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六億人的國家,他有五千年璀璨文明歷史,在其廣袤的國土上,到處可見他們的歷代文化遺蹟。在他的歷史上誕生過孔子、老子、墨子、莊子這樣偉大思想家、哲學家,誕生過屈原、李白、杜甫、蘇軾、曹雪芹等一大批偉大的詩人、作家,誕生過魯班、李冰、張衡、畢昇等發明家、水利學家,當然,他還誕生過秦始皇、漢武帝、成吉思汗等等開疆拓土的帝王。造紙、火藥、指南針、印刷術,影響世界文明進程的這些發明都是從這個國家流傳到外界去,這個國家在幾千年中經常居於世界文化的前列,只是在近百多年間才落於我們歐洲人之後。當歐洲出現蒸汽機後,這個巨人沉睡了,任憑外界如何鉅變,他還是深沉地睡着。這個國家就是中國。
法國皇帝拿破崙曾經說過:“中國是東方一隻沉睡的雄獅,但願這一隻睡獅永遠不要醒來。當它醒來之時,世界將爲之震顫。”
拿破崙的話並沒有引起人們的高度警覺,一八四零年大英帝國用堅船利炮將沉睡着的獅子驚醒了,十年之後,在中國廣西省一名叫洪秀全的失意秀才發動一場*,十五年的戰爭宣告大清帝國成爲歷史名詞,在遠東一個嶄新的中國出現在世界面前,睡着的獅子甦醒了,大英帝國、法蘭西帝國、俄羅斯帝國、西班牙先後敗在這個佔全球四分之一強人口的國家手下。甦醒的中國對世界大肆咆哮,揮舞着他們的拳頭,威脅說要將歷史上曾經屬於中國的土地全部收回去——不管是唐朝的李世民還是蒙古的成吉思汗,只要中國人到達過的地方都是他們的。繼蒙古鐵騎後,中國人再次對全球構成一股恐懼,如不遏制這些黃種人在全球的擴張,百年後地球上將只剩下一個人種——中國人。而俄羅斯的使命就是在黃種人成爲地球統治者之前,將他徹底扼殺在搖籃裡。
——一九零零年俄羅斯外相羅班諾夫·勞斯妥夫斯基所著《自由與民族——俄羅斯的歷史使命》
雖然是江南,但早春的清晨還是顯得有些清涼。鐵灰色的天空於東方露出了一抹魚肚白,幾顆晨星留念在浩瀚的空中,眨着眼窺視下界芸芸衆生,世間漸漸復甦,而它們卻不得不退居至幕後,期待着夜幕再次來臨。遠山從黑暗中走出,將濛濛青黛色呈現在人們視野裡,彷彿恆古以來從來沒有變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管看着它們的是現在的人類,還是遠古的其他生物,它們只是靜靜地矗立在哪兒,一動不動。
城外寺廟裡和尚敲響了鐘樓裡的銅鐘,告訴那些做好了早課的和尚們可以解決溫飽問題了,低沉渾厚的鐘聲在城市上空久久迴盪着。公雞早以打過鳴了,現在它們正很不紳士地巡視在自己的地盤上,尋找可以用來添飽肚子的美食。
城裡的房屋鱗次櫛比,一個緊接着一個,一片緊接着一片,雖高低有別新舊不一,卻都是一樣的顏色,從遠處望去青灰色一片。一條小河從南面流入,在城裡蜿蜒百轉又從東面流淌出去。河水泛着一層黑色,散發着一股奇特的異味——本來河水是充滿了生命活力的翠綠色,只是自從二十年前市議會批准將城南規劃成工業區後,一家家工廠相繼在那黝黑的土地上拔地而起,高大的煙囪整日朝外吐瀉着濃濃黑煙,以前湛藍的天空與市民告別了,而這條哺育了無數人生長的河流也日漸憔悴,現在終於成了這個樣子。
隨着天空漸漸通亮,城外鐘聲敲過之後,整個城市甦醒過來。三兩成羣蓬頭垢面的婦女端着各種傢什出現在河邊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上,她們見到熟悉的街坊鄰居彼此親切地打着招呼,笑聲充斥在城市上空。與熱情比起來,人們的所作所爲就顯得不那麼文明瞭。一些青巾包着頭髮穿着露出一節玉臂的碎花短褂的女人端出馬桶將裡面積儲了一夜的穢褻傾入原本已經有些陰黑的河中,搖些河水在馬桶裡,芊芊玉手握着竹刷費力地洗刷着,完事後將桶裡污水再倒入河裡。另外一些打扮差不多的女人就在距離她們不遠地地方,熟視無睹地用同樣的河水伸出同樣玉手洗着買來的蔬菜。自從這條河邊住了人後,這樣的場景就一直延續下來,司空見慣了,大家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
當女人離開河邊回到自己家裡去後,男人們出現在河邊,有的提着一個鳥籠剎是神氣地踱着四方步在青石板上閒庭信步,有的伸個懶腰摸出大煙袋坐在門前石凳上,吧唧吧唧美美地吸上兩口,對過往熟人不停眯着眼笑着點頭打招呼,有的三五人聚集在一起,交流着自己道聽途說得知的各種消息——基本上是些小道消息。還有些熱愛自己身體勝過一切的開始了晨練,這些人信奉一年之季在於春,一日之季在於晨,早上鍛鍊一下身子骨對將來的長壽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淡青色的裊裊炊煙從各家廚房溜了出來,在城市上空彙集成一片淡淡的青灰色霧團,潮溼的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混雜着柴火與早飯的清香。小巷裡傳來女人們扯着嗓子喚夫喊兒叫他們吃早飯的聲音,那些老少爺們兒在屋裡人三呼過後才結束了自己飯前活動,一個個慢悠悠回到各自家中。
這是一間老舊的木板房,從外面望去,不大的房子分上下兩層,與周圍房子一樣,用來擋風遮雨的木板泛着成塊的青黑色,春節貼的春聯還留在房門兩邊,只是原本紅色的春聯退色退的厲害,上半截還是紅的,到下面卻變成了淡黃色。一把缺了一角腿的凳子橫在門口,在凳子前面地上擺放着一隻有些殘破的竹編,淡淡的清香從竹編裡飄了出來,散發在四周,尋着清香望去,竹編裡堆放着一叢細嫩的藜蒿。晨曦透過半開的房門投入房內,照亮半邊房間,黑暗籠罩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半邊通亮,半邊陰暗,顯得有些陰森。
“媽,老師說讓我們每人帶十塊錢到學校去,下星期我們要到烈士陵園踏青去。”徐永晉埋頭大口喝着稀粥,嘴裡含糊地嘟囔着。一擡頭,徐永晉眼睛盯上了坐在上位一邊喝粥一邊看着早上報社送上門報紙的父親:“爸,給我三塊錢!”
“沒有!”一邊喝粥一邊看報的徐建國頭也沒擡,悶聲答道。
“這孩子,三塊錢又不是小數,到烈士陵園哪用得着這麼多?這事你昨天干啥不說?自從上學後,烈士陵園不是每年清明都去,以前又沒有收錢,這次怎麼要收了?招弟,別再吃了,再吃都快趕上水桶了,你看看你現在體型,再胖下去誰還會娶你?要吃好了幫我收拾一下。女孩子家,家務活都不做像什麼話!”
坐在徐永晉邊上正細嚼慢嚥的徐倩聽到廚房裡母親又再數落了,一臉不快地放下筷子,很不情願朝廚房走去。
招弟是徐倩在小學以前的名字,年輕時的徐建國很有些大男人主義思想,在劉舜英生下第一個孩子,臥室裡傳出孩子第一聲哭啼時,徐建國興高采烈衝將進去,卻發覺生下來的居然是一個“不帶把”的,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徐建國雖然不是徐家長子,用不着爲徐家傳種接代操心,可他還是期盼自己有兒子,見老婆生個女嬰,大失所望下,徐建國連給女孩取名字他也沒什麼興趣了。招弟招弟,希望這個女孩能給自己招來一個男孩,失望的徐建國給女孩取了這麼一個聽起來彆扭之極的名字。等徐招弟上小學後,因爲名字沒少讓其他同學取笑過。女人是水做的,這話用在徐建國女兒讀書時的身上再合適也不過了,給人家一笑話,徐招弟的眼淚就會從學校帶回家裡,連上學也沒心思了,整天珠淚不斷讓人又愛又憐。在夫人枕邊風吹了無數次,見女兒學習成績由全班拔尖落到了中游水平,更因爲徐建國這時候真的有了兒子,於是徐建國女兒就由徐招弟改名成了很有女人味的徐倩,在改名後給她轉了一所學校,讓她重新來過。改名後徐倩彷彿獲得了新生,一切都與以前不一樣了,只是讓她心裡不快的是小時侯父母叫自己“招弟”叫的太多了,改了名後作爲父母在家裡叫自己時卻改不了還是喊招弟這個可惱的名字,徐倩說了無數回,父母也答應改正無數回,可他們前面剛答應,一轉身又喊起了招弟,到最後徐倩也只能默認只要父母在世一日,招弟這詞就要和自己一直耗上了。
徐倩比徐永晉大五歲,當徐永晉上高中時,徐倩卻已經進入洵陽早報當了一年見習記者了。說起自己當記者一事,徐倩對古董般的父親就一肚子意見。作爲與新中國同齡的徐建國信奉傳統意識,認爲女子無才既是德,作爲一個女人,用不着到外面找什麼工作,只要在家搞點女紅,再託人找一個有出息的男人就成了。所以徐倩在高中畢業後,雖然以優異成績考取了北京大學,可作爲一家之長的徐建國卻認爲女孩子到二十歲就好嫁人了,用不着讀再什麼書,而且到北京大學讀書要花很多錢,徐家的家底又不厚實,於是徐建國不顧女兒再三哀求,還是幾下將一紙錄取通知書撕的粉碎,讓女兒趁早找個如意人嫁掉算了。
見自己的夢想已經實現了,可又在父親手上變成遍地白花,徐倩大受刺激,整天不是夢遊般失魂落魄,就是哭着喊着要尋死尋活——而且還真的試過懸樑,只是因爲擔心受怕的母親盯得緊,她還沒有將脖子套進去就讓母親給抱住了,母女倆人當場哭成了淚人。徐建國讓劉舜英一通數落,發覺自己做錯了事,在女兒面前雖然嘴還很硬,可心也軟了下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已經撕毀,無法再去了,倔強的女兒要考其他職業學院,做父親的也只能唸叨幾句,給劉舜英眼睛一翻,什麼話都窩了進去。
徐倩的國文很好——女孩子在文科上總是比男孩子多一些先天優勢,對大多數人來說,至少在死記硬背上男人是瞠目女人之後的。北京大學不能去了,徐倩只得參加九月份潯陽中等學院考試,考取了國文系。對女兒讀國文,徐建國並不怎麼反對,他還以爲女孩子多愁善感,讀點兒國文不過是以後心情不快時吟上幾句唐詩宋詞而已,那料想兩年學習下來,女兒竟然揹着大人蔘加了潯陽早報錄取記者考試,靠着自己紮實的國文底子,徐倩一路凱歌,成了洵陽早報記者。
徐建國很喜歡看報,——在當今社會,只要讀過兩天書的都喜歡看報,報紙不光給大家提供了各種新聞,同時上面還有笑話、漫畫、小說連載,是難得的用來消遣物事。只是報紙雖好,若是當記者卻不好。當記者是要拋頭露面,整天和各種各樣人打交道的,這已經讓徐建國心裡一肚子不快了,更不快的是記者這個名詞不好聽。中國人喜歡簡稱,如徐建國所在工廠全稱是潯陽造船廠,在說的時候大家不會將廠名說全了,而是說潯船;徐倩第一次考的大學全稱是國立北京綜合大學,大家說時都說北大……這樣的簡稱在生活中無所不有,無處不在。同樣的,在中國做記者也就不能脫俗了,如你是姓王的,大家會稱你爲王記,姓張的自然是張記了。讓徐建國心煩的是漢字可以有很多種寫法,可讀法卻很有限,記者的記與妓女的妓不同的寫法可讀音卻一樣,這問題就嚴重了,在一羣大老粗嘴裡,某某小有名氣的記者就成了某某“名妓”,說者活靈活現,聽者哈哈大笑,徐建國就是笑者之一。以前光笑話別人了,沒想到現在徐倩居然會加入到記者行列中,那些嘴巴比天還大的同僚以後還不有得說了?她又不是男孩子,雖然取笑,大家也知道當不得真的,女孩子若是整天給人名記名記得叫叫,徐建國這張老臉實在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擱了。
很不滿意的徐建國自然是堅決反對女兒到報社上班,希望她能趕緊找個婆家嫁過去。女兒大了,打是打不得的,可罵卻可以,同時還可以威脅將她趕出家門,可惜徐倩這次卻鐵了心非要到報社上班不可,讓暴跳如雷的徐建國一點辦法也沒有,加之老婆在旁邊又沒有幫自己(女兒上次的未遂自殺已經將劉舜英驚破了膽,她可不想再嘗試一番與女兒作對的滋味了。),反對無效的徐建國又害怕逼女兒太急了,她再來一次自殺,十八般手段用過後,徐建國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徐倩進了報社。徐建國氣女兒不聽自己話,徐倩怪父親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如此一來,這一年裡徐建國與徐倩進入冷戰狀態,父女之間雖然天天見面,卻一天難得說上兩句話。
“吃好了。”徐永晉一推碗,筷子重重敲在瓷碗上,發出一聲脆響。徐永晉用手隨意地在嘴角抹了一把:“昨天我忘記了,作業那麼多,又要背鄭人遊於鄉校,以論執政(《子產不毀鄉校》左傳·魯襄公三十一年)什麼的,又要默寫拗口的英語,還要記各種公式,煩也煩死了。以前我們都是乘火車到太乙峰去,老師說這次我們要走路過去,要在賽陽鎮住一晚上,第二天爬山,回來還是走回來。姐!爸媽不給還是你借我點錢好嗎?等以後姐夫上門時我少要點兒就是了。”
“不借!什麼姐夫不姐夫的?影子都還沒有呢,這話還是等有了後你再威脅我好了。”徐倩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了出來。
“來回要走一百多裡山路,以前火車來回好端端的,這次怎麼要走了?你們校長是不是瘋了?一羣中學生,要是路上發生意外怎麼辦?還要在外面過夜,老師晚上會幫你們蓋被子嗎?”徐永晉母親從廚房走了出來,手在圍裙上擦了擦,一臉不滿地道。
徐建國放下報紙,坐在座位上附和道:“是啊,烈士陵園每年都去,不也就那樣嗎?有什麼好多看的!你到學校去,就說咱們家沒那麼多閒錢!這次春遊你不去了。”
“我說你們怎麼這樣呢?!”徐永晉見父母都不肯出錢,他父親還說不讓他參加與同學一起的春遊,眉毛皺在一起,嘴馬上嘟起可以掛油瓶了。“我都十六歲了,這是集體活動,要是不去會讓別人說閒話的。不過三塊錢,又不是三百塊!”
“嘖嘖,年齡不大口氣不小。還不過呢!你自己現在一個月賺多少錢?光知道蹭爸媽從我這裡騙一點兒,自己一分錢都不會賺,口氣還這麼大!出去玩一趟就要三塊錢,這錢是咱家印的啊?”應該洗碗的徐倩見弟弟口出狂言,放下正在洗的碗筷,從裡面走了出來。
“到烈士陵園掃墓是進行愛國主義教育,至於踏青不過是順便的。愛國主義要時時講、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一天不說,淡忘了,就有背叛先烈的可能。老姐你讀書時候還不是每年都去?還記者呢!覺悟這麼低,連小孩子都趕不上,難怪寫出來的東西沒人看了。”
徐永晉撇着嘴,一臉不屑地數落着姐姐。作爲家裡唯一男孩,姐弟之間徐建國和劉舜英總是寵徐永晉更多一些。這也造成了做弟弟的在姐姐面前容易放肆——反正父母只會幫自己,而不會幫姐姐。
“嚇!誰說你姐寫出來文章沒人看了?小孩子不懂事別瞎說!招弟,你現在工作了,也有些錢,做弟弟的問你借一點兒,也用不着太摳門兒吧?”劉舜英見女兒柳眉倒豎,一副要找弟弟拼命的架勢,連忙站在中間充和事佬。“咱們家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不過是個工人,我又沒工作,沒那麼多錢的,三塊錢雖然不多,可對我們這種人家來說負擔實在重了點。若是能不去,還是不去好了。而且要走百多裡山路,這不是讓你們這些學生遭罪嗎!?”
“百來裡山路算什麼?小學課本里就說過建國戰爭中,解放軍一天走百來裡山路就跟吃家常便飯一樣,那時侯軍隊裡很多戰士纔不過十四五歲,比我現在還小呢!他們都能堅持下來,怎麼我們兩天走一百里山路就不成了?”
對徐永晉所說的話,徐建國嗤之以鼻:“建國戰爭是什麼時候,現在又是什麼時候?那時侯你要不走,清兵還不把你抓了過去,剮了你!那些士兵沒辦法才一天走百來里路。哪像你們,整天光嚷嚷着要買自行車,走上五里路一個個就叫苦連天。連五里都走不下來,還想走到太乙峰去?別做夢了!我開明的很,你要去也可以,我決不阻攔,不過家裡沒什麼鈔票,這三塊錢你就別打家裡主意了。這麼大的人了,我在你這麼大時已經下井背煤,賺錢補貼家用了。天天要揹着百來斤的煤塊走上五六十里地,早上天還沒亮就出門,夜裡滿天星斗了才一步一步挪回家。每天到了家累的渾身骨頭都散了架,只想趕緊睡覺,第二天好再出去多賺點錢,那像你?這麼大的人了,只知道開口問家裡要錢!”
徐建國的語氣雖然不是很嚴厲,也沒有破口怒罵一通徐永晉,可這段話一字一頓說出來卻顯得不容質疑,讓徐永晉完全喪失了從父親這裡取得費用的打算。
徐永晉敢和母親和姐姐頂嘴,卻不敢在一家之長的父親這裡多舌,見父親已經將話撂到這地步了,徐永晉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低下頭,嘴裡含糊地小聲嘟囔着。劉舜英見到兒子垂頭喪氣,心裡一軟想幫徐永晉說兩句好話,可一看丈夫臉色,到嘴的話又咽了下去。在徐建國嘮叨自己以前怎麼樣時,事不關己的徐倩偷偷溜進了廚房,那邊還有衆多的東西等着自己收拾,沒那麼多空閒時間在客廳聽父親擺弄自己的血淚史。
從徐倩和徐永晉懂事時候開始,他們就記得父親常常在對姐弟倆說起自己小時侯在煤礦背煤的故事,跟背煤故事連在一起的,還有父親小時侯吃糠咽野菜,家裡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一直到衣服成了破布條,補的不能再補了。作爲家中不高不低的兒子,父親從來都沒有穿過一件新衣服。因爲家裡窮,父親初中畢業就只好休學,參加工作賺錢去了。
對父親所說的話徐倩和徐永晉在讀書後是深表懷疑的,因爲按照絕對掌握真理的老師所言,那樣的日子只有在以前萬惡的滿清時代纔會發生在窮人身上,可父親出生在一八六八年,那時候已經建立起新中國,父親成長年代是所謂“中國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美滿的日子”的年代,人們再也不會餓肚子,沒有什麼國家再從中國掠奪銀兩,急劇發展的經濟讓人們口袋裡金錢越來越多。土布早就進入歷史博物館了,紡織機大規模製造出來價廉物美的機織布讓人人穿上了輕便舒適又便宜的衣服。當然,地球上繼續過苦日子的人還是有的,不過那是英屬印度人、黑暗大陸非洲人、日本人、俄羅斯人……可以說除了生活在中國蜜糖罐裡的人們以外,地球上其他國家人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待着黃金遍地的中國人去讓他們過上幸福日子。與老師所說相對應的是滿街遊走的西洋人,那些西洋人張口閉口都是蹩腳的中國官話,翻來覆去只是問這個多少錢,那個多少錢,能不能便宜點?等等等等,給人一看就是十足的癟三樣,看了那些削尖腦袋想加入中國國籍的外國人,做一名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就從徐倩和徐永晉心裡油然升起。生活在這麼好的中國又怎麼可能發生父親所說那樣的事情?懷疑的結論有三個,一個是父親拿爺爺在滿清時候的事情當自己的來說了,一個是父親有意誇大其詞,用這些話嚇唬自己,還有一個是學歷不高的父親對自己沒有考上高中找藉口,雖然這個藉口很蹩腳,但還算是可以成立的藉口。
聽故事只要聽一遍就可以,聽的多了徐倩和徐永晉耳朵裡都生了繭子,只要父親一開頭,倆人逃之惟恐不及,現在父親說的是徐永晉,接受再教育的徐永晉是不能躲開的,而事不管己的徐倩若是還不溜就顯得反應太遲鈍了。
“李媽,我爸呢?”
王林斌從餐桌上取過餐巾紙,優雅地輕輕擦拭一下嘴角,擱在桌上,伸手將圍着的餐巾解開,頭也未擡隨口問道。
“少爺,天剛破曉工廠裡的劉經理就上門來了,說是廠子裡有點事情,老爺聽了劉經理的話飯也沒吃就到工廠裡去了。”站在王林斌身後的李媽在紅木製作的餐桌上放了一杯從法國進口的蘇打水,倒退一步說道。
王林斌有些不滿地微微皺了下眉頭,手扶着餐桌站了起來,嘴裡輕聲發着牢騷:“這麼早就走了?我還有事情想和他說呢!不過一個工廠而已,有那麼多人管着,讓他們折騰去好了,哪來那麼多事情,用得着早飯也不吃就往廠子裡跑?李媽,我的書包呢?”
“在這,中飯我讓老王給你送去吧?”
“用不着,中午我和同學到外面去吃。”王林斌接過書包朝外面跑去。
李媽踩着一串小碎步急忙跟着王林斌朝外面趕去,着急地叫道:“哎呀,我的小祖宗哎,外面的東西又不衛生,萬一吃病了那可怎麼辦?到時候老爺可又要怪我了,還是讓老王把飯菜送到學校吧。”
“哪那麼多講究?真要這麼容易生病,館子裡不是就沒人了?放心吧李媽,我爸不會說你的。我走了,再見!”王林斌拐過影壁消失在院門後面,聲音還回響在李媽耳邊。
“少爺,讓老王送你吧?……唉,這孩子!……”李媽搖了搖頭,慢慢走進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王林斌是王家唯一公子,連他老子也無法好好管教一下王林斌,更不用說一個傭人了。
李媽是王家傭人,原本她並不姓李,而是姓陸,只不過中國婦女在嫁人後名字都改變了,李媽因爲嫁到了同鄉李家,人們稱呼她就成了李陸氏,或者李家婆娘。五十出頭的李媽從小在鹿邑鄉下長大,十五歲就出嫁並且在十六歲時生下了唯一的一個兒子。一八八九年,李陸氏十六歲的兒子在初中畢業後通過體檢與文化測試,與同鄉其他十六名青年一同離開家鄉參加了海軍。在經過半年訓練後,李陸氏的兒子和他的同鄉一起分到太平洋艦隊,擔任1200噸的老式木殼炮艦德慶號(舷號517。新式巡洋艦服役後原來老式巡洋艦改稱炮艦,艦名以中國各縣縣城命名。德慶號爲福州馬尾造船廠製造,1872年下水,航速14節,改裝後裝備150速射炮兩門,120速射炮4門)三等槍炮手——就是給炮位搬運炮彈的。
同年,由於美國裝甲艦“緬因”號在哈瓦那港*炸沉沒,美國向西班牙宣戰,而西班牙當局因爲動員勞工在菲律賓加固防衛,引起了菲律賓人民的反抗,此舉讓西班牙殖民當局開始殘酷鎮壓菲律賓當地人民(包括中國僑民),*向國內報道了西班牙殖民者屠殺了大量當地華人的新聞後,造成中國國內輿論譁然,*在人民的強烈要求下,在1890年4月20日對西班牙宣戰。
戰爭一爆發,太平洋艦隊以肇慶號防護巡洋艦(一般叫1885型,舷號337,英國阿姆斯特朗公司設計,1888年下水4700噸,艏艉各1門8英寸主炮,每舷4門6英寸速射炮,還有6門120毫米速射炮,航速達到23節)率領三艘3600噸級防護巡洋艦韶州號、惠州號、雷州號(也叫1880型,或者叫州字型,舷號分別爲331、332、335。此三艘防護巡洋艦也爲英國設計,1881到2年下水,主要武裝甲型的惠州號2門2門150毫米和8門120毫米速射炮,另外兩艘乙型爲8門150速射炮,航速均爲21節。)再加上兩艘老式炮艦作爲先遣艦隊。六艘軍艦4月21日離開基隆基地,朝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前進,李陸氏兒子所在的德慶號就是這支先遣艦隊中兩艘老式炮艦之一。當時西班牙在菲律賓擁有一支小規模艦隊,西班牙蒙託約上將指揮的三艘防護巡洋艦,四艘無防護巡洋艦和一艘巡邏炮艦就駐紮在馬尼拉灣南部的甲米地。蒙託約還得到了岸上幾個炮兵連保護。
四月二十五日中國太平洋艦隊先遣艦隊到達馬尼拉灣,於夜間進入馬尼拉灣狹窄水域。四月二十六日黎明,中國先遣艦隊與西班牙艦隊展開海戰,一個小時後太陽剛升過頭頂,八艘西班牙軍艦就相繼成了熱帶海魚用來棲身場所,蒙託約海軍上將在指揮戰鬥時被一發150炮彈撕成了碎片,一縷怨魂隨着海風飄回伊比利亞老家。
消滅了西班牙在馬尼拉灣海上力量後,六艘軍艦對西班牙在岸上的炮兵陣地一通狂轟濫炸,到了中午,岸上陳舊的工事就被破壞殆盡了。先遣艦隊的勝利爲後面以兩艘8500噸級裝甲巡洋艦廣州號、福州號(舷號202、203。裝甲巡洋艦以直轄市、各省省城以及大城市命名。兩艘裝甲巡洋艦均爲國產,1880年下水,裝備8英寸主炮4門,6英寸炮6門,120毫米速射炮10門,航速18節。)率領主力艦隊和運輸船隊登陸菲律賓主島呂宋島,徹底消滅西班牙在菲律賓武裝力量掃除了障礙。
西班牙水手的炮術實在太糟糕了,戰鬥爆發後八艘西班牙軍艦在兩個小時交火中沒有把一發炮彈打到中國軍艦上,最近的一發炮彈落在了距離雷州號五十米外的海面上,讓雷州號搖晃了兩下,艦上幾名新兵心跳動加快一小會兒,幾條倒黴的熱帶魚成了西班牙炮彈犧牲品。而中國軍艦發射過來炙熱的炮彈卻發發朝着西班牙軍艦要害而去,由防護很差軍艦組成的西班牙艦隊能堅持一個小時也算是相當不錯的了。西班牙死傷官兵達八百餘人,而中國艦隊只付出了陣亡一人,輕傷倆人的代價。勝利消息傳到國內,各地敲鑼打鼓慶祝海軍大捷,祝捷電報雪片般從各地飛到太平洋艦隊總部。
海軍的勝利自然讓李陸氏很是高興,畢竟取得勝利的是太平洋艦隊,而從自己兒子寄來家書中,李陸氏知道他就在這支光榮的軍隊中。不過李家的高興並沒有持續多少時間。五月三日,兩名身着黑衣的軍人一臉嚴肅地找上門來了,這倆人是太平洋艦隊政治部軍官,他們給李家帶來了滅頂消息——李陸氏的兒子在海戰中不幸陣亡了。
李陸氏的兒子就是馬尼拉灣海戰中唯一的一名陣亡者,實際上說陣亡並不很準確,因爲他是在戰鬥結束後,與其他水手一起,登上舢板打算登陸佔領西班牙設在岸上的陣地。在舢板快要靠岸時,李陸氏兒子所搭乘的舢板被海浪打翻,舢板上十二名水手全部落水。當一名海軍士兵必須會游泳,見自己人的舢板翻了,周圍其他舢板紛紛靠攏過來,將海面上掙扎着的水手們一個個拉了上來。等將落水水手送到艦上一統計,十二人中九人一點事情沒有,倆人手腳有輕微刮、劃傷,失蹤一人。
一番海戰未傷一人讓先遣艦隊司令員感覺極爲良好,再怎麼說西班牙也曾經是世界海上超級強國,雖然現在已經雄風不在了,可如此乾脆利落地讓西班牙在菲律賓分艦隊全軍覆沒,自己卻未損失一人還是讓人很有些得意的。在這時候發覺丟了一人,先遣艦隊司令員的良好感覺立刻大打折扣,先不說軍中將士如同兄弟手足,就是爲了追求最完美結果也要將失蹤人找出來。爲了尋找失蹤戰士,先遣艦隊將所有不擔負任務的人員全部動員起來,數百人乘坐舢板在海上拉網般來回搜尋,不時有打扮齊全的潛水員在舢板翻了的水域周圍浮起來。
天快要黑的時候,失蹤戰士終於找到了,他被傾翻的舢板壓在了下面。也許是這名水手爲了不讓海浪把自己顛簸出去,在上舢板後,他用揹包帶將自己牢牢拴在了舢板上,可舢板翻後,他卻無法及時從舢板上逃出去。當人們找到他時,這名水手早已溺水而死,這人就是李陸氏的兒子,馬尼拉灣海戰中唯一的紅星勳章(注:紅星勳章屬於中國軍功章中歷史比較久遠的一種,它的前身是紅星獎章,於一八六三年二月頒佈,當時是用來獎勵戰功的。不過在建國後,獎章授予方式進行了一些調整。以前的紅星獎章分成紅星勳章與紅星獎章兩種,紅星勳章是以中國最高領導人名義授予自一八六八年五月十五日後,在主管當局領導下,以任何身份於中國軍隊中一個軍種服役期間犧牲、因傷致死的中國武裝部隊成員或中國公民。而紅星獎章授予那些服役期間負傷的中國武裝部隊成員或中國公民。當然,如外軍軍人在幫助中國軍隊作戰中傷亡的,在經過一定程序審覈後,同樣有可能獲得紅星勳章、獎章。)獲得者李作平。
噩耗傳來,李陸氏當場就暈死過去。結婚十八載她只有一個兒子,可離開家活蹦亂跳的兒子現在只回來了一口裝着骨灰的罈子,還有部隊發的零花錢、撫卹金,這讓李陸氏根本無法接受。李陸氏的丈夫聽到兒子死訊後當場就瘋了,也難怪,李家一脈單傳已經五代了,因爲窮,李陸氏的丈夫到三十歲才找到老婆,這個兒子對他而言不光是掌上明珠,同時寄託着傳宗接代的使命,眼瞅着兒子一天天長大,只要從部隊回來就可以結婚,自己好抱孫子了,可這些現在都成了泡影,他無法不瘋了。
其他地方的祝捷大會到了鹿邑變成了追悼會,縣長、議長、議員一個接一個登門慰問,報紙連篇累牘都是李作平以前同窗好友,老師街坊的回憶錄,哀榮到了極點。可對李家來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再怎麼慰問,再怎麼回憶,自己的兒子畢竟不能再活過來了。
還沒有從兒子戰死沙場打擊下恢復過來,又一個打擊降臨在李陸氏身上,一天黃昏,他那瘋了的丈夫嘴裡喊着兒子的小名跳入了茨刺河,等人們將他打撈上來,氣早就沒了。接到丈夫死訊,悲痛欲絕的李陸氏當場就要追隨丈夫而去,幸好讓周圍鄉親拉住了,淳樸的鄉親怕李陸氏再尋短見,幾個年齡大些的婦女整日守侯在李陸氏身邊,跟她拉家常,噓寒問暖,儘量減輕李陸氏悲傷。只是一年間接連沒了兒子、丈夫,讓李陸氏蒼老了十年,頭髮變得花白,臉上佈滿了皺紋。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慢慢恢復過來的李陸氏不肯再在家鄉住下去了——周圍的一切都留有丈夫、兒子的痕跡。白天,李陸氏耳邊常常響起家裡兩個男人爽朗的笑聲,可等她尋聲找去,卻只有氈滿灰塵的桌椅。夜裡,一個人躺在牀上,李陸氏又總覺得兒子正躺在自己牀上,也許睡夢中的兒子將被子蹬掉了,等李陸氏爬起來走到隔壁以前兒子住的房間,空蕩蕩的牀上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人不在,被猶存。每當這個時候,李陸氏只能一個人坐在兒子牀邊,心裡一遍又一遍回想着結婚、生子、看着兒子一天天長大,從踉踉蹌蹌走幾步就摔倒,到學會了奔跑,會叫爸媽了,會說話了,進了學校成了一名學生,早上離家上學,天黑從學校返家,爬在油燈下寫作業。夏天到了,兒子跟在自己後面下田勞動,雖然沒什麼力氣,卻也學的像模像樣。冬天,春節到時,兒子捂着耳朵在家門口放鞭炮,自己和他爸在家中抱餃子。終於,兒子長大成人了,當了一名光榮的軍人,咧着嘴笑着離開了家鄉,臨走時還調皮地衝自己行了一個軍禮(軍禮是否標準李陸氏並不知道,反正她知道那是軍隊裡纔有的禮節。),轉身和那些同鄉跑了,這一跑就成了永別,兒子再也不會叫一聲自己媽了。
雖然是炎熱的夏天,可李陸氏的心卻一塊塊冰裂開,眼裡的淚水早就淌幹了,剩下的只有撕心裂肺傷痛,連哭都哭不出,只能更痛苦。
神志恍惚的李陸氏整天夢遊一般,這讓她孃家人操透了心。改嫁是不現實的,雖然現在政府不興什麼三從四德、從一而終了,可傳統思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去除的,李陸氏畢竟不是二八年華,還生育過孩子,到哪找合適的男人?繼續守在李家?李家有太多讓人傷心的什物,整天面對那些,恐怕很快她就會走上丈夫老路的。回孃家嗎?孃家與夫家就在一個村子裡,等於沒有搬出來。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南方有人到鹿邑招保姆,李陸氏孃家人眼前一亮,覺得讓李陸氏當保姆倒是個不錯的好辦法。南方離家鄉遠,到了那邊也許就不會再生活在噩夢中了。於是孃家人一邊幫李陸氏報了名,一邊又對她進行開導,在家鄉太壓抑,還不如出去散散心。李陸氏精神已經要崩潰了,給孃家人這麼一勸動了心。剛好,過來招保姆的一個老闆聽了李陸氏遭遇後深表同情,於是李陸氏就跟着這位老闆到南方去了。
這個老闆就是王林斌的爺爺,潯陽第一富翁王紹儀。
王紹儀曾在楊坊所辦泰記商行跑過馬幫,一八六三年一月,楊坊偷溜到溫州後,王紹儀作爲楊坊佈置在上海的暗線留了下來。後泰記商行業務蒸蒸日上,在運輸、工業、經商上均賺取了大量利潤,只是當時的根據地禁止販賣鴉片,而泰記商行就是靠販賣鴉片起家的,這常常讓楊坊心裡有一絲失落感。任何商品,當他數量極少時,也就是他利潤最高時,這點作爲老一輩商人楊坊清清楚楚,根據地的禁令讓鴉片在江南幾乎絕跡,可吸食鴉片的卻大有人在,如此鴉片的利潤就更加可觀了。冥思苦想後,楊坊還是被鴉片可以給他帶來的數百倍暴利所吸引,一八六八年,他終於打算鋌而走險走私鴉片了。
鴉片是要走私的,可萬一事情敗露了,在這裡除了所有資產會被沒收外,還是要掉腦袋的。暴利與性命結合起來,楊坊走私鴉片只能慎之又慎。從香港英國人手裡購買鴉片,到賣給那些吸食鴉片的大煙鬼,衆多環節全部是單線聯繫,這樣就是哪一環節出了問題,只要將中間一節斷掉,就不會連累到他這個中國最慈善的事業家了。不過不管事情如何隱蔽,總是需要有人具體負責,這個負責人就是一直躲在上海的王紹儀。
在楊坊帶着一衆人等逃到溫州後,只有王紹儀留在當時還沒有解放的上海,並且王紹儀只是暗中和楊坊有聯絡,所謂狡兔三窟,這樣作爲泰記商行一員,王紹儀在根據地並沒有留下任何資料,屬於目標很小的人物。換句話說,王紹儀就是出事,根據地也不會查到楊坊頭上。加上王紹儀在跑馬幫時,楊坊給了他不少的好處,楊坊認爲王紹儀是自己忠實部屬,將走私鴉片事宜交給王紹儀打理,楊坊很放心。
楊坊事情想的很美,可他忘記了在自己身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整天監視着自己一舉一動的倪峰。作爲落魄書生,倪峰的八股作的並不怎麼樣——至少不能和左宗棠比。可他在辦案方面卻很有天才,這位倪峰很懂得懷疑一切,除了兩位最高領導外,在倪峰眼裡,沒有什麼人不是潛在的罪犯。
楊坊的美夢剛開始就破滅了,他部署在上海的王紹儀當面答應地好好的,可一轉身就將楊坊打算向倪峰舉報了。楊坊懂得在上海搞狡兔三窟,而倪峰也善於挖掘那些有權有勢人所有的後路,很不幸,楊坊因爲自己在根據地的名頭加之他的女婿華爾的原因,他剛好處在倪峰重點監控名單之內。楊坊部署在暗地裡的那些點線倪峰掌握的一清二楚,當楊坊走私的第一批鴉片悄悄賣給大煙鬼後,王紹儀就發覺自己身邊出現了一些行蹤詭秘人物。此時上海早以解放,倪峰的威名人盡皆知,不是笨蛋的王紹儀在倪峰收網前做出了改變自己一生的決斷——他一人跑到北京,找到倪峰,將楊坊所作所爲全部出賣給倪峰了。證據倪峰掌握了不少,現在又自動跑出來一個極爲重要的證人,人證物證俱在,倪峰毫不客氣地查封了泰記商行,將楊坊和他那些大小手下抓了個乾乾淨淨。楊坊那些親戚中,惟有華爾以各種理由將自己與此鴉片事件推脫,華爾他也真不知道自己的岳父膽敢走私鴉片。
石景山幾聲槍響,走私鴉片的楊坊及一干主要人犯紛紛魂歸地府,只有王紹儀因告密有功,不光沒有被處決,反而將查封楊坊家產中一部分獎勵給他。楊坊當時家產富可敵國,沒收的家產只提出一小部分,這已經是別人幾輩子也賺不來的資產了。在經歷了驚心動魄一段日子後,王紹儀對在大城市做買賣失去了興致,帶着家人與政府獎勵財產回老家過日子了。潯陽本身地方不大,王紹儀靠着那些家產辦了幾家企業混日子,只是上海的一番經歷讓原本混日子的王紹儀沒怎麼費力就將這些企業辦的紅紅火火,幾十年下來,原本給人跑腿的王紹儀也成了潯陽最富之人。人富了總要做點什麼,俗語講要積點陰德,王紹儀相信土豪劣紳、守財奴這種人生前日子過的滋潤,死後是要下地獄的,現在自己的前東家楊坊就在地獄受折磨,王紹儀可不想死後與楊坊鬼魂爲伍,老東家的嘲諷王紹儀可承受不起。爲此造橋修路是一定要贊助的,給學校投點資,興旺教育更是讓人交口稱讚之事,救助乞丐,捐款孤兒院,此等事情王紹儀都沒有少做。這次到鹿邑招保姆原本沒王紹儀什麼事,他是到鹿邑看看這裡自己能賣什麼商品來的,可聽了李陸氏的悲慘遭遇,王紹儀動了惻隱之心,如此纔有讓這位看起來六十出頭的老婦到自己家當傭人。——年齡如此之老,做是做不了什麼事情,自己只是儘儘善心,養一個可憐人罷了。於是李陸氏在到王家後也就成了李媽。
李陸氏到了王家後,看着王林斌父親王磊結婚,看着王林斌哇哇啼哭落在這個世上。王林斌的母親在他出生兩年後因爲第二胎難產而死,連她肚裡的孩子也沒有搶救過來,陪着她一起離開了人世,從此王林斌沒了自己的親孃,是李媽從小帶到這麼大的。自從王林斌到了這個世上後,李陸氏對兒子的思念轉到王林斌身上去,在她眼裡,王林斌沒了娘,自己沒了兒子,倆人都是不幸之人,思念過世兒子的母愛讓李媽將沒了孃的王林斌代替了自己不幸死難的兒子,無微不至地關心他,照顧他,順從王林斌的一切要求,不管這要求是否合理——她現在就是想滿足親生兒子那些不合理要求都不可得了。
與夫人感情極深的王磊在夫人死後心灰意懶,任憑父親怎麼說也不肯再找一個新的,老爺子見兒子如此倔強,一氣之下心臟病發作,沒挺過當年冬天就過世了。辦了喪事後,沒了父親整天在耳邊嘮叨,王磊更加不肯續絃了,何況王磊認爲自己有足夠多的金錢,要解決生理問題也用不着非要找一個妻子才成。很多東西用錢就可以解決,而且還少了不少麻煩,至少他不用考慮後媽對王林斌會如何長如何短。至於住在家裡的李媽是否會被別人說閒話,這方面王磊倒是很不擔心,一來李媽年齡大了,從外表上看李媽足以當自己的奶奶,再怎麼說自己也不會找一個奶奶級人物當情人。一來李媽兒子是紅星勳章獲得者,這事只要與王家走的比較近的人人皆知,若是說犧牲烈士的母親會鬧出點兒花邊新聞,說這話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分量有多重——只要證實他說的是謊言,那些以愛國者自居的狂熱民族主義者會用棍棒好好教訓一下破壞軍人聲譽敗類的。再者說,哪家有錢的家中沒幾個傭人?難道別人家不會出各種希奇古怪事情,只有自己的王家纔會發生這種讓人嘲諷之事不成?
夫人的過世讓王磊對唯一的兒子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只要是兒子的要求,王磊敢上九天攬月,能下五洋捉鱉,反正不顧一切一定要滿足兒子的各項需求。在這一點上,他和做傭人的李媽很是一致。從小嬌生慣養的王林斌長到十六歲了,卻只知道兩點成一直線——家門到校門這條道路他是知道的,其他地方就需要別人帶着他了。至於燒飯、整理房間這種事情作爲一名大少爺是不能做的,燒飯萬一引起火災,大掃除萬一從樓上摔下來,這可都是性命交關事情,如何做得?洗碗、洗衣?這種事情會傷害王林斌嬌貴的一雙比女孩子還要白嫩玉手,王磊可不想讓兒子出現任何損傷。小時侯王林斌還一時衝動,想要在家裡做點什麼,可給王磊一驚一詫阻止兩回後,王林斌就再也不知道勞動是什麼滋味了。
紅彤彤的太陽在遠山後面露出半塊小臉,將萬道霞光透過半空中淡青的裊裊炊煙灑向人世間。很快,太陽從山後一躍而起,變成一輪耀眼的金黃色圓盤,色彩漸漸淡去,威嚴的太陽讓人無法仰視了。炊煙在陽光照耀下漸漸消退,最後被一縷清風吹的無影無蹤。
衆多行人從城裡各個小巷中涌出,熙熙攘攘的人們朝各自目的地走去。車鈴聲聲,喇叭長鳴,無數的自行車在汽車周圍穿梭,不多的幾輛汽車在洶涌人流中速度慢的如同蝸牛。
徐永晉正揹着書包矇頭走在馬路路沿上,身後穿來一串清脆的車鈴聲。
“嗨!……怎麼了?無精打采的。”
“林斌啊?怎麼,今天沒讓司機送你上學?”徐永晉一轉頭見王林斌在自己身後,正從自行車上跳下來,心情不佳的徐永晉朝王林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徐永晉與王林斌是潯陽一中高一的同班同學。在潯陽這座小城,潯陽一中是教學質量最好的學校了,每年在高考時,潯陽一中都有百分之五十以上學生考上各地大學,要知道現在整個中國高中生能考上大學的也不過百分之三。潯陽一中能有這麼高比例,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作爲窮人家孩子,徐永晉和他的姐姐一樣是通過自己成績考上了這所潯陽最好的中學,從初一到現在,每學期學校頒佈的學習優等生獎學金名單上面總少不了徐永晉的大名,而且還是最靠前的名字。徐永晉的姐姐在潯陽一中讀書時就是學校成績最好學生,在這方面姐弟倆倒很相似。作爲潯陽地區最好的學校,這個學校所收取的費用同樣可觀,如沒有獎學金支撐,徐永晉早就要轉學了。
和徐永晉不同,王林斌在學校的成績只能用糟糕來形容——初中五門主要功課他會掛了五盞紅燈籠,高一第一學期主要功課增加到七門,王林斌的紅燈籠數也相應增加到七盞。可惜學校爲了不打擊學習成績糟糕那些人的積極性,並沒有在學校推出成績榜,不然你會很輕易發現在所有學生中,成績單上最後一名的位置必然爲王林斌所佔據。
成績糟糕不要緊,王家自有大把大把金錢源源不斷流到學校去。
作爲潯陽首富,王磊的老頭子身前就捐給潯陽一中不少錢,因爲捐錢捐的最多,他還得了學校董事會名譽會長這個說起來很榮耀的牌子,老子死後比較愛財的王磊捐錢就捐的少了許多,不過與其他人比起來,他捐的還算多的了。人這東西,容易得到的不懂得珍惜,如需要費力才能得到,這樣人就會很重視起來。這規律對那些靈魂工程師同樣實用。以前王紹儀隔三差五就送一張支票過來時,學校不過送了一頂名譽會長的帽子給王紹儀,彷彿富翁王紹儀給學校捐出大把資金乃理所當然之事。王紹儀一死,王家捐過來錢立刻少了不少,這時候學校方面就心急了,錢多的日子過慣了,沒錢生活如何過?校方這才明白王家對自己有多重要。
與父親比起來,王磊捐出來的錢不多,可學校對倆人的重視程度大有不同,王紹儀不過是名譽會長,光好聽派不上什麼用場,而王磊卻將名譽二字給去掉了,成了潯陽一中董事會會長。雖然對學校教育董事會並不管事,但董事會卻有權決定學校基建投資,作爲會長的王磊平常並不到學校去,可要是去了,他所說的話,就是校長也只有頭稱是,其他人只有側立兩旁垂頭聆聽的份了。
別人家的孩子若是考試紅燈籠高懸,爲了學校的名譽,校方會讓他留級的,可在王林斌上面這個原則只能作廢。對學生來說,留級實在有傷自尊,校方可不敢得罪王家少爺,於是王林斌成績再怎樣差勁也要讓他跟着大家一起朝上走。反正王家捐款不光捐給了潯陽一中,就是這裡唯一的一所鄱陽大學,王家也捐了不少錢,只要王林斌願意,他要讀鄱陽大學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只要離開了這所中學,校長、教導主任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對王林斌的學業,王磊有自己的看法。家裡錢有的是,反正那些錢幾輩子也花不光,寶貝兒子也不用和那些想跳龍門的一起涌到高考獨木橋,非要上大學,然後再找一個好工作。兒子的工作在他一出生就已經註定了,還用得着到處尋找?!對兒子在學校學習,這只不過是讓他玩玩而已,考一百分也罷,考零分也罷,都算不了什麼。學校有那麼多學生,重要的是讓寶貝兒子和自己同齡人一起更開心些。王磊沒想到的是寶貝兒子在學校過的並不很開心。
有錢對王林斌來說既是好事,同時也是很悲哀的事情,有了錢,校長看自己都要面帶笑容,說話輕聲細氣的。可正因爲自己家裡有很多錢,其他同學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那些人當自己是瘟疫,避之惟恐不及,自己就是想找個朋友也不容易。在潯陽一中,只有徐永晉和王林斌關係最好——這個最好是老師讓學業最好的徐永晉幫王林斌儘量減少紅燈籠,倆人接觸時間久了,才顯得要好一些。
“送什麼送。這破城市馬路小的騎自行車都騎不安穩,坐汽車上學鬼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學校,反正家裡到學校的路我認識,還不如騎騎自行車呢!”王林斌頭一歪,很不屑地說道。見徐永晉臉上笑容比哭好看不到那裡去,王林斌關切地問道:“怎麼了竹竿(徐永晉因爲比較苗條,同學贈送他竹竿稱號一個。),幹嗎垂頭喪氣的?”
徐永晉低下頭,將前面地上一塊小石子用力踢起,灰色的小石子在空中劃了一道拋物線,落在了地上,打了幾個滾,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盯着小石子消失的方向,徐永晉有氣無力說道:“也沒什麼……下星期我可能不和大家一起到烈士陵園了。”
“爲什麼不去?大家一起步行到山上去不是很好嗎。白天男男女女上千人浩浩蕩蕩走在鄉間小道上,晚上大家住在一起,又唱歌又跳舞,到了森林還可以採蘑菇,搞野炊,多羅曼蒂克啊!過了明年就要準備高考了,學校也不會再組織大家出去春遊。還是一起去吧。”王林斌推着自行車,一臉嚮往地說道。
王林斌在學校里人緣實在不怎麼樣。雖然進潯陽一中的大都是苦讀課本之人,一般來說愛讀書的長相也好不到那裡去,給社會上不三不四的傢伙說起來,潯中出的醜女比長江裡沙子還多,很多女生若是站在無鹽、賈南風面前,她們會認爲自己是天上嫦娥的。這話雖然刻薄,但也有些道理,女孩子要是既長的不好看,同時在學業上又拿不出手,在這自由戀愛的時代,想要嫁人就困難多了。不過潯陽一中畢竟是上千人的大學校,醜女雖然是學校主流,校園裡卻也不是沒有窈窕淑女,放眼望去還是可以看到幾個漂亮女孩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王林斌是人不是神,雖然他成績不怎麼樣,卻也懂得如何欣賞一個女孩是醜是美,並且信奉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風流——在這方面王林斌和他那癡情的父親沒有共同點。讓王林斌尷尬的是,學校中他看上的女孩子,人家不喜歡他。而喜歡他的女孩子王林斌又不喜歡人家。
這事情要怪只能怪在潯陽,王家實在是太有錢了,而王林斌又很有個性。他喜歡的女孩子既要漂亮,同時又不喜歡錢,這問題就麻煩了,很多女孩子看中王家堆的跟山一樣金銀,削尖腦袋想要進入王家,好享受一下少奶奶滋味。這樣的人王林斌一概嗤之以鼻,連正眼都不會看一眼人家,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奇遇了。可王林斌看中的女孩既然不喜歡錢,王林斌在她們眼中也就沒了什麼吸引力。那些浪漫的女孩不在乎錢,卻在乎成績如何,強調雙方要有共同語言,而王林斌的成績卻是最差的,這就讓他十分鬱悶了。這次春遊王林斌打算抓住機會好好在淑女面前大現一番殷情,作爲自己在學校中唯一要好的“哥們”徐永晉,在這種場合如何能不在現場幫自己出主意,給自己壯膽量?
王林斌唾沫橫飛,說了半天卻見徐永晉一臉落寞,自己說的他好象就沒聽進去,右手拉了下徐永晉衣角:“嘿……,我說話你到底聽到了沒有?有啥事情你說好了,幹嘛一言不發?”
王林斌說的徐永晉自然聽的很清楚,可他不能告訴王林斌自己家不肯出錢,沒錢自然也不能出去春遊。極爲鬱悶的徐永晉現在只想一個人安靜地走走,對王林斌在身邊咋呼,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覆。
“嗨!哥們,你們好啊。”
徐永晉和王林斌正覺得有些沉悶時,在身側有個大嗓子喊了起來,一轉頭,見一名身着髒兮兮的藏青校服,身材高大,頭髮捲曲,皮膚黝黑,裂着大嘴的黑人正搖頭晃腦朝他們這邊跑來。
“早,迪迪。”徐永晉和王林斌同時對跑過來的黑人打招呼,王林斌的語調顯得尤爲親熱些。
迪迪也是潯陽一中學生,他比王林斌和徐永晉高了一屆。與王林斌一樣,迪迪學習成績也是學校倒數榜上有名的。
潯陽一中移民學生不在少數,不過像迪迪一樣的卻少之又少。
迪迪的爺爺是坦噶尼喀人,屬於蘇庫馬族,一八六零年迪迪爺爺在中國參加了太平天國運動,當時是在侍王李世賢手下打仗,屬於太平天國方面的洋槍隊。在天京淪陷,天王洪秀全自殺後,李世賢轉投到當時楊滬生率領的解放軍那邊去,而迪迪的爺爺也跟着李世賢成了解放軍一員。一八六八年成立外籍軍團後,迪迪的爺爺加入皮埃爾·鄧·羅歇里奧率領的外籍軍團擔任上士,在庫頁島之役中因立下戰功榮獲二級紅旗勳章,要知道,當時整個外籍軍團兩萬人中,獲得除紅星勳章(獎章)(這些只要傷亡都可以獲得,所以也頒發出去的很多。)以外各級勳章的也不過百餘人,迪迪爺爺的二級紅旗勳章就顯得更加珍貴了。
統一戰爭結束,迪迪的爺爺以中尉軍銜離開部隊,在江南安居下來娶妻生子。與坦噶尼喀比起來,中國實在太富饒了,尤其中國江南跟人間天堂一般。與現在想要加入中國國籍十分艱難不同,當時只要你申請,政府將很快批准你入中國國籍。不象現在,現在要想加入中國國籍,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在中國進行大量投資,人稱買路錢。一個是參加外籍軍團,替中國人南征北討,在服役五年後憑一紙證明方可加入,人稱賣命條。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多年的撕殺除了給迪迪爺爺一紙國籍證明外,並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家產,而迪迪的父親花錢水平遠遠超過賺錢能力,加上爲人比較懶散,到現在已經家徒四壁了。到了迪迪這一輩,就血緣來說,他身上只有四分之一的蘇庫馬血統,可性格上他卻百分之百地繼承了爺爺和父親的個性,懶惰,頭腦簡單。就成績和家裡資產而言,迪迪本不可進入潯陽一中讀書,只是在一八七五年後,各個學校開展了籃球聯賽,爲了奪得好名次大家不惜血本四處尋找在籃球方面有天賦的選手,迪迪因爲身上有黑人血統,在運動上面極有天賦,奔跑迅速、彈跳出色、反應敏捷,加上長了一米八五的個子,據醫學權威說他能竄到一米九五左右,這對各個籃球隊而言簡直是天賜人才,潯陽一中也想讓自己校籃球隊在省級中學籃球賽上取得好名次,如此好的運動苗子,自己不取,難道送給別人嗎?迪迪家看中了潯陽一中這塊金字招牌,而潯陽一中也看中了迪迪在運動方面的天賦,兩方一拍即合,讓學業極爲糟糕的迪迪進入了潯陽最好的中學。
迪迪滿臉堆笑手撐着自行車後架,跳了上去,別人怕王家有錢有勢,頭腦簡單的迪迪卻一點不怕。他與王林斌之間關係屬於不時要打打秋風,搞一點小錢花花。對着渾身上下除了肌肉沒什麼多餘脂肪的迪迪,王林斌也有點惹不起躲得起,能躲就躲,實在躲不過還是花錢削災算了。
“林斌,你爸不是有轎車給你嗎?這次春遊能不能把車開過去?這車不錯,什麼時候給我騎兩圈過過癮。”
後車架一沉,王林斌苦着臉看了眼站在旁邊的徐永晉,見徐永晉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乾笑兩聲道:“轎車並不是我爸送給的,只是順路送我上學罷了。春遊老爺子可不會讓我開車去,出了事情大家誰也不好辦啊!這輛車子是我問人借的,我爸都不知道,萬一壞了給我爸知道,賠人錢不說,還要給他好好揍一頓,這個……還是下次我請你吃飯好嗎?”
“瞧你那德行!我只是說着玩的,你就當真了?不借就不借,有什麼大不了的。……嘿!你怎麼不騎了?走啊!”
“殺千刀的黑鬼!”王林斌無可奈何地暗暗嘆口氣,心裡咒罵着迪迪。黑鬼兩字王林斌也只敢在心裡說說,從嘴裡吐出來他是萬萬不敢的,一八七三年反民族歧視法公佈後,要是書寫或者說了任何侮辱其他民族的話都是要到監獄裡好好反省三年兩載。嘲笑非洲人的黑鬼就在嚴禁行列中,這種話大家都知道,並且有時候還會用這詞嘲弄一下別人,不過要是身邊有黑人,還是小心方爲上策。迪迪面前,王林斌只能低聲下氣,打是肯定打不過人家,罵兩句也害怕人家給自己扣一頂歧視黑人的大帽子,攤上這麼一位學長也真夠他受的了。
“校長早上好。”
“早上好。”
潯陽一中校長張義朝和教導主任一起率領老師列隊站在校門兩旁,看着自己學生從外面絡繹不絕走了進來,進來的學生在經過大門口身邊時,紛紛半鞠躬朝老師們打招呼。老師也在校長帶領下微笑着點頭回敬。
拐角外傳來沉悶的馬達轟鳴聲,聲音越來越近,一輛掛着白色車牌的墨綠色敞蓬小汽車從拐角處風馳電掣開了出來,捲起一陣黃塵。停在校門旁邊路沿上。
車子停穩了,從車上跳下來一名三十來歲高大魁梧的軍人,嚴肅的國字形臉上肌肉彷彿刀削一般,鬍鬚被刮的乾乾淨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平視着正前方,從肩章上看,這是一名上尉軍官。
經過的學生好奇地看着這位上尉,這裡畢竟是學校,平常軍人是不到這裡來的。
上尉走到校門口,見最前面站着一位年長老者,一縷飄逸的銀白長鬚隨着晨風在他胸前輕輕拂動着。上前問道:“請問,您是張校長嗎?”
張義朝捋了捋鬍鬚,不知少校爲什麼問自己。“正是。閣下是……?”
上尉在張義朝面前啪地立正,舉手有力地行個軍禮:“張校長,本人潯陽軍分區作訓處上尉參謀程明海。今奉軍分區唐副司令員指示,將這份文件交與您。”
說完程明海上尉從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文件,遞給張義朝。
張義朝有些懵懂地接過文件,作爲學校,要說與軍隊之間有什麼聯繫,那就是在清明節前後從部隊請一些老軍人到學校來*國主義報告,除此以外並沒有其他聯繫,今天居然軍分區副司令員發文件給自己,這事情未免太古怪了些。自古秀才不與當兵的打交道,張義朝無來由地有些彷徨了。
張義朝看了眼文件,上面接收人寫的是潯陽一中張校長,也就是他自己,而落款是潯陽軍分區司令部唐,作爲潯陽頭面人物,張義朝知道的部隊人物中是有一位姓唐的副司令,看來這位上尉並沒有信口開河。
小心拿好文件,張義朝擡頭對站在面前的上尉道:“程上尉辛苦了,到裡面喝杯茶吧?”
“不了,還有一些文件要送到其他學校去,張校長我們就此再見吧。”說完程明海再次舉起右臂,對着張義朝有力地行個軍禮,轉身大步朝等在校門外的汽車走去。不一會兒,汽車發動,噴出一團黑煙開走了。
站在張義朝身邊瘦骨嶙峋,稀稀落落幾根頭髮圍成一個圈,上面留出光禿禿髮亮的頭頂,戴着一副高度數眼鏡的教導主任將頭側到張義朝耳邊,很有興趣地問道:“校長,唐司令有什麼事情找您?”
“我怎麼知道?要是與學校有關,到時自然會告之大家的。”
教導主任是市教育局派下來督導教學的“欽差大臣”,作爲負責學校教育的張義朝雖然對這樣的欽差好感缺缺,可也不得不小心應付。與握有生殺大權的教育局比起來,潯陽一中就是在潯陽再有名氣,也不過衆多學校一份子而已,與教育局鬧彆扭乃胳膊與大腿相鬥,誰勝誰負不言而喻。
在潯陽一中裡面,這位禿頂的教導主任就代表了教育局,雖然他問了作爲他身份不應該問的話,張義朝也不想因爲他太好奇而與這位“光明頂”爭執一番。
“校長好。”
“同學你好。”
學生的問好聲讓張義朝把思緒在轉回到學校上面。部隊裡面上尉來找自己不過是早上開課前的小插曲,隨着衆多學生走入校門,在張義朝腦海中越來越淡,最後擱置在腦海最深處。
反正自己不過平民百姓一個,七十多歲的人了,就是打仗上戰場也輪不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