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唐京師西北大約九百多裡的地方有一座半封閉的小城,這座城池的城門很有特色,四面的城牆惟有北面開了一大一小兩個門,其它三面都封的嚴嚴實實。
在大門上刻着據說是高祖皇帝御筆親書的一幅對聯,兩百年的風雨侵襲,正門上的字仍舊清晰可見。上聯是‘官中有貪官吏中有酷吏’,下聯是‘彈的是貪官劾的是酷吏’,橫批‘開門就參人’。大唐的每一個人都知道,在這一副不倫不類的對聯後面就是赫赫有名的御史城了。
御史城與其說是個城還不如說是一個有城牆守護的鄉村,在這裡的居民都是歷代御史的後人,就連一千御史兵也早就不再從外地招募了。和往常一樣,御史城的居民們按照以往的習慣過着很久都沒有改變過的生活。還能幹的動農活的老人帶着婦女和孩子從小門出來,在這個不是春種秋收的季節裡到田地裡幹些力所能及的雜活。青壯年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孔武有力的集中在城內的空地上操練着刀槍劍戟,另一部分則在屋子裡翻閱着積累了兩百年的案例。
按大唐律,當御史大夫一職空缺的時候,相當於獨立檢查院的御史城仍舊在運作,兩位御史中丞和十位御史仍然能夠以書面的形式彈劾官員,但其前提必須是從刑部和吏部轉辦過來的案件或皇上指定的官員纔會提起彈劾。
御史城的左右兩位中丞已經是須發斑白的老翁了,他們相互扶攜着沿着城牆巡視着整個御史城,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北面緊閉的城門之上。遠遠的陪在兩位老者身後的是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年青後生,一個看起來很憨厚、很無害的年青後生。
撫摸着熟悉的城牆垛口,左中丞知道自己現在就在‘開門就參人’五個大字的正上方。
‘開門就參人!這門已經有十多年沒有開過了啊!’
“老傢伙,怎麼了?是不是很長時間不參人就難受的心慌?你知足吧!我們曾經追隨着大人蔘倒了多少個貪官污吏,尚書、元帥就有好幾位。再看看這些年剛長大的孩子們,他們連個七品官都沒參過。”相知多年了,右中丞自然知道一言不發扶着垛口而立的老夥計此時此刻想的是什麼,末了還轉頭對不遠處的後生道:“戴欣,你說是不是。”
戴欣很是憨厚的笑了笑沒有應聲。
“你個老東西!”左中丞笑罵道:“是那個攥着無塵院轉來的羽書和證物、卻因爲不能參人而着急上火的?這會子反倒來勸我了?”
尷尬的笑了笑後右中丞長長的嘆了口氣道:“明明有證據確鑿卻還讓那羣王八蛋逍遙法外,你說我能不上火嗎?”
左中丞捻着雪白的鬍鬚道:“老東西,不要急,能參人的日子不遠了!”
“老傢伙!快說,你是不是得到什麼信了?”
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左中丞什麼也沒說,只是指了指遠方的一個黑點。
順着老夥計的手看了看,右中丞明白了。那個黑點是一處烽火臺,前不久那裡曾燃氣幾股滾滾的煙塵。人老成精的右中丞自然看得懂其代表的涵義,外敵入侵的是黑色狼煙、代表百姓造反的是白煙、軍隊譁變燃的是青煙,就在那一天烽火臺陸續點燃了一股黑煙和三股白煙。
一直駐足在不遠處的戴欣忽然上前幾步道:“聽!”
“聽什麼?”帶着疑惑兩位中丞凝神傾聽。
一陣喧鬧的聲音從東面環城而來,似乎是羣馬奔騰、又似乎是有人在喊叫着什麼。
隨着吵鬧的聲音愈來愈近,兩位加起來一百多歲的老人相擁而泣。這個聲音他們在孩童的時候聽到過一次,在三十多年前聽到過一次,而這十幾年來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盼望着能夠再聽到一次!
在捲起的塵土之中,十二名身着黃金甲的大內侍衛用沙啞的聲音一路喊道:“大唐皇帝諭旨……御史城開門嘍!大唐皇帝諭旨……御史城開門嘍!”
左右中丞同時驚呼道:“傳旨的竟然是十二聖使!”
在大唐,皇帝的旨意按照輕重緩急分爲若干種,由一到十二名欽差傳達,通常由六名以上欽差傳達的旨意除了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送達外,還需一路沿官道高聲吶喊讓路途中的民衆知道旨意的大概內容。而最隆重的當屬派遣十二聖使去傳旨了,它的特殊之處在於當旨意傳達到後並不算完,十二聖使分成十二路將旨意傳遍大唐的所有城鎮鄉村。
代表皇家最高榮耀的十二聖使立馬於御史城門前昂首高喝道:“陛下有旨!”
左右御史中丞率領聞訊而來的十位御史按照兩百年的傳統,於城門之上拱手道:“臣接旨!”
“大唐皇帝聖諭,御史城從即日起由相國李良調度,原御史戴欣晉升爲御史大夫,着御史城巡查天下。欽賜!”
待城牆上的人等派人下來接了聖旨後,十二聖使沒有停留調轉馬頭呼嘯而去,“大唐皇帝諭旨……御史城開門嘍!”的聲音傳遍四野。
戴欣打了哈哈輕聲地對興奮的快要飛起來的兩位中丞道:“我可不可以不做?”
兩位老中丞好選沒從城牆上掉下去,他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一起咬着牙道:“當然不行,你是大人唯一的孫子,怎麼能不繼承大人的事業呢?”
“哎……我幹還不行嗎!”看着要兩位爺爺輩的老人要和自己拼命,戴欣苦笑着搖了搖頭道:“唯一的孫子……御史大夫又不是世襲的官職,誰幹不都是幹嗎!何必非要我來做!許靖啊,我的許賢弟!你明知我的心思不在這上面,又何必多事啊!”
御史城的老老少少五千多人聚集在城門外目睹這封閉了十多年的正門徐徐的打開,隨着內外兩扇門的開啓,陽光照射穿過陰暗的城門洞,一面石碑醒目而立,上書四個大字‘官逼民反’。
“御史城門內的石碑上竟然刻的是‘官逼民反’?”坐在太上皇御賜的馬車上晃悠的李良十分詫異的說。
當日在取得慧宗授權後,李良就着手準備平叛和擊退來犯之敵的準備了。當然,那天養心殿的御前會議結束後,慧宗、李良以及鄭天虹又單獨開了個小會,至於會議的具體內容是什麼一直是個謎。而原本對兄長將大權交給李良的長公主殿下在小會之後是全力以赴的配合李良。不過據說私下裡鄭天虹倒是經常低聲的自言自語道:“憑一葉而知秋!這個人實在是太可怕了,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回到家裡只住了一天,李良就告別了夫人馮玉如帶着一干人離京而去,目的地就是御史城。
趕車的是李忠兄弟,護衛在車駕前後的是以柳紅纓和羅託爲主的五百護衛。
李良歪靠在舒適的車廂裡,陪他說話的正是無塵院三大主事之首同時也是他的文案許靖。
許靖道:“是的相國大人,這幾個字和門前的對聯一樣,都是高祖皇帝御筆親書的。全大唐至此一處,其他地方再沒有高祖皇帝的墨寶了。”
“墨寶?”李良看了一眼手邊鎮國金鐗上高祖皇帝歪歪扭扭的‘墨寶’不由得笑了起來:“這麼難看的字也叫墨寶!幸好他老人家留的墨寶不多,否則實在是……。”李良微微搖了搖頭把貽笑大方几個字留在了肚子裡。
“繼續,御史城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許靖想了想道:“除了城門、對聯、石碑之外,御史城還有很多與衆不同的地方,其中之一在這裡居住的人管老百姓聚衆謀反不叫造反、也不叫叛亂,而叫起義!”
“起義?”李良陷入了沉思之中。
內部的叛亂和外敵的入侵帶來的不可避免的社會動盪,在長公主鄭天虹和相國李良的共同努力下很快得到了遏制,出現叛亂的地域被嚴密的監控了起來。大唐境內的大部分地區已經趨於平靜,而這種平靜和御史大夫的任命竟然有很大的關係。當百姓得知象徵御史大夫就任的御史城正門從新開啓的消息後,很多老人竟然喜極而泣。
這些平靜只是表面上的,大唐的行政機構和軍事機構同時高速的運轉了起來。各地的官員陸續接到了安撫百姓和處理叛亂地區善後的公文,所有的軍隊都按照兵部的指示行動了起來。不過大規模的調兵似乎並沒有出現,除了靠近豐、衛、燕三國的兵馬有所調整外,其他地方的軍隊完全是在爲平叛服務,而新皇帝的登基大典也在有條不紊的準備着,似乎突破了邊境關隘的百萬大軍不存在一般。
大唐如此怪異的動作同樣也給豐、衛、燕三國聯軍的統帥們帶來了深深的困惑。
連山關是燕、唐兩國之間的一個重要關隘,過了連山關就是一條通途,廣闊的平原呈現在了燕國大軍的面前。
燕國大軍的統帥郝黔緊鎖着眉頭伏案沉思,他不明白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局面。
郝黔是曾經是燕國皇室的旁系,按照宗室的族譜來算他要叫先皇一聲兄長,不過那個‘曾經’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老皇曆了,如今的燕國皇帝是郝黔的親兒子。
很多年以來,燕國除了皇族郝氏外,一直存在有六大家族,而這六大家族中以豪門安氏最盛,五十多年前安氏一族掌握了燕國的朝政,權傾朝野無人能比。在他們主政的四十年裡,燕國的皇后一定是安氏的女子,而燕國的公主嫁的也都是安氏的男丁。如果遭此發展下去,安氏很快就可以取代郝氏政權稱爲燕國的皇帝,可惜安氏錯估了形勢,他們在打擊郝氏皇族的同時順手將把六大家族給滅了一半。而剩下的西門、歐陽兩大家族在兔死狐悲之下開始對抗安氏。
就在雙方斗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得時候,膝下無子的先皇突然病逝了,皇后安氏及其家族爲了鞏固自己的權勢,決定從宗室子侄之中選一個人來繼承皇位,而郝黔那年僅四歲次子郝昃就成了最佳的人選。除了因爲郝昃年級小方便控制之外,還是因爲他的父親郝黔是一個落魄的皇族。
落魄到什麼程度呢?一個皇族非但要依靠挑着擔子走街串巷販賣雜貨來維持生計,就連擔子上的貨物有很多還是賒來的。這樣一個傀儡本應該十分的放心,可惜的是安氏一族的如意算盤卻打錯了,他們不知道賒賬也是一種本事。郝昃登基之後,郝黔用他賒欠商品和走街叫賣兜售貨物的口才說動了皇族、西門、歐陽三家聯手出擊,一夜之間將安氏滅門。
當安氏一族上萬人的腦袋落地後,郝黔成了執掌燕國兵權相當於大將軍的亞君侯;西門家除了接管了許多官職之外還得了未來的皇后必然會是西門家的承諾;歐陽家的好處自然也不會少,在分得了一定份額的官職外,歐陽家的小姐和郝黔的長子郝無憂定了婚。
要說郝黔此人的志向還是很遠大的,在剷除了安氏使皇族重掌了朝政後,他給自己定的下一個目標是要改變中原的局勢,在他有生之年即使是不能統一中原,也要讓他的兒子——燕國皇帝郝昃不再受糧食的困擾。而要實現這個目標,那麼首先就要對有中原糧倉之稱的唐國動手。
不過郝黔十分清楚,單單一個燕國根本就不是唐國的對手,於是當燕國的國內安定之後,郝黔就派出了秘史到豐國和衛國去遊說。
而豐國和衛國也早就對唐國心存不滿了。別看只要碰到災害之年,日子過的緊的時候唐國就會借糧食過來。但這糧食畢竟不是白給的,不但需要還本而且還要付息。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豐、衛、燕三國垂涎唐國平原上的良田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剛立國那會,各國的人口都比較少,雖然山地丘陵多但用於耕作的土地在正常年分還是很富裕的。但是隨着人口的增加,這土地和糧食就日漸吃緊了,對良田的渴望自然也越來越迫切了。他們早就有心對大唐動手了,只是他們也同樣清楚,除非三國聯手,否則絕對不是唐國的對手,而且一旦發動了戰爭卻打不贏的話,那麼對執政者來說就是災難,因爲萬一碰上了災荒之年,翻了臉的唐國百分百的不會再借糧食過來了。而想要三國聯手也不是那麼容易,三國國內一直各有動盪,除了剛立國的幾十年裡豐、衛、燕的內部就沒有消停過。不是權臣主政就是北櫟來犯,而實力最強的燕國除了要防備北櫟外,還要提防蠻族以及和世仇趙國。
有那麼句話,叫做無巧不成書。可巧了,在燕國內部穩定的時候,豐國和衛國國內的情況也比較樂觀。於是三國一拍即合,秘密簽定了聯盟的協定,只是因爲時機一直不成熟,尤其是軍糧的問題一直沒能解決,所以是一拖再拖,直到郝黔想出了一個絕好的計劃,他們才決定動手了。
郝黔的計劃大概內容是這樣的:聯軍分別對三處主要的關隘進行偷襲,打開進軍唐國的通道。和唐國打交道這麼多年,他們深知唐國奸細的利害,爲了避免走漏風聲讓唐國有所防備,大規模調集兵馬是不行的。在作戰之初,只能動用少量最可靠的軍隊進行突襲。而大唐各關隘、還有靠近邊界的王爺、國公們的相互支援也是一個很頭疼的事情。所以除了三處真正的目標之外,還要動用人手同時對唐國多處的關卡進行佯攻。
在第一階段作戰計劃完成後,即佔領蒼茫關、汾水關、連山關三處關隘後,不能急於進攻,而是一邊穩住陣腳防止臨近的唐國軍隊反擊,一邊整頓兵馬將國內的大批軍隊調上來,這是第二步。
第三步就要以大唐的反應來決定了,按照郝黔所想,在遭到進攻後,唐國必然會組織兵力進行反擊。如果是少量的唐軍,自然就地殲滅,如果是唐軍的主力,那就更好了。無論是那路軍隊遭到唐國的反擊,那一路就依託他們唐國自己的雄關進行防守,務必將唐軍拖住,而其他兩國的軍隊趁機進攻唐國的腹地。
郝黔的計劃可行性還是很強的,而且在開始的階段還是很順利的。通往唐國的門也打開了,唐國前來臨近前來支援的軍隊也被打退了,國內的軍隊能調的也都調上來了。可是……佔領連山關已經快一個月了,除了最初幾天有少量的唐軍活動外,唐軍的主力是音訊皆無!
百思不得其解的郝黔望着兒子道:“無憂,你化名在唐國待了這麼久,對他們的情況應該很瞭解,你說會不會有人識破了爲父的計謀?”
郝黔的長子郝無憂想了想道:“父親,能識破您的計謀的人整個大唐只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