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從前有個太監(全)

“他當真是這麼問得?”

文太監在一面劇烈的咳嗽着,一面揮舞着乾枯的手指道:“咳……殿下……您沒……咳……老奴沒有……沒有聽錯吧!”

手忙腳亂的爲文太監撫胸抹背,待他的咳嗽平息了後鄭德才道:“沒錯,李良就是這麼問申尚書的。”

“好一個李良!”文老太監長長的出了口氣,在緩解了胸中翻滾的氣息後自言自語道:“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被文太監一手撫養長大的鄭德長久以來還從來沒見他如此的激動過,他問道:“沒想到了什麼?”

“殿下!”文太監擡起他那飽經滄桑的老臉說道:“您從李良的這幾個問題裡聽出了什麼沒有?”

鄭德微微一笑是把握十足的說道:“文公公,雖然你沒有教過我統軍之道,但這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李良問申尚書的問題就表明,他還不知道父皇是否下了要和勾斐開戰的決心,他是想通過查詢戶部錢糧的調撥來摸清楚父皇的真實想法,好爲他下一步該怎麼辦做打算。”

“殿下您能看到這一點,說明老奴早年教您的那些東西您已經逐漸得開始領悟了,很是不錯!”把鄭德稱讚了一番後,文太監話鋒一轉道:“可是您的閱歷還是太淺,所以很多關鍵的地方您並沒有看出來。”

鄭德疑惑的問:“有什麼地方是我遺漏的?”

文太監道:“首先,萬歲爺的決心其實早就有了,這從您那天擅闖早朝不但沒有被責罰反而被委以重任上就可以看得出來。萬歲爺愛女心切,而且本朝也沒有公主外嫁的先例,於公於私萬歲爺都不會也不可能將十三公主嫁到勾斐去的。其次,勾斐和本朝交惡上百年,可謂世仇!這次突然派使節來訪……還是由他們的王子親自前來,如果他們真的有誠意的話應該先請臣然後再請婚,可是殿下,他們卻在國書上把這兩件事一併提了出來,從這一點上就可以看出,他們毫無誠意,也說明他們真正地目的並不在此!”

“莫非勾斐根本就沒有想過真的要迎娶十三姐?”鄭德試探的說道:“這麼說來,他們就是在等我們回絕他們的請求,然後好以此爲藉口再興刀兵!”

先是點頭後是搖頭,文太監道:“求婚是假的,找藉口也是假的。這一百多年來,勾斐和本朝十數次交戰那次不是不宣而戰,他們什麼時候找過藉口?又什麼時候需要過藉口?”

百思不得其解的鄭德有些賭氣的說道:“那你說,他們不遠千里從勾斐跑過來,爲的是什麼?”

文太監道:“以前老奴也是想過的,但始終沒有想明白!可是殿下……在聽了李良問申尚書的那幾個問題後,老奴雖然沒有全部想通,但有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兩界關外勾斐傾國之力集結的數十萬大軍只不過是個空殼子。”

“不可能!”鄭德躍然而起道:“此類關係到邊關安危的消息,都是經過兵部再三確認纔敢稟奏皇上的。如果勾斐的大軍是假的,那麼從兵部到邊關的一干官員是難逃一死的,而十二哥他也逃不了干係的!……不可能……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連續的幾個不可能從鄭德嘴裡跳了出來後,他搓着雙手在屋子裡來回走着,額頭浮現出一層細小的汗珠,面頰上顯現陣陣的紅暈。

“爲什麼不可能?這世上有多少事情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但卻實實在在的發生了!”文太監那刺耳的聲音在房間內迴盪着,從他那混濁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東西,低下頭注視着自己的腳尖,他似乎在回想着什麼。

停下腳步一個急轉身,鄭德眼睛閃現着對權力的渴望,他來到文太監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將身體靠近陷入回憶中的老太監道:“文公公!若是我去把這件事稟報……。”

文太監猛地一擡頭道:“不行!絕對不行!”

“爲什麼?”鄭德不解的說道:“這是一個好機會啊!兵部通了這麼大的簍子,十二哥有失察之罪,只要查實勾斐的大軍是假的,他還有何顏面立於朝堂?而我也一定會再次得到父皇的賞識,爲什麼就不行呢?”

“殿下!您以爲萬歲爺不知道勾斐的大軍是假的嗎?不,他知道的是清清楚楚!”文太監冷笑道:“老奴在宮裡待了將近八十年了,這宮中的隱秘之事老奴還是知道不少的。在兵部之外,皇上手裡至少還有另外一個渠道可以知道天下發生的事情。”

鄭德道:“我怎麼不知道?”

“哎!”文太監輕嘆一聲道:“本朝的史記老奴讓您多看幾遍,看來您是沒放在心上啊!如果您仔細的看過就應該發現,縱觀本朝的歷史,每次有外敵來犯的時候,往往都是邊關發往兵部的告急文書還沒到,歷代的先帝就已經開始着手準備出兵的事情了。您仔細的想一想,老奴說的對不對?”

鄭德回想了一下後如夢方醒的說道:“沒錯!但凡有外敵來犯,我大唐的軍隊都會因爲各種的原由已經做好了出兵的準備,就像大唐歷四十七年勾斐來犯之前,我儉宗皇帝就以高祖皇帝八十年誕辰,當以在高祖陵前閱兵以示慶賀的理由,將五王和十一家國公還有三大軍團中的地虎軍團集中到了距離兩界關不到三百里的地方;大唐歷六十一年,豐國左將軍叛亂,在失敗後帶領五萬人馬企圖越過邊境佔領我大唐的定靈山,卻被在那裡舉行封地之爭的五王和十一家國公給圍殲了,而當時把比武的地方從京城附近移到那裡,則是因爲禮宗皇帝嫌比武太吵鬧了。再有……。”

扳着指頭鄭德一口氣說了七八個例子,越說他是越心驚。

“這就是了!”文太監道:“老奴現在想來,早在幾個月前萬歲爺已經知道了勾斐有所動作的消息了,所以他纔將曾把勾斐打的聞風喪膽的嶽庭將軍從新起用,擔任了凡有戰事必然在前的地虎軍團的主帥,同時將他的獨子嶽闊放到了羽林軍中以便於監視。”

鄭德聽得是連連點頭,在大唐,番是帶兵作戰的將領,尤其是主將,他們的家眷基本上都在京城,這已經成了一個習慣了。他恍然大悟道:“是啦!如果勾斐的大軍確實在兩界關外,那麼地虎軍團應該早就被父皇以各種名義調過去了,戶部的糧草也應該向那裡調撥了。可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的動靜,就是因爲父皇已經知道勾斐集結的大軍是個假象!”

文太監點頭道:“萬歲爺明明知道兵部的勘察有誤,卻不點破,而且還派給了十八殿下一個讓勾斐自行退兵的差事,您說,這是爲什麼?”

鄭德面色蒼白的道:“只要勾斐自行撤兵,那麼就沒人知道兵部出了差錯,也不會有人知道十二哥有失察之過了!父皇這是在極力維護十二哥!難道十二哥就是他心目中太子?”

“殿下……!”這聲殿下就像是有人重重的把一個壓扁了的銅鑼摔在地面上,文太監是恨鐵不成鋼的把壓抑了很久的心裡話說了出來:“您怎麼能這麼沉不住氣!喜怒不外露……咳……像您這樣,怎麼能成大事啊!”

“哎呀!文公公!”鄭德煩躁的說道:“我不就是在你面前是這樣嗎!換成其他人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哎……!”文太監見鄭德如此心浮氣燥是唉聲嘆氣道:“還有,你也太心急了,想想當初,再看看現在,你出頭才幾天啊,不會走就想着跑,你的腳根還沒站穩,拿什麼和人家爭太子的位置啊!以前我教的你那些東西你都全忘記了嗎?”

一句把鄭德驚醒了,是啊!幾天前自己只不過是個等着成年出宮的懦弱皇子,現在剛剛有點起色就想着要奪太子的位置。

深吸了一口起,平息了心中的波濤後鄭德微笑着說道:“文公公,我是主子,你是奴才,有不用敬語和主子說話的奴才嗎?”

聽到鄭德的訓斥,文公公那張幹桔子皮臉上綻放出一朵燦爛的狗尾巴花,他顫巍巍的扶着椅子欠身說道:“老奴失態了,請殿下恕罪。”

“免了,免了!”鄭德很是寬宏大量的說道:“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站着幹什麼,你還是坐着說話吧!”

“謝殿下!”文太監坐下去的時候,他那乾涸的淚腺中竟然奇蹟般的擠出了幾滴眼淚。哆哆嗦嗦用袖子把淚水粘了粘後,文太監道:“殿下,老奴是不中用了,經歷也不濟了,您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鄭德平靜的道:“文公公。”

“老奴在!”

“你說,父皇他老人家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他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回殿下。”文太監欠身道:“萬歲爺這麼做的確有維護十二殿下的意思在裡面,但更重要的是要維護從兵部到邊關的這些官員和將領。至於立十二殿下當太子……嘿……依老奴看來,萬歲爺自己恐怕還沒有想好到底要把皇位傳給誰。而在此之前,萬歲爺是不願意看到出現九殿下一枝獨大的局面。所以萬歲爺纔派給十八殿下這兩個看起來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只要勾斐自行退兵,那麼朝廷裡就會風平浪靜。”

鄭德又道:“勾斐又是爲什麼要這麼做呢?”

文太監道:“在這方面,老奴想的還不是太通透,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勾斐王子應該是來查看我大唐的虛實的,如果皇上同意了他們的求婚,那麼很有可能就會被他們認爲軟弱可欺,等到他們回國以後,那些虛張聲勢的大軍頃刻之間就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傾國之兵了。”

鄭德道:“以你之見,下一步我該如何去做呢?”

“老奴原來認爲,十八殿下是不可能完成這萬歲爺交給他的差事的!相信大多數人和老奴的想法都差不多。這兩件差事說白了就是同一件事,按常規去想,答應求婚,勾斐自然會退兵;不答應的話,那就會兵戈相見。不過現在看來,李良已經發現了問題的關鍵之處,勾斐沒有大軍在邊境之上。那麼這第一件事其實已經完成了,沒有傾國之兵做後盾,那求婚之事也就是個鬧劇,這樣看來,兩個不可能完成的差事其實已經全部被十八殿下做成了。”

“而殿下切記,您千萬不要因爲知道了其中的玄機去和十八殿下搶這個功勞,因爲這裡面根本就沒有功勞……所有的功勞都是萬歲爺的!更不要去揭穿兵部的失職,那樣雖然能將十二殿至於死地,但更會得罪一大羣朝臣。還會因爲讓萬歲爺的苦心落空,而使您從新被冷落。”

“萬歲爺派差事給十八殿下的真正目的,當是在觀察九殿下和十二殿下對您和十八殿下突然崛起的反映是怎麼樣的。至於爭奪太子之位……說句不中聽的話,您現在還不在萬歲爺的的考慮之內呢!您要做的就是管好戶部和刑部,在提供給十八殿下您所有的幫助後就不要管其他的了。讓九殿下和十二殿下去鬧,等他們之中有一個被萬歲爺冷落之後,纔是您出馬一爭高下的時候。”

“而關鍵的關鍵,殿下!您一定要設法讓李良能爲您所用,只要他能爲你所用再加上……!那麼殿下,太子之爲就會是您的囊中之物!”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對於八十多歲的老太監實在是一個很消耗體力和精力的事情,他似乎是了卻了什麼心願一樣鬆了一口起靠坐在椅子上。

仔細傾聽着文太監每一句和每一個字的鄭德眼神中充滿了疑惑道:“文公公……你說加上?加上什麼?”

文太監閉起眼道:“殿下,老奴眼看就是要入土的人了,我在你您身上圖不了什麼了!所以請您相信我,到該知道的時候,我一定會告訴你的!”

鄭德發現和麪前的這位一手把自己撫養成人的人距離越來越遠了,以前他在他的心目中就像一個慈祥的並有着不同常人的智慧的長者,可現在他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把文太監當成什麼了!

“小公公,過來啊!”李良笑容可掬的招呼着被他嚇的,在旁邊躲了很久也不敢靠近的思勤。

思勤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李良上午惡狠狠的面孔讓他至今耿耿於懷。

“思勤啊!”李良笑的跟個大灰狼一樣,可惜對象不是小紅帽而是個小太監。

“小的在!”

李良努力的回想着初中班主任老師,在知道自己因爲學圍棋而耽誤了學習後的樣子,語重心長的說道:“不要這麼緊張!我知道你不容易,世家子弟本應該無憂無慮的等着成人後自立門戶,有能力的就去闖一番屬於自己的田地,沒能力的也可以老老實實的守着田地過上一輩子。而你呢?小小年紀就淨身入宮,金碧輝煌的宮殿就是你的牢籠,一輩子都是在給他人當奴才,直到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但我並不可憐你!知道爲什麼嗎?”

思勤呆呆的,他從李良的眼睛裡看不出一丁丁的同情之意,他最恨的就是那種經常從其他人眼睛看的眼神,那些帶着幾分自傲、幾分憐憫和幾分嘲笑的眼神。

“看的出來……你很聰明!也很有心計!”李良道:“但是如果你想要就這樣通過做這些陰謀鬼祟的事情在主子面前露臉,那麼最後的下場將會很悽慘的!”

思勤諾諾的道:“我十一歲就被家人送到了宮裡,淨身的那天,我娘抱着哭的眼睛都出血,我那時候就發誓一定要幹出點名堂,把她從府裡接出來安享下半輩子。可是我一個小太監除了巴結主子又能幹什麼?”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李良讓思勤在自己的身邊坐下道:“從前有一個太監……。”

說到這裡李良差點笑了出來,因爲他想起了那個嘲笑太監的小笑話,不過他意識到自己在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面前想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對,擡手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後繼續道:“他出生在一個叫做明的王朝裡,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那個太監和你一樣從小就進宮了,他通過自己的努力成爲了威名遠揚的一代名臣,在很多年以後他的名字還在被人傳誦,他的名字叫……鄭和!你想知道他都幹了些什麼嗎?”

鄭和下西洋的故事讓思勤的心靈飛到波瀾壯闊的大海,雖然李良講的並不詳細也並不動人,甚至還磕磕絆絆,誰讓他上中學的時候把主要的經歷放在了學圍棋上。但這已經足夠了,思勤的眼裡閃耀的是從海平面上升騰而起的太陽。

(公衆章節下次更新時間爲午夜零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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