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輝一愣,停下了腳步。“怎麼?第二、四集團軍已經打到北京了?這麼快?!難道他們就沒遇到抵抗嗎?……老天!北京城裡的韃子狗皇帝就要被活捉了,我們這裡卻還沒拿下小小的太原城!難怪司令員着急上火。”
“你明白就好。這事司令員不說,你也別提。”
劉錦棠看了看身後,警衛員很識趣與倆人保持了幾步距離,下雪天的,聲音要是刻意壓低一些,隔了這段距離,後面也聽不清楚前面在說什麼。
雖然明白如此,劉錦棠還是將聲音壓得更低:“你也知道,太原是司令員心裡一根刺。一日沒抓到老冤家官文,司令員這口怨氣就一日難消。何況我們第三集團軍兵強馬壯,現在十萬大軍頓兵太原城外,而參與北伐的另外兩個集團軍已經打到了北京,司令員那麼強的性子,他又如何咽的下這口氣?忍一忍吧,有什麼不滿,還是先順着司令員意思去說好了。”
高明輝很有同感點了點頭。
李上將和邱上將的部隊已經兵臨京師,眼看就要打進北京城,活捉狗皇帝了,而西路的第三集團軍現在卻被太原擋住了去路,別說心高氣傲的左上將一肚子不慢,就連他這個少將師長,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極爲鬱悶的。
高明輝回頭望了望遠方灰白世界中,看不見的太原城方向,眉頭緊鎖嘆息道:“唉,誰叫咱們點背?孃的,現在清妖總共就六個師還有點戰鬥力,咱們這裡就攤上四個,加上該死的官文煽動那些無知百姓與我爲敵,城裡清兵又不知從什麼地方聽說我們俘虜政策改變了,抓到的俘虜全要千刀萬剮,現在一個個跟他娘吃了鴉片般,頑抗到底,死不繳械。這太原又城高牆厚,非一般炮火所能摧毀,挖了幾條地道,想將那些頑敵炸上西天,卻又讓敵人識破,幾條地道全給破壞,若顧忌部隊傷亡太大,一時三刻還真無法拿下該死的太原城。”
“算了,客觀理由還是別找了,考慮如何完成司令員要下達的命令吧。高師長您先進去,我在這裡再等等人,算算時間其他幾個師長也快到了。”
高明輝點頭用力握了握劉錦棠伸過來的手,繼續朝指揮所院落走去。
看着高明輝費力在雪地裡蹣跚,劉錦棠望了一會兒,轉身又朝村口走去。
自從接到電報,說是解放軍第二、四集團軍主力兵圍北京後,左宗棠的臉色就比死人還要難看,這時候誰要是頂撞一下他,下場多半好不到哪裡去。別人劉錦棠可以不心痛,他叔叔是萬萬不能不管的。
外面北風呼嘯而過,厚厚的棉簾時不時被掀開一條縫,雪花穿過門簾,落在地上化成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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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很大,裡面點了幾個火盆,通紅的火光將屋裡照的通亮,一羣穿着厚實羊皮棉襖的軍人席地而坐。
這些軍人在軍隊中,至少都是萬人崇拜對象(一個師有一萬二到一萬五前人,作爲這麼多人最高指揮者,師長自然是全師官兵崇拜對象了),可現在他們卻全都低着頭,大氣不敢出一口。
這樣的場景從下午高明輝第一個進入指揮所後,到現在一直延續下來。這麼長的時間,只聽到掀門簾走進來的腳步聲、火盆裡木炭燃爆發出的噼啪聲,其他什麼聲音也沒有。
天氣太冷,這些將領大多是南方人,大雪紛飛日子以前極難見到,對這樣氣候適應性自然不比北方人強,有幾個雖然穿得厚厚實實,卻還是感冒咳嗽了。很難得,就連咳嗽最厲害的人,自從進入這個屋子裡後,到現在也沒咳嗽一聲。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爲坐在他們面前太師椅上的左宗棠將他們給鎮住了。
左宗棠坐在椅子上,垂着眼瞼,面色很是難看。什麼叫不怒自威?左宗棠現在的樣子就是如此了。
軍隊中講究的是集權,而不是什麼“絕對民主”,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句話用在軍隊上真是再正確也沒有了。
充滿矛盾的是,作爲全力爭取給全中國帶來自由、民主的解放軍,他對服從上級領導卻是要求格外嚴格的,甚至可以說到了森嚴地步。
特例當然有,但那種特例是你要能在突破上級指導時,扭轉戰局,或者取得更大的勝利,不管是戰略還是戰術,反之等待你的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那種認爲自己是半仙,我行我素不服從上級的人才,他不光在部隊站不住腳,還會有身家性命之險。
冒冒失失發動六安戰役的模範第三師師長鬍英凡就是最好例子。
作爲全軍戰鬥力最爲強悍的模範軍,老子天下第一這是他們共同心聲。以前光打勝仗,就是偶爾違反一下上面作戰指示,上級也不過一笑置之,事後還說“要敢於打違反命令的勝仗”。可六安一役後,打了違反命令蠢仗的模範軍受到通報批評,至於胡英凡,師長自然不再適合他,一紙通令,少將師長成了少尉排長,將官變成尉官,還連降這麼多級,不光在解放軍,恐怕世界軍事史上不說絕後,至少也是空前的了。
還算好,雖然有六安之恥,李鴻章最後還是讓第四集團軍在第二集團軍配合下活捉了,而他的淮軍集團也被徹底消滅(雖然第二集團軍認爲,李鴻章集團被消滅,這是第二集團軍爲主,第四集團軍爲輔下取得的。如沒有第二集團軍動用主力,前堵中間攔腰一擊,第四集團軍那種烏龜爬速度是根本追不上李鴻章的。邱明指揮的第四集團軍從上到下自然不會認同這種觀點)。算是有個不好的開局,卻換來一個還算不錯的結尾。如淮軍從追擊中溜掉,作爲讓淮軍逃脫出去的始作俑者,胡英凡腦袋估計很難保下來了。
強調主觀能動性的邱明那邊,自作主張下場都如此不妙,左宗棠這裡想要表現下自己更像“今亮”,那自然是有着無窮無盡的苦果子在等待自己。
能當上高級將領,打仗的本事肯定是要有的,做人本領也不能太小,尤其是在左宗棠手下當將領,這可是天底下最苛刻的統帥了,這些師長、軍長,不能不小心夾起尾巴做人。
“諸位……”沉默大半天的左宗棠挪了挪身子,終於開口了。聽到司令員說話,下面坐着的將領們齊刷刷擡頭望向左宗棠。左宗棠擡起眼瞼,掃視着下面那些將領,聲音雖然低沉,卻顯得平心靜氣,從容不迫,好象北京那邊的勝仗一點都沒對他造成影響——雖然大家都知道,左宗棠是最在乎到底是誰先拿下京師的。
“諸位,南京來電。我第二集團軍自攻佔保定府,先後攻下安肅、定興、涿州、良鄉,現以抵達京師城下。我第四集團軍在佔領天津後,擊破清軍英翰部,直下薊州、密雲,切斷京師與關外聯繫。京師城內情報雲,清廷大小官員惶惶不可終日,城破也就這兩天之事。”
下面幾個師長早從劉錦棠口裡得知這個消息,現在聽左宗棠說出來,大氣也不敢透一下,靜靜等候想想中,左宗棠大發雷霆。
想想中傾盆大雨並沒有出現,左宗棠臉上露出讓幾個師長覺得古怪得笑容,淡然道:“如此也好,既然京師方面危如累卵,清廷自然無法派出什麼人解救太原城。剛好方便我等聚殲官文、英桂(山西巡撫)與此!……”
“報告!”左宗棠話還沒說完,厚實的門簾猛地被人掀開,一股凜冽的寒風颳了進來,火盆中火苗呼啦啦朝裡面捲去。
集團軍總部電臺室主任滿頭大汗衝了進來,手裡捏着一個文件夾跑到左宗棠身前,匆忙敬過軍禮:“司令員,南京方面十萬急電!”
左宗棠眼皮子微微一跳,平淡道:“念。”
電臺室主任打開文件夾,大聲念道:“太原,馬村,第三集團軍總部左宗棠司令員:陝幹伊斯蘭新教首領馬化龍在外國勢力影響下,拒絕我政府提出和平談判,解決民族之間矛盾,使我中華爲統一多民族共同富裕之新中國,一意孤行於近日在蘭州成立僞東干汗國,馬化龍篡稱自己爲東干蘇丹。此等分裂國家之行爲,是所有中國人所不能允許,且竭力反對之。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爲了國家之統一,疆域之完整,爲了全國各民族沐浴在同一片藍天下,爲了我們不成爲歷史之罪人,現令你部組成討逆遠征軍,遠征軍司令員由左宗棠上將擔任,部隊由騎兵軍暨兩到三個甲種步兵師組成,彈藥補給優先保證。國家統一不可分割,乃全國人民共同心聲,此事不可褻慢,望左司令員火速出兵,將僞東干汗國徹底剿滅,斬斷外國勢力妄圖侵吞我國領土之魔手,不使其死灰復燃方爲上策。解放軍總部司令員楊滬生,總政委史秉譽……”
下面那些師長、軍長一時傻了眼,他們過來是要聽左司令員發佈進攻太原命令的,可現在太原還沒打下來,總部突然又來了新的任務。
消滅東干汗國,天曉得這個東干汗國是什麼東西,他們只知道成立東干汗國的地方——蘭州——這裡在太原西部,可需要調集騎兵軍和兩到三個甲種師,這倒是明明白白的。
第三集團軍由田文濱之騎兵軍和五個甲種師組成,按照電報所言,一大半兵力要從第三集團軍分離出去。還“火速出兵”,真要一夜間走了大半人馬,這太原還如何攻打?前面費了老鼻子勁,部隊傷亡不小,彈藥消耗也極爲巨大,現在突然發覺這城攻不下去了,前功盡棄的感覺是最讓人難受的。
“哦?”左宗棠眼睛一亮,將電報接了過來。輕捋自己下巴處不算很長的鬍鬚,上下仔細看着,看着看着,他那肥肥的臉上肌肉不受控制抖動起來。
連傻瓜都能看出來左宗棠現在心情有多激動了。
“毅齋,你怎麼看?”說着左宗棠將電報遞給了坐在他身側的劉錦棠。
用不着多看,剛纔電臺室主任念電報時,劉錦棠已經仔細聽過了。
師長可以只考慮本師面對地形、敵人,而作爲集團軍參謀長,光了解這些顯然是不夠的。一個師,作戰區域不過州府,軍也不過省級(再大,部隊兵員投入就顯得太薄弱了),而集團軍面對的將是一個地區,如中南地區、華北地區、和即將投入的西北地區。
勤奮好學的劉錦棠自從到了這個位置上,在左宗棠影響下,他對中國地理地勢、各地武裝也開始關注起來。正因爲如此,現在左宗棠問他話,他才能回答。
“司令員,西北地區不是李司令員的第五集團軍負責嗎?成立僞東干汗國,剿滅這股分裂勢力自然應該由第五集團軍負責,總司令怎麼會想着派我們集團軍抽調主力到西北作戰?這個……是否有些捨近求遠?況乎我軍正要拿下太原城,兵力一時也抽不下來。總之,我感覺這封電報大有問題。”
“不奇怪,不奇怪。毅齋你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左宗棠笑着站了起來,心情大爲爽快解釋道:“第五集團軍?那是什麼軍隊?不過是李世賢一樣沒什麼本事的前太平軍罷了。兵雖多(第五集團軍足有三十萬),卻形如烏合之衆,對付幾個蟊賊還湊合,這種斬斷外國勢力,揚我國威軍威的戰鬥,他們是打不了的。”
“司令員高見。”劉松山在下面附和道。
拍領導馬屁誰不樂意?高明輝緊跟在劉松山後面點頭道:“正是,第五集團軍都是些什麼貨色?那樣的部隊,我一個師就可以挑戰他一個集團軍,要不然總參謀長幹嘛死活不肯到這個集團軍去?讓這樣的部隊去收復國土,那隻能是喪我國威,滅我士氣。只有在諸葛再世、睥睨天下的司令員領導下的我們第三集團軍,才能打出國威,打出軍威來!”
好長的一段話差點將高明輝噎死,幸好他是軍人,肺活量不錯,不然這麼長話說下來,高明輝也不會面不改色心跳正常了(只有死人才面不改色心不跳)。
將別人踩在下面,體現出自己高大形象,這是左宗棠最開心的事情。何況高明輝說他是諸葛再世,這也讓左宗棠極爲受用,這樣的話左宗棠自然願意聽。點頭是用不着點頭的,下面都是他的手下,他沒必要在屬下面前表露出自己喜歡聽這種不痛不癢的廢話。
“高師長用不着如此說別的集團軍嘛。第五集團軍差是差了點,不過讓他們剿滅幾個土匪,維持一下地方治安那也是可以的。只是這事關國勢的戰鬥,這就萬萬不可不慎重了。”
“司令員您的意思是說……我們馬上組織遠征軍,打到蘭州,消滅這個‘東干汗國’去?”
“既然楊司令如此看得起我,我自然沒有推脫之理。不光蘭州,楊司令有言‘斬斷外國勢力妄圖侵吞我國領土之魔手,不使其死灰復燃’,如此我軍還要打到甘肅新疆去。”
下面坐着的師長暗暗吐舌頭,甘肅新疆在什麼地方?那不就是漢朝的西域嘛!離中土十萬八千里。唐朝有人云:西出陽關無故人。還有人云:春風不渡玉門關。由此可見甘肅新疆之偏遠。
要打到甘肅新疆,這陽關、玉門關是肯定要拋在後面了。一想起那麼長的路,還要跟外**隊打仗(這次可沒有內線作戰優勢了),幾個師長心裡直鼓。
看看左宗棠,雖然他自己沒說,可誰都看的出來,左宗棠對這場戰爭是多麼期盼了。
“不過在組織遠征軍之前,我們必須拿下太原,徹底剿滅躲在城裡那些清廷勢力,一個也不能讓他們跑了!”左宗棠臉上笑容很快就消失了,說到後面,簡直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果然!”幾個師長在下面暗歎道。左宗棠這個睚眥必報之人,早知道他不會放過官文的,現在“民族英雄”這個紅帽子擺在眼前,他也非要先消滅了官文才肯走人。
“司令員,這幾天老天總是下着大雪,我空軍部隊無法出動掩護部隊攻城,是否攻城再延續幾日?等天氣轉好,再攻不遲。這幾天我們可以動員部隊,告訴他們西進意義之所在,讓部隊也有些心裡準備啊。”江政委在旁邊勸說道。
作爲第三集團軍政委,江治華當的很痛苦。邱明個性夠強吧?他和例任政委都搞不好關係,可跟邱明的政委比起來,軍事政治完全一把抓的左宗棠更是讓江治華覺得“豈有此理”。平日他可以不發話,今日決定大戰,他不能不發表自己觀點了。倉促作戰,部隊傷亡決不會少,傷亡大了這可是很傷元氣的。左宗棠何許人也?楊首長自然不會找他左宗棠的麻煩,可自己這個政委,卻沒左宗棠那麼大的面子。
“天氣不好?天氣不好,沒有飛艇就不打仗了?”左宗棠很是不屑橫了眼江治華。“下雪天又如何?諸位都是軍人,總該聽過李愬雪夜入蔡州吧?雨雪交加,天寒地凍,守軍自然不會以爲這種天氣我軍會攻城,放鬆警惕也屬必然。兵者詭道矣,我軍就打他個出其不意!”
高明輝在下面暗暗點頭,這幾天下雪,部隊攻勢幾乎完全停歇下來,只有炮兵和城裡炮兵時不時展開不太大的炮戰,這樣局面已經維持三天了,可以說,要是趁着大雪紛飛,突然發起總攻,肯定要打清軍一個措手不及。
“我意已決,遠征軍必須在攻下太原後組建。政委就用不着多說了,太原城內敵視我軍財主不少,對這些與我爲敵之人,用不着照顧,他們家產可以沒收充爲軍費。要打甘肅新疆,到時候銀子流水一般,沒有軍費這仗也不必打了。”
下面在坐師長各個佩服的五體投地。
搞了半天司令員不光想報仇,還看中了逃進太原府的那些財主,想要吞下他們銀兩,這司令員還真不是一般厲害啊!
春節,中國人一年中最重要的節日,從除夕開始,城外村莊就傳來爆竹聲。雖然是戰爭年間,太原被圍個水泄不通,可城裡有錢人家也不少,年夜飯是要吃的(好是好不到哪裡去了),爆竹也是要放的,雖然比平常年份放的少。
看着外面解放軍陣地炸響的爆竹映紅了半邊天,城上那些守軍極爲羨慕。不過大過年的,既然解放軍玩起了爆竹,自然不會與城裡清軍打仗——從除夕下午開始,時斷時繼的炮擊就停頓下來。城外不開炮,城裡守軍也是不會浪費自己原本就不多的炮彈的。
大年初一,天漸漸亮了起來,鵝毛大雪還在飄落,響了整夜的爆竹聲漸漸稀落下來——也許那些放爆竹的現在都進入夢想了。
高聳的城牆上,守軍士兵縮着脖子,攏着手小跑着踱來踱去,時不時朝外面張望一眼,外面一片雪白,解放軍士兵費了很大勁,挖出來的那些壕溝現在都讓皚皚白雪淹沒了。一些低矮的雪丘仿似一座座墳堆,也許這些雪丘本身就是墳墓,專門埋葬死在進攻太原城的士兵。
看着墳堆,城上守兵士氣就低落幾分。外面的解放軍死了還有地方掩埋,他們要是死了,連個埋的地方都沒有,要不是聽說解放軍俘虜政策變了,恐怕這座城市現在已經沒有一兵一卒了。
在城上守兵眼裡,外面那一座座墳堆,現在一根根鋼鐵製成的炮口緩緩伸了出去。
“各就各位……目標,正前方……爆破彈預備……開火!”
早上七點整,灰濛濛的天空下,隨着一聲大喝,轟隆聲不絕於耳,無數發炮彈如同流星般朝太原城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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