二位……”奕有意拖長了聲音。
“親王閣下忙你的好了,我們兩位再在這裡看一會兒,晚點回去。”卜魯斯揮了揮手說道。
奕遲疑一會兒道:“那好,我會讓人保護兩位公使的,你們慢慢賞楓,本官先告辭了。”
“交代下去,告訴今天執勤的都統,兩位公使回城的時候不要阻攔。另外要絕對保證兩位公使的安全,不得出什麼漏子!”奕跟手下低聲交代後帶着文祥下山回北京了。
“卜魯斯先生,我們爲什麼不一起回去?”布爾布隆端着酒杯站起來走到涼亭邊,看着紅燦燦的山坡開口問道。
卜魯斯站起來走到布爾布隆身邊,“難得出來走走,這麼早回去幹什麼?”
“說起溫州,不知卜魯斯先生對他們有什麼看法?這些叛匪跟我們所知道的江寧叛匪並不一樣啊?”
“他們只是對我們新式武器掌握的比較好的土匪而已,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至於在溫州那場小小的接觸,實在說明不了什麼。反而更加說明他們對我們海軍無可奈何——有海軍保護的陸戰營不是在上萬土匪圍攻下安全的撤退了嗎?放心吧,海軍!我們的海軍對這些不知道大海是什麼的土匪來說是不可想象的,布爾布隆先生,我們兩國在日本的艦隊不是馬上就要到上海了嗎?到時候會讓他們嚐到皇家海軍大炮的威力的!”卜魯斯唾沫液子橫飛手舞足蹈地說道。
卜魯斯在布爾布隆面前大談海軍如何如何,說起海軍,布爾布隆不知是什麼滋味了,跟英國海軍比起來,法國海軍實在算不上什麼,在日本的艦隊跟英國人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了,自詡爲軍事強國的法國也只能說自己是世界第一陸軍強國,而海軍……酸葡萄的心態讓法國人只能說你英國有本事到陸地上跟我鬥鬥!
※※※※※
“中將閣下,拐過前面彎頭就是江海關,士迪佛立將軍與法國賈敏將軍、卜羅德將軍均在那裡等候迎接閣下。”
英國尤里亞勒斯號巡航艦是上,引水員艾約瑟走到站在船頭眺望黃浦江的丘珀中將身邊,哈着腰,繪聲繪色地說道:“在岸上除了將軍,還有大英帝國駐上海領事麥華陀與清國最高地方官員。他們可是期待將軍到來已經很久了,在城裡巡撫大人擺了盛大的酒席歡迎將軍到來。”
任艾約瑟如何在身邊討好自己,丘珀只是保持幽雅的微笑回敬這位在中國工作的英國同胞。作爲一名英國皇家海軍將軍,丘珀中將對不必要的應酬根本不感興趣,甚至認爲這根本是在浪費時間——只有東方人才會將寶貴的時間用來交杯換盞中。丘珀中將現在最希望的是自己率領的這支艦隊能夠儘快補充水和糧食,充實彈藥,好投入到戰鬥中去。一想起將要面對的戰鬥,丘珀身上的血液燃燒起來,整個人被激情所鼓舞,能爲大英帝國鞏固在中國的利益,這是作爲一名皇家海軍軍人所應盡的職責。
站在兩千三百七十一噸的尤里亞勒斯號巡航艦上的丘珀中將望着自己身後艦隊,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可笑容很快又隱藏起來。
尤里亞勒斯號巡航艦是這支艦隊的旗艦,在它後面魚貫跟着大大小小十三艘軍艦,這些軍艦中既有十艘飄着英國皇家海軍旗,也有三艘的桅杆上飄揚着三色旗。十三艘軍艦擁有四千名軍人,二百五十多門大小火炮。
這支聯合艦隊實際上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就在去年的日本,由於驚馬衝了日本薩摩藩的大名行列,英國人理查德森被護衛的武士砍死,英國人對此向薩摩藩提出交出兇手以及賠款。可竟然遭到無視!這對於當時正在日不落帝國頂峰的英國而言,那是絕不能容忍的挑釁,因此,就在三個月前的七月,包括尤里亞勒斯號在內的七艘英國艦艇駛入鹿兒島灣內,依仗裝備有最新式的阿姆斯特朗後裝線膛炮,在雨夜炮擊了鹿兒島。讓丘珀滿意的是,自己率領的聯合艦隊在對日本軍事行動中體現出遠遠強於日本軍隊的戰鬥力,雖然旗艦的艦長大副不幸中炮身亡,但鹿兒島城在壓倒性的炮火下有十分之一被焚燬,炮臺和艦艇也幾乎全部被破壞。在看到差距後明智的薩摩藩迅速低頭認錯,積極向英國表示和好,不光賠償了損失,同時還迫使下手武士切腹謝罪。
而後面的法國軍艦,則是因爲日本長州的攘夷派炮擊美國商船和法、荷軍艦,在美國軍艦先行報復以後,賽西爾將軍麾下的東方艦隊在六月進行了幾乎是一邊倒的報復攻擊,即便如此,美、法、荷三國還希望聯合兵力雄厚的英國進行更大規模的報復活動,頓時列強艦船雲集橫濱港,準備着好好教訓教訓長州的大膽狂徒。
但是這時候丘珀和賽西爾分別接到本國關於率領英法海軍增援上海的命令——中國也有長州、薩摩這樣的無法無天需要公正的西方國家鎮壓——或者說是教育一番。
一方面由於美國、荷蘭恪守中立,一方面也需要留下一定的威懾力量,它們以及一部分尚且需要休整的英國艦艇依然留在橫濱待命,而丘珀中將則率領英法艦隊疾速向上海奔馳而去。
“閣下,我們到了。”丘珀中將正在回憶自己的光輝戰史,艾約瑟在身邊叫了起來。順着艾約瑟芬的手指方向,丘珀看見了江邊的綠樹叢裡,有一排白牆黑瓦的西洋建築,而其大門,卻是中國風味盎然的牌樓,上書三個大字∶“江海關”。
“轟!轟!轟!”隨着冉冉上升的白煙,先期過來停泊在黃浦江的英法軍艦同時鳴放十五響禮炮,巨大的轟鳴聲在空曠的江面上久久迴盪,徐徐淡薄的白煙如同棉絮將停泊的軍艦籠罩在煙霧中。尤里亞勒斯號一邊施放禮炮贈答,一邊在艾約瑟引導下進入泊位停車拋錨,丘珀整了整潔白的禮服,走下了艦橋。
舷梯下面,高舉着船槳行禮的小艇正在恭候他的到來,不遠處,同樣的小艇也在法國賽米勒密斯號巡航艦舷梯下待命。
丘珀中將伴同的隨行人員登上小艇後,水手們隨着號子的節奏有力蕩起木槳,小艇飛快地駛向碼頭。碼頭上早已鋪好了絳紅的地毯,兩旁彩旗招展,見小艇朝岸邊駛來,彩旗上下翻飛着,震耳鞭炮噼裡啪啦的響起,沒有充分的鞭炮燃燒釋放出白色煙團,朝空中緩緩升去,地毯另一端站滿了金飾禮裝的英法軍官以及花翎朝服的滿清官員。
丘珀中將一踏上地毯,分列兩旁的儀仗隊一同立正,各舉刀槍敬禮致意,軍樂隊也奏起了《統治吧,不列顛》這首他聽了無數遍,但每當聽到熟悉的旋律,便總會讓他興奮異常的名曲。按捺住內心的激情,丘珀緩步而前,一邊舉手答禮,一邊在心裡慢慢的跟唱∶“統治吧,不列顛!不列顛統治着海浪;不列顛絕不,絕不,絕不,甘爲奴!”
一曲歌罷,他走到了迎接的官員跟前,《馬賽曲》的旋律又迴盪在江邊,丘珀中將停下腳步,朝後望去,從賽米勒密斯號過來的法國賽西爾中將也到了。
“將軍,自從得到將軍率領艦隊增援上海後,按照中國人說法,鄙人真是茶飯不思日夜期盼着將軍能夠早日到來。今日總算將將軍閣下盼來了!塞西爾將軍,很高興在上海見到閣下您。”
《馬賽曲》餘音還回蕩在江海關上空,塞西爾中將已經上了岸,隨着激昂的曲調邁着穩重步伐來到丘珀中將身邊。在人羣前列久候的英國駐中國總司令士迪佛立將軍熱切地迎了上來,面臉堆笑地垛麼多比溫州髮匪口徑還要大的後膛炮,李鴻章消失了的勇氣立刻又恢復過來。
“將軍,有如此威武之師光臨鄙國,真乃我大清子民之福分啊!相信將軍部隊開上前線,那些宵小之徒只能豕突狼奔,望風而逃了。”李鴻章看着一門門從身邊開進英租界的大炮,搖頭嘖嘖稱羨。
被人稱讚總是好事情,只是丘珀一直相信大英帝國在世界上是無敵的,所以對李鴻章的讚美之詞也不覺得如何值得興奮。“這些只是我們大英帝國與法蘭西帝國幫助貴國平定暴亂的一部分部隊。真正的主力部隊很快也會到達上海,到時候還需要李大人好好安頓他們。”
通譯將丘珀所說的話在李鴻章耳邊迅速翻譯過來。李鴻章眉毛輕輕挑了一下。
認爲有優勢火炮助陣,打敗髮匪是毫無疑問的李鴻章,對英國軍隊源源不絕來到中國,骨子裡有一種畏懼心理。
自從知道英法聯軍幫助大清平定叛亂後,李鴻章的心理是極爲矛盾的,靠清軍想要消滅髮匪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了,連滌帥率領的十萬湘軍都全軍覆沒,兩江總督曾國藩落了個自殺身亡的結局,他的裝備低劣的淮軍又能有多大作爲?搞不好自己就要步上曾國藩後塵!從這一點上講,李鴻章是希望外國軍隊能扶持一下大清的。
但髮匪誠然可恨,這些英國人要是在消滅了髮匪賴在中國不走了呢?大好河山不是等於平白送給洋人了?引狼入室的例子在中國數不勝數,曾國藩實在害怕自己變成現代石敬塘,要是英國人竊據了江南,李鴻章的祖宗在地下也是不得安生的。雖然自己想出了以夷制夷,藉助法國人、俄羅斯人來控制英國人,可誰知道效果會怎樣,別雞飛蛋打就好了……
“轟……”
李鴻章正想着,身後不遠處正在開拔的英國炮兵部隊中傳來一聲爆炸,熾熱的空氣迅速從爆炸地點擴散開,衝擊到李鴻章後背。多年戰鬥經驗讓猝不及防的李鴻章敏捷地伏在地上,耳邊全是驚呼聲、洋婦的尖叫聲、被炸士兵的慘嚎聲、炮車上攜帶的彈藥殉爆後接二連三發生強烈爆炸聲。李鴻章就聽到彈片颼颼從身邊掠過,嚇的他緊緊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
石塊碎肉重重擊打在李鴻章後背上,把李鴻章砸的差點背過氣去。爆炸停止後,李鴻章趴在地上搖了搖頭,這才發覺腦袋上的官帽早就不知道飛到什麼地方去了。摸摸自己腦袋發覺還長在頭上的李鴻章終於敢擡起頭來,朝士迪佛立他們剛纔站的地方望去。他現在祈求上蒼千萬不要讓士迪佛立跟這些英法高級軍官出什麼問題,不然這個場面就更加不好收拾了!
讓李鴻章欣慰的是,他看到那些洋人軍官正顫巍巍從地上爬了起來,失魂落魄表情一覽無餘。這些人身上灰塵不少,但好像都沒有受傷。李鴻章剛提起來的心又放了下去,畢竟是訓練有素的軍人,聽到爆炸聲比自己趴的還要快!
這時候李鴻章纔有心情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邊站起一邊朝爆炸發生地方望去。在李鴻章眼裡,剛纔發生爆炸的地方一片狼籍。幾門剛纔讓李鴻章讚歎不已的火炮現在東倒西歪沒有隊形的散落一地,一門炮車被炸的稀爛斜倒在地上,厚重的火炮被甩在數米外的地上,火yao薰黑扭曲變形的炮車升起嫋嫋青煙,空中一團灰暗的煙團正在上升。
圍觀的百姓與那些興高采烈歡迎家鄉人到來的英法兩國在上海的紳士淑女現在很沒有面子的發出尖叫四處亂竄着,而維護治安的淮軍士兵正大叫着“抓人”徒勞地想將發瘋的百姓攔住,將製造悲劇的亡命之徒抓獲歸案。地上英國炮手躺倒一地,呻吟聲,哭叫聲讓人覺得無比淒涼,剛纔的爆炸至少讓十名以上的英國士兵永遠成爲異國野鬼。爆炸點附近原本維持秩序的淮軍士兵與老百姓橫七豎八趴的到處都是,哭爹喊娘聲咒罵聲讓人覺得到了修羅場。
站起來的丘珀中將驚呆了,原本聲勢浩大的歡迎儀式變成了他的手下悽慘的死亡之旅,這讓丘珀無論如何不能接受。
“把暴徒抓起來!傳我命令,快讓部隊封鎖所有路口!這裡一個人也不許漏網一定要將暴徒抓獲!沒用的東西,要是抓不住我讓你們集體給洋人陪葬!”
大清在上海最高官員正在丘珀中將眼中上竄下跳着,這個踢一腿,哪個打一拳,不停地衝着自己手下發火,通譯將那人所說的話快速在丘珀旁邊翻譯過來。
“將軍您沒事吧?”命大的士迪佛立驚魂未定從地上站起來後連忙走到丘珀中將身邊,替他拍打身上的塵土。
士迪佛立將軍本來在三月就任滿可以回國了,只是因爲一月份在浙江他率領的部隊讓解放軍打的落荒而走,幾千人馬沒有幾個可以逃出來,連自己的參謀都變成了人家階下囚,這讓士迪佛立覺得大丟臉面。任滿的士迪佛立通過國內關係,請求繼續留在上海一定要找回丟失的面子。
在七月政府決定對太平軍動武后,原本准將軍銜的士迪佛立正式被任命爲英國駐中國遠征軍陸軍司令官,並且升爲陸軍少將。
升官後的士迪佛立在九月份與太平軍忠王部隊交戰中身先士卒,率領英法聯軍與清軍密切合作,打敗了曾經不可一世的忠王李秀成部隊,並且讓李秀成因爲重傷而死。太平軍良好的勢頭又讓士迪佛立給壓了下去,現在英法聯軍正在順利的朝天京進軍中。可就是在這麼好的形勢下,國內增援中國的援軍卻在剛登陸就發生瞭如此悲慘事件,要是丘珀中將有了什麼損傷,士迪佛立是無論如何難咎其責的!
嚇出一身冷汗的士迪佛立顧不得身上多處疼痛,連忙在丘珀身邊不停地表達着關心。
“馬上查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部隊的傷亡數字儘快統計上來,還有……先把這兩樣事情辦好再說!”丘珀中將每說一句話,士迪佛立就在旁邊點頭答聲是,見丘珀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士迪佛立連忙走下去,將丘珀的怒火轉嫁到自己手下身上去了。
“這個該死的鬼地方!”丘珀中將心中恨恨地罵着。剛剛進入中國,在上海一登陸就發生如此不幸事件,丘珀感到這個兆頭不妙之至,難道這預計着自己在中國事業樣樣不順嗎?
混亂的局面終於控制下來了,去抓暴徒的淮軍士兵押了一長串罪犯回來,朝丘珀他們這邊走來。沿途淮軍士兵不停地對被抓來的罪犯拳打腳踢,大聲呵斥。通譯將面前的事情告訴了丘珀,可他不管怎麼看這些哭喪着臉絕望之極的人都不像是犯人——要真有如此衆多的暴徒,剛纔這樣的爆炸不用多,再響個一兩聲恐怕丘珀自己性命就難保了!
心裡明白清軍肯定抓了不少無辜百姓的丘珀朝通譯嘟囔了幾句走到一旁,通譯馬上走到李鴻章身邊將中將旨意告訴了還沒有靈魂歸竅的這位李大人。李鴻章在聽了丘珀命令後不停地點着頭,帶領手下押着這些“犯人”朝上海城走去。
明白有無辜百姓是一回事,可自己還沒有交戰損失就如此慘重,這讓丘珀惱火不已,要是不殺雞給猴看,以後天曉得還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呢!何況要被處死的是可惡的中國人,又不是基督子民,丘珀一點也沒覺得濫殺無辜有什麼不應該。
“將軍,剛纔是我們彈藥車在移動中不知什麼原因——也許是相互碰撞——發生爆炸,部隊陣亡十三人,負傷三十五人,其中十一人需要截肢。”士迪佛立很快將瞭解到的消息彙報給丘珀中將。
“十三人……真是不吉利的數字。”丘珀心中喃喃自語道。
“是我們自己原因造成爆炸的?”丘珀突然從士迪佛立說的話中反應過來,疑惑的問道。
士迪佛立看了眼被帶走的那些中國人,回過頭肯定地說道:“正是,有幸存士兵看到掛車存放炮彈的箱子內冒起白煙,接着就發生了爆炸。”
法國的塞西爾中將朝這邊走來。
“記住,這事情不能對任何人說!對外就說是中國人對我們進行了襲擊,是該死的叛匪害怕我軍到達上海,纔在這裡搞破壞。同時讓士兵檢查一下各門倖存下來的火炮及彈藥,決不允許再出岔子了。”丘珀中將低聲急速對士迪佛立交代道。
“中將,您沒有受傷吧?該死的中國人!因爲恐懼我們的到來,竟然對我們進行這種不光彩的偷襲!”丘珀中將迎着塞西爾走了上去。
“多謝將軍關懷,鄙人沒有受什麼傷。”塞西爾活動一下手臂,證明自己還完好無損。
“偷襲?丘珀中將,您是否已經將事情經過調查清楚了?”
“沒有錯!是醜陋、不顧廉恥的中國人在我們背後對我忠勇的英國官兵扔了重磅炸彈,現在那些嫌疑人已經被清國政府抓獲,相信很快就能將罪犯找出來了。”
塞西爾對丘珀所說的話深表懷疑,塞西爾也不是第一天上戰場了,不管是什麼重磅炸彈都無法造成剛纔如此猛烈的爆炸的。重磅炸彈是什麼概念?前面不遠處圍繞膨脹變形的炮車爲圓心,周圍散落的士兵屍體,證明爆炸就是發生在炮車那裡。塞西爾對大清官員將嫌疑人抓住嗤之以鼻,這根本是盲人騎瞎馬,將嫌疑人抓住?難道他們認爲在將造成這種慘重災難的重磅炸彈扔到炮車上後,嫌疑人自己卻沒有損傷?上帝!這種玩笑還是不開爲妙。
塞西爾掃視一下正在打掃的現場,從拖運開的死傷士兵衣服上可以辨認出他們都是英國佬,而不是法國人,這讓塞西爾感到一絲安慰,外交場合客氣話還是需要說的,可法國人心底就看不起那些長在船上的英國人。塞西爾心中有些幸災樂禍,該死,應該死,只要不是法國人,死的越多越好!
“將軍閣下,本人對您的手下這種不幸遭遇深表同情,不過現在這裡局勢還不穩定,我們還是先進入準備好的兵營吧。”
丘珀傷感地看了眼爆炸現場,沉痛地點頭道:“是的,還是先把部隊帶回去吧。”
軍樂隊在剛纔的爆炸聲中被唬的心驚膽戰,在帶隊軍官率領下,邊朝回走,邊張望着悽慘的現場。幾千英法聯軍趾高氣揚上岸,又失魂落魄低着頭灰溜溜地朝營地走去。現場死傷士兵被活着的人搬走,炸燬的火炮與那幾門受到池魚之禍歪倒在地的炮車也讓沒有死的英國炮兵拉走了。地上留下那些動彈不得的淮軍士兵與中國老百姓,血污肉塊散落一地,空氣中彌散着刺鼻的硝煙味,煙霧在天空中飄散開。本來熱鬧一時的碼頭上一個身影也沒有了,冷清的江風捲起落葉飄落地上,只有見證了剛纔這裡發生過事情的江海關牌樓還孤零零地站立在原地。
軍隊回到營地後,丘珀中將跟着士迪佛立來到英國駐上海領事館,一到領事館士迪佛立馬上將丘珀中將拉進領事館樓上的房間,而這裡的主人麥華陀領事很識趣地待在樓下,沒有打擾這兩位高級軍官。
走進房間,正面長桌上平鋪着地圖。房間內幾名參謀正有坐有站聊着天,見士迪佛立將軍把丘珀中將客氣地迎了進來,參謀連忙站了起來,對這位新上任的英國駐遠東艦隊司令行禮。
剛纔他們一直留在領事館,並沒有出去迎接援軍到來,爆炸響起時候,這些人趴在窗臺上眺望着歡迎現場,濃烈的黑色煙柱趴了一地的士兵讓他們知道歡迎儀式變成了某些人的葬禮。只是礙於職責,不能私自離開這裡到前面看熱鬧。見援軍離開碼頭參謀們激烈地開始爭論起來,有說士兵坐船太久,渾身無力將炮彈失手引爆的;有說敵人進行破壞,造成爆炸的;有說天氣太熱,火yao因爲高溫自燃的(這個觀點一提出來立刻受到全體參謀人員一直反駁,大家均對如此不合情理的猜測嗤之以鼻);還有說是走火無意打中彈藥車的。無所事事的參謀充分地發揮自己想象力對外面的事件做出自己猜測,爲了證明自己與衆不同,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而且決不贊同別人觀點,對別人猜想要進行大聲的反駁,嘲諷的譏笑。這些人什麼想法都有,只差沒有說是外星人進行的有意識破壞了。正在爭論着,丘珀與士迪佛立就到了這裡。
“中將閣下,請允許本人對您介紹我們這裡最新形勢。”士迪佛立拋開爆炸案對自己心理上的壓抑,將丘珀請到地圖前介紹當前情況。“自從九月份起,大英帝國駐印度的第六皇家步兵團、第十步兵團、第十二皇家槍騎兵團、二十步兵團、二十三步兵團、蘇格蘭第二十六步兵團還有三個馬得拉斯土著步兵團,一個孟加拉土著輕騎兵團,還有八支炮兵部隊共十個團九千三百人,另外法國的步兵第四師也在九天前到了上海,加上以前的法國炮兵部隊,共有七千六百人。”
“我剛纔聽到蘇格蘭第二十六步兵團,將軍,它已經不在戰鬥序列中了。”丘珀中將見溫州位置上標註着二十六步兵團,暫時放下出師不利造成的沮喪,忍不住插嘴說道。
士迪佛立有些心虛了,一千多英法聯軍士兵在溫州被殲,就是殘酷的克里米亞戰爭也沒有發生過整團部隊被人家消滅的。這個面子可是丟大了!幸好士迪佛立現在手頭上有殺手鐗。
士迪佛立一臉遺憾地說道:“是的,正如中將閣下您所瞭解到的,在我們面前的這支叛軍並不是一羣烏合之衆,只要放上一陣槍就可以將他們嚇跑了。而蘇格蘭第二十六步兵團正是因爲並不瞭解這一點纔會造成較大損失。在交戰前我已經再三提醒過亨利上校注意,不要被狡猾的東方人引到不熟悉的地方進行戰鬥,可他卻仗着我們武器先進,不將面前的敵人放在眼裡。就是在追擊途中,我的參謀奧倫上尉經過敵後偵察發現了敵人大部隊蹤跡,上尉再次將我的忠告轉告亨利上校並且把敵人方位告訴了他,遺憾的是上校被勝利矇蔽了眼睛,將我的參謀趕了回來。於是我們所不願意看到的悲劇發生了。”
說着士迪佛立無奈地聳了下肩膀。臉上寫滿了不甘與無奈。
“奧倫上尉?”丘珀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嘴裡低聲重複了一遍。
“正是他,我的勇敢的參謀奧倫上尉。他在年初戰鬥中經過殘酷的搏殺,因爲重傷昏迷被叛軍所俘虜,被俘後奧倫上尉吃勁了苦頭,終於在叛軍處決他前一天從敵人那邊逃了出來,再次加入到部隊中。並且在溫州,以個人的能力將艦隊與海軍陸戰營從絕對優勢敵人包圍中拉了出來。”士迪佛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瞎話說的再順溜沒有了。
“能不能讓我見見這個奧倫上尉?”丘珀的興趣起來了。
站在旁邊的那些參謀中有人朝丘珀身邊走向前一步。
“將軍閣下,鄙人就是士迪佛立將軍的上尉參謀奧倫。”
洪亮的嗓門,挺拔的身材,經受磨難後倒削般的面孔。丘珀中將立刻喜歡上這位上尉參謀。
“上尉,你是否提醒過亨利上校注意敵人詭計了?”
奧倫並沒有正面回答中將的提問,滿臉無奈地說道:“很遺憾將軍,亨利上校太相信自己的實力,我的意見上校並沒有採納。雖然叛匪裝備並不是很先進,但人數實在太多了,亨利上校在英勇作戰後被俘實在是太令人感到傷心。”
丘珀倒並不知道亨利上校被俘虜了,在他想法中,上校應該陣亡在前線。奧倫一說亨利被俘,他疑惑地望向士迪佛立。
“是的,上校在進行最後的抵抗後,彈盡糧絕被叛軍俘虜,按照大清江蘇巡撫李鴻章的消息,上校現在已經被送到叛軍老巢江寧了。也許在路上上校受了不少苦。我已經派人跟江寧那邊進行過聯絡,希望他們放了上校,爲此我們也願意將在上海交戰中俘虜的他們某位王爺釋放,可惜那些野蠻人拒絕了這個公正的交換條件,也許他們要用最殘忍的毒刑折磨可憐的上校。”士迪佛立對不幸的亨利上校大表同情,彷彿那些叛軍不是虐待上校,而是虐待士迪佛立本人。
“江寧……”丘珀中將對亨利上校的同情心大過因爲他丟失了整個團而惱火的心情,嘴裡蹦出幾句英國國罵。“我要親自率領部隊到江寧將倒黴的亨利上校救出來!”
“是的,爲了我們大英帝國的面子,決不能允許叛軍侮辱我們英國上校!”
士迪佛立心情輕鬆了許多,只要丘珀中將不再在蘇格蘭第二十六團全軍覆沒上糾纏不清,自己的日子馬上就好過許多了。倫敦並不瞭解中國發生的一切,什麼事情還不都是從這裡報告上去?自己大可將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明明一個團全軍覆沒是英軍中重大事件,自己可以將這事情引到營救上校行動中,只要不承擔部隊戰敗責任就行了。至於被俘的上校會否揭穿自己底細,這個士迪佛立倒是不擔心,在中國的日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江寧太平軍與溫州太平軍的差異士迪佛立了解的一清二楚,溫州那邊不會虐待俘虜,而江寧可就難說了,而且自己還率領着部隊將太平軍打的大敗,連忠王都戰死沙場,這些愚昧的東方人要是不報復纔有鬼了呢!
奧倫上尉眼前勳章不停地晃動着,自己窩窩囊囊被溫州太平軍俘虜了快要一年才逃了出來,一出來就因爲提醒過亨利上校注意這麼一句話在士迪佛立將軍心目中原來損壞了的形象立刻又恢復並且大大完美了。士迪佛立需要推卸責任,自己需要尋找丟失的面子,兩方立刻走到一塊兒,奧倫逃出來的日子大大提前,並且還被士迪佛立委託到敵後偵察敵人動向,在偵察到敵人有圍殲英軍情報後,馬上將情報轉告給亨利,只是因爲亨利盲目自大才造成部隊損失。至於奧倫,自然是有勇有謀的孤膽英雄了,而士迪佛立呢?知人善任的美名也逃不了,一切罪過都由那倒黴的亨利去背——如此完美的說辭豈不妙哉?要是不給奧倫頒發個勳章、獎章什麼的真是天理難容了!
士迪佛立伏下身子,手指頭指着地圖上跟丘珀中將介紹道:“在中將閣下到上海之前,我指揮的英國軍隊已經攻佔了江陰,打開進攻江寧的門戶。李鴻章率領的大清軍隊配合法軍第四師由陸路佔領了蘇州、無錫。在上海周圍戰鬥中,清軍配合我軍殲滅叛軍六萬之衆,斃殺叛軍王爺五人,另外有四個王爺率領兩萬手下投降我軍。叛軍二十餘萬在李世賢、陳坤書、楊輔清率領下撤退到宜興、常州、丹陽、鎮江一線繼續頑抗。另外在江北瓜州到揚州還有唐正才率領的兩萬叛軍。現在前線有我們與法國聯軍一萬四千餘衆,另外還有在武器方面得到一定加強的五萬清軍。上海有三千聯軍。中將,您的到來讓我們更加有信心早日攻下天京將亨利上校解救出來。”
丘珀中將搖着頭說道:“我的軍隊只能沿江給予你們一定支援,真正的五萬援軍現在還在印度洋。士迪佛立將軍,從您的介紹中我聽到的是我軍以少數軍隊就將人數佔優的叛軍打敗,叛軍老巢江寧被我軍攻陷是遲早的事情。既然如此,將軍爲何要求政府至少出動十萬大軍?要知道在克里米亞戰爭中我們大英帝國派出了九萬六千名士兵,難道對付這些東方叛軍比跟俄國人作戰還要危險?”
輕易的在日本取得成功,再加上前面兩次鴉片戰爭的勝利,讓丘珀中將打心底裡瞧不起東方人。士迪佛立請求出動十萬軍隊援助遠東的清國,在丘珀眼中,這位“前准將”膽子實在是太小了,也許稱他爲懦弱者更加合適些。
“不不,將軍。”士迪佛立腦袋搖個不停,“江寧的叛軍並不可怕,他們大部分還拿着原始的長矛,擁成一團給我們當靶子。要是對付這些人,我只要有兩萬部隊就可以了。可是真正恐怖的是現在贛州那邊的叛軍!奧倫上尉,將湖口地圖拿過來。”
奧倫利落地從堆積在一旁圖紙中翻出士迪佛立需要的東西,在其他參謀幫助下鋪在桌子上。
“將軍請看,這是我們花了大量精力繪製的湖口防禦圖。地圖上標明瞭陸地上的幾處炮臺,江中浮動炮臺,在湖口、梅家洲還有圍砌的城牆,陸地裡面的東西被城牆多遮掩,從江上看不出來。這個地圖是我軍狐狸號軍艦繪製的,那邊現在已經被封鎖,人從陸地上無法靠近防禦要塞,自從九月份開始,上溯的軍艦也在馬當受到炮擊。已經無法證實要塞完成情況了。”
士迪佛立見丘珀仔細地在地圖上尋找着炮臺位置,把詳細情況介紹給丘珀。
“可是這個跟如此重視贛州叛軍有什麼必然關係?”
“自然有關係,中將閣下也許沒有跟贛州叛軍交手的經過,可是我有。不客氣的說俄國人與這些贛州叛軍根本沒有可比性!情報顯示贛州的叛軍有四十萬之衆,武器方面,這些叛軍裝備了大量的速射後裝槍,他們的火炮在數量上並不少於我們,同時根據商人走漏的消息來看,這些叛軍從法國、普魯士、意大利進口了大量的後裝線膛炮。今日在碼頭我發現閣下您的部隊也有這種後膛炮,對它的威力,相信不用我說中將閣下也是知道的。另外他們還把飛艇也用於戰爭,不要小看飛艇,從天上進行打擊對軍隊士氣上影響是極爲巨大的!在戰術方面,叛軍戰術機動靈活,極爲不好把握他們行動規律,這支部隊習慣伏擊、側擊、奔襲、夜襲,叛軍士兵善於發揮手中武器的射速,在短時間內以極爲密集的彈雨,猛烈的炮火殺傷我軍,衝鋒時悍不畏死,後撤的時候前後有序,只要條件允許,他們會將陣亡士兵運出戰場,爲此就是多陣亡一些士兵也在所不惜。在士氣上,這些人充滿了戰鬥激情,敢於對任何軍隊發起兇猛的攻擊……”
“我的上帝!將軍您介紹的是東方土匪,還是我們西方軍隊?按照您說的這簡直是一支無懈可擊的軍隊!閣下您竟然會挑他們作爲自己的對手……”丘珀中將打斷了士迪佛立話語,驚歎地說道。說完了,丘珀不停地搖晃着自己腦袋,撇了撇嘴,對士迪佛立介紹的東西很不以爲然。
士迪佛立臉上有些發燒了。“不是我挑他們作爲對手,而是揚子江對我們大英帝國實在太重要了!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大多數都集中在揚子江沿岸,而我們運送過來的重要物資——鴉片——也是需要在這裡進行銷售的,揚子江被叛軍控制,其他不說,這些狂暴的反對鴉片貿易份子是不會允許我們在揚子江賣出一磅鴉片的!”
“我知道,我知道。還是爲了鴉片……繼續你的介紹吧。”丘珀不耐煩地揮手說道。與中國人的戰爭,前兩次都是爲了鴉片問題打起來的,這次戰爭也不例外,無非是要打開鴉片在中國市場而已。
“這股叛軍現在竊據了中國最富饒的福建、浙江、江西、湖南、湖北大部分地區,有大量的金錢可以供他們揮霍。至於封鎖,很遺憾,我們海軍在福建沿海的封鎖並沒有起到多大作用。叛區現在可以生產步槍、火炮、火yao等各種軍事物資,在贛州擁有衆多的各種軍工廠、被服廠、鐵廠,還有我們所需要的菸廠、絲綢廠、茶廠、瓷廠,叛軍主要負責人現在都在贛州活動,贛州,成了這股叛軍的中心。”
“九月二十日,贛州叛軍糾集二十萬攻陷了清國在湖南最後一個重要據點——長沙,清軍六萬人被叛軍全殲,這股叛軍在攻陷長沙後馬上撤離城市,朝東面進軍,按照前進方向應該是到這裡來。”士迪佛立手指在地圖上湖口一帶畫了個圈。
“而這裡,各方面的情報顯示在我軍登陸上海後,叛軍就在這裡開始修建要塞,有依託要塞阻擋我軍前進的打算,中將您是知道的,我們海軍要是想進入鄱陽湖,從水路到贛州去,必須要經過湖口。將軍,要是他們真的想防守江寧,根本沒有必要在湖口修建要塞。”
士迪佛立說完了,站在旁邊靜候丘珀中將做出反應。丘珀將視線離開地圖,直起腰點了點頭贊同道:“如果這樣只能有兩種解釋,一是江寧的叛軍將放棄江寧,撤到贛州去;二是贛州的叛軍根本沒有打算增援天京,而是打算在湖口一帶與我軍展開一場激戰,只是他們有能力抵抗我們海軍嗎?”
“江寧的叛軍輕易不會離開江寧,叛軍之間好像有什麼隔閡,雖然贛州也叫太平軍,但他們只是在戰略上配合作戰,並沒有真正的幫助江寧東征西討。至於抵抗我們海軍的能力,絕對有。”士迪佛立肯定地說道。“地圖上的炮臺標註並不完全,應該有隱藏的炮臺沒有找到。另外,這些炮臺裝備的都是大口徑重炮,這些重炮對我軍軍艦很有威脅。而這裡的地形又不利於海軍展開隊列,狹窄的揚子江上軍艦都是重炮絕佳的靶子。爲了配合海軍拿下湖口,只有讓優勢陸軍從陸地上對要塞進行攻擊。而現在我們這裡的軍隊是遠遠不夠的!中將閣下,說句悲觀的話,如果贛州叛軍現在出現在我們面前,最佳的選擇就是將江陰、蘇州、無錫的我們軍隊撤回上海,在海軍配合下進行上海保衛戰。”
“將軍,你也太膽小了。”丘珀中將皺着眉頭不滿地說道。
“是否膽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儘快結束中國內亂。帕默斯頓勳爵有信箋給我,閣下請看。”士迪佛立做個手勢,參謀連忙將他所說的信箋拿了出來,遞給丘珀。“我們不光要結束中國內亂,還要儘可能在中國建立一個受我們控制的政府,或者讓江蘇、浙江、安徽、江西、湖北、湖南從清國獨立出來,成爲我們殖民地。女王陛下很樂意見到帝國旗幟在這片遠東土地上高高升起。”
丘珀慢慢放下信箋,閉着眼睛想了會兒,睜開眼盯着士迪佛立喃喃道:“我的上帝!清國會同意這麼苛刻的條件嗎?”
“由不得他們不答應,要是他們敢反對,我們將從上海北上消滅這些不開竅的白癡!只要有十萬大軍,在遠東何事不可成?”士迪佛立陷入了自己瘋狂的幻想中。
丘珀盯着興奮的臉色漲的通紅的士迪佛立,心中只能無奈的搖頭。接到增援中國的命令,丘珀還以爲真的如同宣戰書上所言,是幫助大清平定叛亂,爲英國在中國的貿易掃清障礙,搞了半天這個士迪佛立建議政府佔領半個中國?這種滿腦子開疆拓土的狂熱份子怎麼這麼多,帝國的財力都耗費在戰爭中了!戰爭打勝了還好說,若是萬一失敗,很有可能在各個殖民地造成連鎖反應,到時候就是殺了士迪佛立也沒有什麼用了。
“爲了帝國遠東利益,新任遠東聯軍司令官坎布里奇公爵將率領七個皇家步兵團、四個土著步兵團在十一月到達上海,另外法國派來的援軍第一師、第五輕步兵師、墨西哥高原步兵旅也將在十一月底從墨西哥到達這裡。將軍,如果能在援軍到達之前拿下江寧,我們將上報紙頭條!等援軍到達,軍隊從水陸兩路進攻贛州,徹底摧毀中國反叛軍隊,這裡可以成爲我們大英帝國新的資源、商品銷售地。”士迪佛立興奮的鼻尖滲出汗珠。在他眼中,中國領土已經變成了大英帝國的殖民地,無數的英國人將從這場戰爭中取得自己豐厚的利益,而他士迪佛立自己,將作爲強烈要求發動對華戰爭的功臣受到女王陛下嘉獎,在英國曆史上,他將與納爾遜比肩。
“要是失敗呢?”丘珀中將冷言問道。
“失敗?不不不!我們大英帝國有全世界最強大的海軍,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的工業,只要戰爭打下去,我們是絕對不會失敗的,絕對不會!”士迪佛立用力說道。
瘋子!國會竟然會相信瘋子所說的一切,真是可笑。丘珀中將心裡不滿地想到。
“另外在這裡的江蘇巡撫並不是真的完全服從政府命令,據我看,要是有可能,這位李大人很有可能答應我們成立我們所希望的南方中國政府。中將閣下您也許不知道,現在清軍真正有戰鬥力的就只剩下上海這裡受江蘇巡撫控制的軍隊,這支軍隊完全是他私人隊伍,並不需要聽北京政府命令,這是我們可以利用的。”士迪佛立雖然發瘋,可他腦子並不糊塗。真的想要只靠十萬軍隊在千萬平方公里的中國南征北戰是遠遠不夠的,要是中國人聯合起來反抗的話,再多軍隊也不夠用!最好的辦法就是扶持一個受自己控制的中國傀儡過渡政權,等時機成熟了再將這裡併吞到英國去。多年中國經歷讓士迪佛立變成了中國通,尤其是對中國官場上,他有自己獨特的眼光。什麼人有當傀儡的潛質,士迪佛立可以看的八九不離十。
“就是剛纔碼頭上那個李鴻章?”丘珀問道。
“正是他,在上海,他是所有清國官員中接受我們思想最快的,同時他的軍隊也完全按照我們軍隊在改良武器。只要我們透露不支持清國政府,希望他能跟我們合作,我們英國人會全力支持他成爲南方政權的領袖,相信這位李大人會明白的。”士迪佛立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李鴻章身上,直接佔領中國代價太大,能有中國人出來自然是上上大吉了。
“二哥,抓來的那些人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任憑我們怎樣嚴刑拷打都問不出東西來。”
昏黃的燭光下,李鴻章正在官衙中觀看前方送下來的報告,李鶴章走了進來。
“怎麼?沒有一個人願意招供?”
“是啊!有些人受刑不過,承認自己製造了爆炸案,可要是讓他們交代是如何製造的,這些人又說的驢頭不對馬嘴。二哥,下面有這次爆炸案是洋人自己彈藥車發生意外,造成如此傷亡的,跟我們抓來的百姓沒有關係。”李鶴章小心地說道。
李鴻章輕輕放下了文件,緩緩站了起來。李鶴章視線隨着李鴻章移動着。
“我也相信這次爆炸案跟我們沒有什麼關係。若真的投擲炸彈,人羣中監視的那些差役不會沒有察覺,此不合情理之一。況且爆炸發生在我們身後不遠處,難道那些髮匪不會對我和洋人投擲炸彈嗎?要是炸死了洋人或者是我,攻打江寧計劃必然受到挫折,此不合情理之二。爆炸發生後,我仔細看了現場,只見到炸燬的炮車,飛出老遠的火炮,卻沒有留下什麼炸彈痕跡,真要是炸彈能引爆炮車裡攜帶的彈藥?這需要多重的炸彈?殘留的彈片也絕對小不了,哪位又扔的動如此沉重炸彈?現在爲何沒有這種殘留彈片?此不合情理之三。”
李鶴章驚異地問道:“二哥你都知道啊?那爲何不將這些告訴洋人,跟他們聯合勘察一下現場,分清是誰的責任?抓了這些沒有用的百姓,恐城內不服啊!”
李鴻章搖頭嘆息一聲,“告訴洋人?說的輕巧!季荃你沒看到那時丘珀將軍的臉色?我要跟他們說這是你們造成的,與我清國無干。這位丘珀將軍會怎麼想?人家大老遠的趕過來幫助我們,我們卻給他們下臉子,這話要是說了,以後在戰場上還如何配合?至於百姓,大清這麼多人,死上幾個無辜的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能讓洋人不找茬就行了。”
李鶴章沉默下來一時無語,大清人雖然多,可爲了洋人的面子,讓大清子民平白無故丟了性命,不管怎麼說都顯得有些說不過去。
自從率領不多的殘兵敗將逃到上海後,李鴻章整天度日如年,將近三萬手下活着回來的不過百人,其他不是死了就是被抓了,還有兩個叛變投敵了。自己的弟弟李昭慶自殺身亡,跟隨自己轉戰各地的將領死的死降的降,除了一個潘鼎新,就沒有一個進入浙江的將領能活着出來。李鴻章算是明白曾國藩爲什麼要在湖口慘敗後急的要跳湖自殺了,換了自己也該跳——敗軍之將,滋味難當啊!回到上海後李鴻章每天都害怕朝廷裡面下達聖旨,這麼慘重的失敗,朝廷不殺自己也要把自己下到大牢。幸好朝廷還有兩個可以說上話的朋友,幫李鴻章將事情給圓了。到了五月份,朝廷還因爲浙江的左宗棠叛變,讓李鴻章統轄江蘇、安徽、浙江三省軍務,同時還給了一頂協辦大學士的風光帽子。
朝廷那邊不用擔心,可城外的太平軍又搗得李鴻章坐臥不寧。老底子部隊都送給別人了,現在手頭上只有張景渠的一萬手下,再加上李鶴章在上海的幾千人馬。如果不是英法租界出動兵力幫助李鴻章,靠自己那點手下,李鴻章早就讓數十萬髮匪撕成碎片了。抓人當兵,再加上淮河兩岸派去招兵買馬的陸續回來後李鴻章提着的心才放了下來。部隊又擴充到五萬,英法兩國支持大清平定內亂,洋人援軍源源不斷地出現在上海,終於讓上海的局勢發生了逆轉,九月份在城外會戰中大敗髮匪,還擊斃了狡詐的僞忠王李秀成。處於守勢的淮軍在英法軍隊掩護下再次發起攻擊,現在這種局面,若是洋人不高興,將軍隊撤出來,李鴻章還真不知道後果是什麼樣子的。
外面傳來爭吵聲,有人朝大堂闖了進來,李鴻章在外面的親兵想攔都攔不下來。
李鴻章還沒有開口詢問是誰如此大膽,亂闖大堂,潘鼎新從外面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李鴻章的親兵在後面拉都拉不住,這人又是大帥心腹愛將,只能勸不能打的,無可奈何的親兵只好跟在潘鼎新後面趕了過來。“老師!”潘鼎新剛走到門口直着嗓子叫屈起來。“老師您是否將學生給撤了?這種窩囊氣我再也忍受不了啦!”
李鴻章沉下臉不高興地呵斥道:“又怎麼了,琴軒?什麼人惹得你發如此大火?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要動不動一驚一吒的,你是舉人,又不是白丁,這種樣子成何體統?!”
潘鼎新以前曾經師事李鴻章,一八六一年兩江總督曾國藩命他組建“鼎字營”開往安慶,一八六二年在李鴻章攻打溫州失敗後,奉曾國藩命令,他的鼎字營歸李鴻章指揮,全軍開赴上海,後來又跟隨李鴻章從上海到了寧波,在一八六三年一月浙東戰役中鼎字營與李鴻章其他主力部隊一樣丟在了浙東大地上。不過靈活的潘鼎新在逃跑路上攜帶有百姓衣物,全軍最後潰散的時候,潘鼎新將李鴻章、士迪佛立打扮起來,一行人潛逃回上海,這樣作爲學生又是李鴻章的救命恩人,潘鼎新在李鴻章心目中地位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擬的。李鴻章訓會訓,真要讓他對潘鼎新來個軍法從事,那是萬萬捨不得的,何況現在潘鼎新作爲淮軍前線總統,還是需要好好安撫的。
“大人,那些紅毛番進入蘇州後大肆搶劫,將長毛王府裡面的金銀財物搜刮一空。這蘇州可是我們打下來的,進入蘇州後弟兄們因爲軍紀不敢擅動一兩銀子,可誰知……誰知這些只是放了幾炮的紅毛番竟然如此猖獗!有弟兄看不過去,稍微勸阻一下,那些紅毛番動手就打,我的弟兄已經有好幾人被毆傷了!與紅毛番將軍理論,這些不知禮儀的洋鬼子還說什麼他們只是取了補償開炮費用的銀子,至於多出來的一兩都沒動,真真氣煞人也!”
潘鼎新氣的渾身直打哆嗦,蘇州忠王府與其他王府裡面銀子堆的比山還高,這些金銀本來潘鼎新打算在讓李鴻章欣賞後,大家分了得,可誰想到法國第四師一進城,就到處蒐羅金銀,王府這麼大的目標自然是保不住了。讓這些野蠻人搶掠之後一把火將房子燒了精光。等潘鼎新找到法四師師長讓·阿辛諾伯爵,這位伯爵大人腦袋搖的撥浪鼓一般,死不承認自己手下將蘇州金銀都搶走了。至於放的火,也讓阿辛諾說成是失火。還請潘鼎新到四師軍營查看一下有沒有多拿——只許潘鼎新一人去看,其他人是不可以進入軍營的,營門口數十門火炮將炮口指向打算衝進去的淮軍隊列,同時法國士兵排成整齊的隊列打算將鹵莽衝過來的任何人撂倒在地上。
氣的腦門冒煙的潘鼎新見無法跟洋人理喻,丟下部隊找李鴻章訴苦來了。“大帥,學生無能,請大帥還是開了學生吧!”
想到忠王府裡面三座銀山,潘鼎新覺得心窩子抽搐着,這些銀子讓紅毛番搶走實在太可惜了!
李鶴章在旁邊聽了氣的眼珠子都要突出來了,國內逆賊還沒掃掉,這紅毛強盜又闖了進來,這麼一路搶下去,還有什麼東西留給大清?
“唉,二哥,當時就不應該跟朝廷建議請洋人幫我們平叛,這前門之虎還沒驅走,後門惡狼就進來了。若是洋人賴在大清不走,以後可怎麼收拾啊!洋鬼子可不是那些只知道天兵天將的長毛可以相比的。”李鶴章眉頭緊鎖不停地埋怨着要求朝廷對外借兵助剿的李鴻章。
“慌什麼?!不過就是幾兩銀子嘛!這些洋朋友又沒有真的賴在我們這裡不走!”李鴻章走到潘鼎新面前死死地上下打量着他,讓潘鼎新一股涼氣從腳底直升上頭。
李鴻章對法國人如此惡劣的行爲也是相當生氣,只是在他心目中有個先後順序,他的這個理念與軍機處的恭親王是一樣的,既雙方均認爲外憂與內患,相爲倚伏,但洋人之憂乃四肢之疾,粵匪作亂方爲心腹之患,心腹之患不除,糾纏四肢之疾,捨本逐末也!現在中國通商利權已經被洋人所操,無可禁阻,有了如此利權,再窺視大清疆域實無必要。只是希望粵匪之亂早日平定,到時講求戎政,痛改陋習,使大清能夠自強,外人也就不會再覬覦,這纔是安內攘外之道。在長毛之亂沒有平定之時,若是挑起與洋人爭端,可謂引水入牆,開門揖盜也!
“洋人到大清幫我們平定內亂,圖的不過就是幾兩銀子,何必斤斤計較?琴軒,剿滅髮匪方爲重中之重,其他小事不用大驚小怪。他要取銀兩,給他就是,倒是洋人大炮之精純,子藥之細巧,器械之鮮明,隊伍之雄整你們要虛心忍辱,多加學習纔是,若長久共同作戰,不能取資洋人長技,悔咎多矣!”
潘鼎新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說了半天老師對洋人燒殺搶掠毫不在意!至於學習洋人之技,那些洋槍洋炮都是用銀子堆起來的,沒有銀子你學了也等於白學!
“英吉利丘珀將軍……士迪佛立將軍……法國塞西爾將軍到!”
潘鼎新正發愣着,衙門外面有人拖着長音大聲喊了起來。
“快快下去,別站在這裡丟人現眼!”李鴻章掃了傻站在大廳的潘鼎新一眼急忙朝門外走去。
“丘珀將軍,塞西爾將軍,什麼風將您兩位貴客吹來了?老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李鴻章剛走到大門外就看到士迪佛立將軍陪着丘珀與法國塞西爾中將走了過來。
“李大人,兩位將軍今日剛到上海,白天承蒙大人迎接,晚上是特意來拜訪大人您的。”士迪佛立用他哪沒有陰陽頓挫直着舌頭的中國話跟李鴻章打着哈哈。
“歡迎歡迎!實在是失禮,本來晚上是要好好請幾位將軍的,可白天發生如此遺憾之事,本官只顧着審理犯人了,一時疏忽幾位將軍,真是罪過。裡面有請!”李鴻章報着拳陪着笑臉迎接這些外國高級將領的光臨。
這些洋鬼子,不知是否打了什麼鬼主意!剛過來就登門拜訪,洋人什麼時候如此有禮節了?慎之慎之……李鴻章滿臉堆笑跟丘珀他們熱烈地打招呼,心裡面卻揣測着士迪佛立他們到底有什麼事情找上門來。幾人走進後堂,分主客坐定後,香郁的綠茶馬上端了上來。嫋嫋水氣將茶葉的清香送到鼻尖,使人心曠神怡。
“大人,不知今日抓到的那些犯人審問結果如何?是否查到兇手是誰主使的?”
後堂坐下的人們說了些不着邊際的話後,通譯將士迪佛立的話低聲翻譯給李鴻章。士迪佛立相信李鴻章對白天發生的爆炸事件是查不出什麼結論的——白天的事件是因爲英軍自己炮車裡面彈藥不知因爲什麼原因發生了爆炸造成的,跟在場圍觀的中國人沒有任何關係。——可要是不這麼問一下,倒顯得自己對傷亡如此慘重的事件漠不關心,很容易把人家視線轉移到英國人自己頭上來,現在需要先下手爲強,不管怎麼樣,先把事件嫁禍到中國人頭上再說!
“已經調查清楚了,這些人受江寧髮匪欺騙,在友軍上岸後,對你們進行了攻擊。至於背後頭目,我們現在正在搜捕中,相信很快就能抓獲了。士迪佛立將軍,是否你們需要將這些犯人提回去審問?”士迪佛立可以將事件硬栽贓到中國人頭上,李鴻章也可以順水推舟將罪過轉移到太平軍那邊去。兩方面一方要面子,另外一方又害怕刺激英國人,配合起來倒是幾位默契。
“是江寧髮匪組織的?這就難怪了。”士迪佛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幾個外國人用英語法語互相交流了一下。“既然已經查清楚了,相信巡撫大人應該知道如何處治,這些人既然都是中國人,犯罪現場又不在租界,我們不好插手,只是希望大人能公平的處理這個事件。同時那些陣亡的英軍士兵都是英勇的戰士,在家中還有父母妻兒等候他們回去。”士迪佛立說着說着眼圈都紅了。通譯將士迪佛立說的話翻譯給李鴻章。
李鴻章在肚子裡面痛罵着貪得無厭的洋鬼子,明明是因爲洋人自己原因造成爆炸的,居然還要敲詐勒索!不過現在李鴻章有求洋人,腰桿子也直不起來,只能賠着笑臉說道:“這個自然,既然在我們這裡發生意外,是我們照顧不周,至於撫卹,應該由我們來出。大軍遠來辛苦,我們這裡還有一些薄禮了表心意。”
原本李鴻章還打算要是洋人要那些“嫌疑犯”的話,讓季荃割了這些人舌頭,剁去他們手足,刺瞎他們眼睛,穿破他們耳膜,使得他們無法說話,無法寫字,送這些廢物給洋人,讓洋人什麼也問不出來(要是在洋人那邊翻供,李大人這邊又要不得安生了)。可士迪佛立這麼一說,犯人泄露天機是不可能了,卻要無謂掏銀子出來賠償。
士迪佛立他們過來本來的目的也不在這些無辜犯人身上,通譯將李鴻章同意給銀子的話一翻譯,這些人見李鴻章如此爽快,一個個滿意的直點頭。
“大人,除了這些事情,今天兩位將軍過來是商量關於進攻江寧事宜的。大人有所不知,我們海軍軍艦均是要燒煤才能縱橫江湖,若沒有煤的話,軍艦將什麼地方也去不了。”
“士迪佛立將軍,您的意思是……我方保證你們輪船煤炭供應?”李鴻章猶豫着問道。對士迪佛立的動機李鴻章有些摸不透,要是洽談供應煤炭,也用不着讓這些最高將領統統過來,只要派來一名軍官溝通一下就可以了。大清現在需要洋人幫忙,給他們供應煤炭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用不着,用不着你們保證供應。”丘珀中將開口了,“不客氣的說,貴國挖掘出來的煤炭我們還不敢用,這些優質煤必須從萬里之外運過來,這樣就需要中間有中轉站,不知大人是否同意將定海給我們海軍作爲中轉基地?同時讓戰場士兵可以在定海休息。我想這個要求對李大人來說不是什麼太難的事情吧?”
“……?!”翻譯將丘珀中將的話翻譯過來後,李鴻章傻眼了,他沒想到這些洋人不光需要賠償,眼睛還盯上了定海!對國土有要求,這讓李鴻章如何可以答應?
“這個……這事本官做不了主,必須由朝廷方可決定。”李鴻章後背冷汗直冒,要是答應這一條,自己非讓朝廷裡面那些清流宰了不可!
“……報!大人!兩廣總督晏大人、廣東按察使李大人有緊急公文送到!”
李鴻章正不知如何脫身,外面有人幫他解圍了。“各位稍候,本官去去就來。”李鴻章站起來朝丘珀他們抱下拳匆匆走出去。李鴻章希望等自己回來時候,這些洋人不再繼續糾纏將定海作爲洋人海軍基地事宜。要是多加一些銀子倒是可以商量的。
出去沒多久,李鴻章臉色難看的走了回來。
“李大人,何事讓您如此爲難?”士迪佛立見李鴻章臉色極爲不好,不知是否跟犯人招供有關,心裡七上八下的。
“各位洋大人,剛剛收到廣東急件,六萬髮匪在左宗棠率領下已經離開江西進入廣東境內了,廣東官軍初戰失利,一萬官軍只有留在後面的三百人逃了出來。”李鴻章沉重地說道。
原本氣定神逸的丘珀他們驚的站了起來,要是廣州不保,沒有多少守軍的香港豈不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