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拉的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讓我們給你擦屁股?這算什麼事情?!”
“這話怎麼說的?你又沒有證據。”
“證據?這麼大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沒一點證據?”楊滬生給自己裝傻,這讓史秉譽上火了,拍着桌子叫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這麼大的事情,廉政局自然不可能一點眉目也沒有。我問過倪峰,前段時間跑到南昌來的那些貧農,背後有黑手!經調查,組織貧農到南昌來的那些人與軍方政治部有千絲萬縷聯繫,我找政治部林部長問過,可他一問三不知,給我裝傻。哼哼,我這個解放軍總政委不管軍事,那些人眼裡也就沒我了。”
“這……這是怎麼說的嘛!”楊滬生一聽到倪峰,就知道事情壞了。
前監察院一分爲三,分別是軍事安全局、廉政局、警察局,對應軍隊、政府、地方,而以前的監察院院長倪峰成了新成立的廉政局局長。至於軍事安全局、警察局局長,都是監察院出來的。倪峰這個廉政局局長,在另外兩個局中,還是很有影響力的。他要想查什麼事情,那還不是一查一個準?
“真是失策!當時怎麼就沒考慮到發生這樣事件後,倪峰必然會調查一番?”楊滬生心裡暗歎道。
“秉譽啊,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你應該相信,我是絕對不會拖你後腿的!這個……這個……嗯……你是知道的啦……啊……我們軍隊將領絕大多數都是這個窮苦出身,心跟窮人還是在一起的嘛!你們參議院制訂的那些條條框框,不要說他們,就是我看了都生氣。而且既然地主們可以跑到參議院上訪,又怎麼可能不允許窮人和平請願呢?這不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嘛!”
見史秉譽沒說話,只是冷眼看着自己,楊滬生心更虛了,他這纔想起,自己不解釋還好,這一解釋,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真是說的越多,錯的越多。
“我看軍隊需要開展整風運動,……這個,要讓軍人懂得尊敬地方政府,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也不能拖地方政府後腿。至於政治部,更是應該好好訓訓他們!怎麼能這樣做呢?!這個……關於贛州問題……”
楊滬生額頭隱隱滲出冷汗,既然史秉譽將南昌事件老底給他兜了出來,他只能在贛州問題上表表態了。剛說到贛州問題,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楊滬生停止說話,和史秉譽一起將目光投到房門上。
“報告!”
“進來吧。”
矮矮胖胖的參議院電臺室主任攜着一個文件夾推開門走了進來。
“主席,副主席……贛州急電。”
“哦?放在這裡吧。”
電臺室主任從文件夾抽出電報,交給史秉譽,輕輕退了出去,將門帶上。
“上面都寫了些什麼?”楊滬生湊過去,和史秉譽一起看。
“巴枯寧?!”
楊滬生和史秉譽擡起頭來,面面相覷。
電報上說的很明白,經過調查,這次贛州工人鬧事,背後有國際背景。
解放區與英法聯軍戰爭結束後,各港口重新開放。遠東英法軍隊相繼打了敗仗,這給歐洲造成極大震動。普魯士、奧地利、意大利……這些國家在解放區都派來了外交使團。普魯士最多,不光有外交代表,還有大批軍事考察團。有些人甚至跑到最前線,親眼看看解放軍是如何作戰的。
除了外交人員和軍事考察團外,更多的是爲了貿易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對這些人楊滬生和史秉譽自然舉雙手贊同。
除了商人,來的還有教師、傳教士、藝術家、旅行家、建築師、技術工人……楊滬生原本以爲這些人都是爲了到傳說中神秘東方淘金而來,而且這些人多多少少也有那麼一點意思,沒想到今天這封電報卻說居然有國外勢力跑到解放區宣傳“絕對自由”來了,煽動工會帶領工人爭取個人絕對自由。
至於來的人,就是電報上說的這個叫巴枯寧的俄羅斯人。而這個叫巴枯寧的傢伙因爲宣傳國家和政府是束縛自由的枷鎖,鼓動工人爭取自由,已經讓贛州當地政府軟禁起來,這封電報就是詢問應該如何處置此事。
對外無小事。抓個洋人容易,但一個處置不好,最後倒黴的不還是自己?
“這個名字好熟悉啊?老大,你記得這是什麼人嗎?”史秉譽將電報遞給楊滬生,詢問道。
“好象有印象,不過實在想不起來從哪裡聽到這個名字了。”楊滬生搖了搖頭。“又不是俾斯麥、路易-拿破崙、亞歷山大、馬克思這樣的重要人物,我怎麼可能記得這時候的外國人?”
“馬克思?”
“第一國際?”
倆人大眼瞪小眼傻站在原地。
楊滬生一拍額頭,有些興奮地呻吟道:“想起來了,這巴枯寧應該就是巴枯寧主義始作俑者。馬克思好象寫過批判巴枯寧主義的書。”
史秉譽用力點點頭,又疑惑地問道:“是馬克思寫的嗎?不是恩格斯或者列寧的吧?”
楊滬生振振有辭道:“我管他是誰寫的!這個跑到我們這裡搞什麼‘絕對自由’的傢伙十有**就是教科書上說過馬克思的敵人!”
“兄弟,喝口水……說了那麼長一段話,你不覺得口渴?”
楊滬生瞪了史秉譽一眼:“你小子,什麼時候懂得關心我了?……這個……巴枯寧這機會主義份子跑咱們這裡幹什麼?難道他想在中國實現他這絕對自由?孃的,什麼東西帶了絕對兩字就肯定錯誤,世間事又哪來的什麼絕對?”
“你這話就有問題了,就我所知,一加一就絕對等於二。不信你給我證明一下一加一等於其他什麼數字。”史秉譽開玩笑道。
楊滬生搖了搖頭,不和史秉譽糾纏在這些枝節問題上。
現在楊滬生更關心這個叫巴枯寧的傢伙到底代表哪一方跑到中國搗亂來了?他是俄羅斯人,這個是肯定的,但電報中又說這個巴枯寧是從英國過來的,跟英國有某種關係也很有可能。還有,既然不知是馬克思還是恩格斯或者列寧寫過批駁巴枯寧主義的書,這個巴枯寧與剛成立一年的第一國際有聯繫那也很正常啦!
楊滬生突然覺得自己刻意避免與歐洲以馬克思爲首的第一國際(一八六五年九月在英國倫敦成立的國際工人協會。現在他自然不叫第一國際,而是楊滬生按照自己所瞭解的,覺得還是這樣稱呼比較好。)有什麼接觸,這個好象有些過分了。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呢?害怕馬克思說自己是機會主義份子,扛着紅旗反紅旗嗎?好象是,又好象不是。
不錯,和發出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戰鬥號召的**宣言相比,自己率領着一羣無產者是在用暴力手段推翻封建主義統治,可自己沒有用這個武器去剝奪資產階級一切生產資料,消滅私有制,相反,自己還在儘可能扶植解放區出現資產階級。說的好聽點,自己代表的具有**理想的社會黨,在中國現狀下,進行的這場革命,叫用進步的資本主義取代落後的封建主義,說的難聽點,自己就是掛羊頭賣狗肉了。
雖然在中國,企業裡面職員得到的待遇,如工作一週休息一天,每天工作八小時,制訂最低工資保障,嚴禁童工……這些相比西方各國先進的不是一點點,但和馬克思宣傳的無產階級使整個社會永遠擺脫任何剝削、壓迫以及階級劃分和階級鬥爭,使自己從剝削它壓迫它的那個階級(馬克思所言階級自然是資產階級,只有發展了馬克思主義的列寧纔將這個階級擴大到封建階層)下解放出來,與無產階級專政相比,楊滬生的這點進步自然還是天差地遠。
就自己的所作所爲,馬爺爺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無產階級戰士的。
寫篇文章駁斥“楊滬生機會主義路線”倒是很有可能。
讓自己掩耳盜鈴以爲別人聽不見,下意識不與第一國際有什麼接觸,更主要的原因恐怕在於,馬克思的名頭實在太大了。
現在的中國人將楊滬生當成偉人,而楊滬生自家知道自家事,什麼叫班門弄斧?如果說馬克思是魯班的話,他十有**就是那個弄斧的粗劣工匠了。
天可憐見,別看自己生在紅旗下,長在蜜罐中,可自從上了中學後,學校裡枯燥的政治課本與社會現實根本就聯繫不起來。理論聯繫實際,脫離了實際的理論又有什麼用場?學習起來自然枯燥乏味,生產力、生產關係、生產資料,這些拗口的東西爲了應付考試,當時也死記硬背過,但高考一結束,早就將這些東西都還給馬爺爺了。
沒有系統的無產階級理論,只能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看到什麼地方落後,就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將它修補。馬列主義聯繫中國實際國情創造出**思想,到了楊滬生這裡,沒有馬列主義,只剩下中國國情了。
原本只是存在於課本上,早已過世百多年的馬爺爺,現在突然活生生與自己活在同一片藍天下,楊滬生自然心虛得很。
去見馬克思嗎?領袖**在一九七六年去見馬克思了,總設計師鄧小平在一九九七年去見馬克思了,而自己卻要在十九世紀六十年代去見馬克思……這算什麼事情?人家都是堅定的偉大**戰士,自己只是一個自封爲左派的小人物,又有什麼資格去見馬克思?
“秉譽,我們是否應該邀請老爺子到中國來指導指導?”
史秉譽一愣:“老爺子?哪個老爺子?……啊,你是說馬克思?”
楊滬生沒什麼好氣地說道:“除了他還有哪個老爺子?”
“你讓馬克思到中國來指導我們革命事業?”史秉譽眨眨眼睛,看着楊滬生,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老大,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楊滬生無法忍受史秉譽如此跟自己說話,沒什麼好氣道:“我自然沒跟你開玩笑,咱們都是無產階級戰士後代,怎麼說也該接受祖師爺教誨纔是。難道你不希望偉大的思想家、革命家馬克思,指引我們走在金光大道上嗎?”
“玩笑,玩笑,你一定在給我開玩笑。”史秉譽搖晃着腦袋不以爲然道:“老爺子自然是無產階級領路人,不過人家可是說無產階級要在先進的資本主義國家首先成功,咱們中國現在有多少純粹無產者?當然不是農村無產者,按照老爺子說法,農民不過是無產者的同盟軍而已,人家根本不認爲**有在中國先實現的可能性。”
看看楊滬生欲言,史秉譽氣也不喘兩口再說道:“何況按照歷史書上所言,這個第一國際簡直就是一個大雜燴,裡面什麼東西都有,好象有不少機會主義路線,把老爺子請過來,要是那些機會主義份子也跟着過來了,什麼無政府主義,什麼極端自由、民主主義,再來一個民族主義,那我們這裡纔好看呢!而且意識形態這東西最可怕,左也不是,右也不行,把這些人搞過來,到時候我們這裡還不亂成一鍋粥了?”
“我倒覺得聆聽一下老爺子教誨,對我們應該大有好處。”
史秉譽不客氣地回敬道:“現在不是二十世紀,中國也不是十月革命前的俄羅斯,我們現在首要問題是讓中國有個和平環境能儘快走上工業化道路,而不是在小農經濟的中國實現**。你要將中國建設成**堡壘,就不怕全世界所有敵視**的國家聯合起來對我們宣戰?就是不宣戰,光封鎖恐怕也夠我們受的。”
“那麼你說應該怎麼辦?怪哉,無產階級後代居然害怕**。”
“不是害怕**,只是現在時機還沒到,硬要套上**標籤,這屬於教條主義,是根本不實際的。我們很多政策不是都帶有社會主義色彩嘛!我覺得這樣就不錯,先讓中國成爲世界最強大國家就好,跟我們那時候美國一樣,一超獨霸。**、社會主義,管他什麼主義,人民能過上好日子就是好主義。”
“你這是實用主義,**批判過的。”
“實用比空想要好。追求不切實際的幻想,危害更大。”
“OK,算你有理,繼續說說你對第一國際和老爺子的想法。”
“這個嘛……第一國際還是免了吧,不過邀請老爺子到中國旅遊講學或者政治避難這應該可以,不過有一點,老爺子不能煽動咱們國家工人起來與政府對抗,真要在中國搞什麼‘無產階級聯合起來用暴力手段推翻資本主義制度’,一亂大家都沒個好。對老爺子合理見解,我們自然應該接受,但這隻能通過議會,要法制而不能要暴力。(“你這是幻想議會鬥爭,屬於老爺子批判過的右傾機會主義。難道在沒有壓力下,那些資本家願意將自己權利無償送給無產階級嗎?”楊滬生對史秉譽所說的議會討論嗤之以鼻,自從議會在土改問題上阻力很大後,楊滬生對議會鬥爭就失去了興趣。)一個人民的議會當然可以制訂對人民有利的政策,爲了大家不坐在火藥桶,議會該做出的讓步還是會做出的。”
楊滬生不再對議會表示什麼意見,所謂的人民議會,按照楊滬生想法,這根本是有錢人的樂園。什麼全民公投?搞了半天選出來的都是些有錢人!不過只要史秉譽一天掌管議會,*他在議會裡的威望,要是通過一些對底層百姓有利的議案並不是那麼不可思議,這點楊滬生還是相信的。
聽了史秉譽的話,楊滬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事情咱們慢慢再研究吧。先看看這次贛州工潮該怎麼解決……巴枯寧,這俄羅斯大鼻子居然有興趣跑到中國煽風點火來了,既然來了,咱們總不能讓人家在中國待得太寂寞。”
“你不是要跟老爺子保持一致嗎?既然批判過巴枯寧主義,這個巴枯寧總是參加了第一國際的。這第一國際去年才成立,你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讓老爺子識破險惡用心的?”
楊滬生又不是共運專家,他自然不明白巴枯寧與馬克思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既然史秉譽問了,他只能很老實地坦白道:“不知道,你知道嗎?”
史秉譽心神定定看着楊滬生,沒多少時間又聳聳肩膀,做了個鬼臉:“我自然……也不知道。”
楊滬生一愣,接着捧腹大笑。史秉譽也不再擺出一副臭臉,加入到笑聲中。
笑了會兒,史秉譽道:“不知道是不知道,不過我想現在老爺子應該還沒有識破這個巴枯寧是什麼貨色,甭管人家是不是機會主義,至少他現在應該是代表了第一國際。你要讓他不太寂寞,老爺子對你恐怕很難有什麼好印象了。巴枯寧還沒成了機會主義份子,你先成了跟西方其他統治者一樣,反對《**宣言》的反動份子。這大帽子扣在我頭上,我是無所謂,不知你是否願意?”
楊滬生不以爲意,走到椅子旁,坐下將電報拿了過來。自語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只要我在臺上一天,別人怎麼形容我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做人只要問心無愧就是。倒是這次贛州工潮,一個處理不好,對我們聲望負面影響太大,必須要認真對待!”
原本楊滬生並不想與贛州工潮有什麼聯繫,不過既然贛州工潮有第一國際背景,楊滬生就不能小視了。以前不管是農村怨言還是福州工潮,這都是中國自己的事情,那些人沒一個綱領性文件,組織性也很差,政府以仲裁者身份出來,處理起來還是比較容易的。而工人運動在西方各國曆史悠久,人家不知有多少經驗,要是把那些經驗搬到中國來,這可有楊滬生樂得了。
事態既然與剛纔想象不同,光讓史秉譽去處理,楊滬生自然不會放心。
電報不止一份,楊滬生在看有關巴枯寧的電報,思索着如何處理這個“機會主義份子”。而史秉譽拿起另外一份電報,看了會兒,皺着眉頭將電報遞給了楊滬生。
“這份電報是關於工人如何與資本家鬥爭的,大哥你看看。”
“哦?難道不是上街遊行嗎?”說着楊滬生將史秉譽遞過來電報接了過去。
越看楊滬生臉色越差,眉頭漸漸鎖在了一起。
有了外國工運經驗,贛州的工人自然不再滿足於上街遊行示威,到政府門前請願。
電報中介紹,工人的要求是要麼加工資(自然遠比最低收入保障要高的工資)、減少工作時間(天可憐見!一天工作八小時還多了?難道天天守在家裡也有工資拿這才叫合理嗎?看到這一點,楊滬生只能翻白眼了。),要麼出資送他們回家鄉。當罷工一開始,那些工人就靜坐在廠子裡——這顯然是歐洲的先進經驗——只要工廠一天不同意他們要求,他們就一步也不離開位置。不光不離開,連工廠讓其他人代替他們生產他們也不允許。
小小的一個贛州,捲入罷工的有十五萬工人,爲了讓資本家將錢搬出來,一些年輕工人還把工廠變成了堡壘,大門讓他們從裡面堵住了,至於廠裡通道,這些年輕工人還拿着棍棒封鎖起來。爲了防止資方與勞方之間因爲尖銳的矛盾出現流血事件,保證不出現這種意外,贛州警察局出動警力封鎖了廠外道路,並且打算派人進入工廠,告訴工人有什麼事情好說好商量,停產霸佔廠區這種違反法律的事情還是不要做的比較好,可人家連門都不開,和工人談判的警方人員自然也就進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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