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官商不法

在去南京城外的港口路上,一主一僕正緩緩而行。後頭的黃安大包小包的掛滿了身子一步三晃的,還沒出城多遠就已經滿頭大汗了。前邊作書生打扮的黃宗羲卻是手持一把紙扇,邊走邊欣賞長江岸邊的景色。因爲已是漕運時節,江面上帆船往來不絕,這跟他第一次來南京的時候何其相似。當年皇上剛剛登基,他爲了父親黃尊素的冤案,想在南京集結被魏忠賢害死的大臣後人,然後一齊進京向新皇訴冤翻案。但結果還沒有等到他們行動,皇上剪除閹黨,撤除天啓年間冤案的旨意就傳來。其後他們這一批人在張溥的帶領下結成復社,一齊在南京城談書論道,清議朝政。後蒙皇上相召,復社領袖人物都招入銘心堂,復社的成員要麼中了進士分在四方做官,要麼回了原籍,南京士林再無當年復社集會時的聲勢了。

遙想當年,黃宗羲不由感觸道:“當初在南京結社我們這批人還真意氣風發,黃安,你還記得那時尹山大會的盛況吧?”

黃宗羲說完還在往前走,等了一會卻不見後邊有人接話。他把摺扇一收,回頭看去,只見黃安正停在後邊,雙手扶膝,氣喘如牛的休息。黃宗羲不由笑道:“當初我就說不要買這麼多東西,現在又捨不得丟。大包小包的,我們這一路奔波,你可有得累了。”

黃安苦着臉道:“少爺,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您又不肯住在陳老爺那,我們吃穿用度都是用自己的,哪樣東西不要買啊!您的俸祿又要自己吃穿用度,又要寄給老夫人,不省着點怎麼過啊?!要是住在陳老爺那,可就省下不少銀子。”

黃宗羲聞言正色道:“我尚未到任,原本以私交到陳文一那小住無可厚非,但畢竟身爲巡查御史,跟其他官員結交過密容易落人口實。再者,既然我不寬裕,陳文一拖家帶口的住在南京城內怎麼好去叨擾他。”

說到這些原則性的東西,黃安知道自己少爺的秉性,自然不會說那些千里做官只爲錢財的話。他再怎麼不讀書,也知道朝廷公佈管理官員的新三條,當年明刊可是對此進行了大規模的宣揚和講解,少爺沒少在他耳邊唸叨。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聳肩道:“少爺說得對,所以我才大包小包揹着啊!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搭船去揚州嘛?住在李老爺那總沒有問題吧!”

黃宗羲搖搖頭道:“我昨日不是跟你說了嘛,我們先去淮安!”

黃安不解道:“淮安?爲什麼?兩淮都轉運鹽司不是在揚州城內嘛,那天去拜會李老爺的時候我都看到了!”

黃宗羲笑道:“這個本少爺自然知道,我們先前去孟明兄(李邦華字)那裡,是私人之交。現在到了上任的時間,既然是巡鹽自然要到有鹽的地方去。給那些轉運使們知道後,怎麼可以查得到實情!上回聽宋獻策說官員如何到地方巡查,私訪就是頭一條。兩淮鹽政下邊三個分司泰州、淮安、通州,以淮安離揚州最遠,又是產鹽最大的分司。若是鹽政有什麼問題,在淮安肯定可以查得出來。等查得底細後,我們再去拜會都轉運鹽使司裡的大人們。”

黃安聽得瞠目結舌道:“原來如此,少爺真聰明,那些官兒們可有得受了!”

“好了,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到港口租艘小船,從水路出發!”

黃宗羲他們就是要找一條小船去淮安,走水路比走旱路快捷,也省力得多。在江南一帶的水鄉有很多小船停靠在港口,他們以載客運貨爲生。黃宗羲主僕一到港口,那些船主就知道有客人上門了,都從船上站起身熱情的圍了上來。

“客官,搭我的船吧,我的船可是在南京城出了名的又快又穩!”

旁邊一艘船的船主也熱情的搶生意道:“啊呀,這位公子一看就知道您是讀書人,搭我的船吧。今年搭我的船去京師科考的舉子中了三甲進士,您也沾沾進士老爺的貴氣,下回會試也能高中!”

另一個船主也道:“我這船也載過進士,而且還不止一個,公子”

黃宗羲沒有理會船主們的七嘴八舌,正想着選哪艘船的時候,突然看到不遠處停着一艘小船,船主卻沒有過來拉客。他仔細一打量,那船主大約四十歲許,可能是常年在水上,面上一臉的滄桑,雙手卻是粗壯有力,手掌佈滿了厚繭。他雖然沒有過來,但眼神卻是望向這邊,顯然他也希望黃宗羲他們能搭自己的船。黃宗羲略覺得奇怪,便走過去道“這位大叔,你也是搭客的?”

那船主沒有想到黃宗羲會過來跟他說話,有些慌亂的回道:“啊,是,公子,我的船也搭客,價格很便宜。”

還未等黃宗羲搭話,其他的船主又圍了過來道:“公子,還是別搭他的船,您看,他的船都不是用來搭客的,是原先運鹽的船,又髒又破,不合公子的身份啊!”

聽到是運鹽船,黃宗羲心中一動,便對那位大叔道:“我要去淮安,你的船能不能去?”

“能,我對那的水道很熟悉!”那位船主大叔連忙答道。

“大叔,就我們主僕兩個你看要多少銀子?”黃安首先問道,現在兩人的錢都歸他管着,提到銀子他自然關心。

“五錢銀子的船費,再加上一錢的過河費,就收您六錢銀子。”

黃安還想講價卻給黃宗羲打斷道:“好,那就一言爲定!黃安,上船!”說着大步跨過舢板。

黃安翻了翻白眼,一副肉痛的樣子跟了上去。

小船很快就出發了,船上確實很簡陋,只有船艙搭了個竹棚,放置了幾個供客人坐的位子,從寬敞的船頭可以看得出來,這艘船更適合用來運貨物。黃宗羲欣賞完兩岸的景色後,挑了個時間道:

“大叔,我看你這船以前是用來運貨物的吧?”

那船主一邊划船一邊笑着道:“公子叫小人大叔,小人可擔當不起,這裡的人都叫我老張,公子就叫小人老張吧。”

“哦,老張啊,剛纔聽那些船主說,你以前是運鹽的,運鹽可是一個賺大錢的買賣,怎麼會來運客呢?”黃安直接問道。

聽到這,老張原來的笑臉變得黯然起來,過了一會才道:“不瞞公子,小人的船以前確實是運鹽的,就是在淮安那運鹽到湖廣。後來沒有了鹽引,這鹽就運不成了!小人沒了生計,只要在運河附近運貨搭客爲生。”

鹽引就是朝廷批給商人買鹽的憑證,在大明開國之初,大明的鹽政都歸官府管理,煮鹽的竈戶所產的鹽都歸朝廷所有,然後再由朝廷組織到大明各地方販賣。但由於備受剝削的竈戶對此制度不滿,發生大規模的逃亡,鹽法難以爲繼。與此同時,九邊軍糧空缺,於是有了開中法,商人運糧到邊關便可獲得鹽引用來購買食鹽販賣,每一鹽引四百斤。其後,嘉靖年間葉淇變法鹽政,商人只需繳納一定銀子便可獲得鹽引。販鹽逐漸從官府裡剝離出來,除了正課的實物鹽外,其餘的都直接承包給商家。

黃宗羲奇道:“這鹽日日都要吃,斷沒有賣不出去的,怎麼會沒了鹽引?”

老張嘆了口氣道:“轉運司的官老爺沒有發下鹽引,即便有處賣也沒有處買。”

“你們不是世襲運鹽嘛?轉運司的人怎麼會不發鹽引的?”

此時小船已經進入直線航道,可以順着江水直下。老張把好船舵後,坐近黃宗羲他們道:

“聽公子的口音,你們也是江南這一帶的人吧。現在反正也是空閒,既然公子有興趣知道,小人就嘮叨幾句。”

黃安插話道:“老張你猜得真對,我們是浙江餘姚人氏,你到過很多地方嘛?你家怎麼作上鹽商的?”

老張似乎回憶了會才道:“這就說來話長了,我們原本就是淮安府的漁民,世代都在江邊討生活。後來在小人曾祖父的時候,我們三鄉八里的三十六家漁民一起湊錢接了朝廷的鹽引,然後再分批運往指定的府縣販賣,已經有百餘年了。我老張原以爲自己會幹一輩子,然後再傳給兒子。沒想到今年我們領出鹽後,在港口裝運時被轉運司查出我們的船裡帶了私鹽,司裡的老爺馬上就取消了我們承運的憑證。”

“原來是帶了私鹽被懲治!”黃宗羲知道江南這邊的小商民爲了能夠作大生意,往往會幾家聯合起來推舉一人出面成立商行,賺取的錢財就按約定分配。

“不,不,”老張分辯道:“不是啊,當時我一直陪着老會長去領的鹽,那都是驗檢所稱過的,上頭標着秤重、日期。老會長怕有什麼意外,每年都會留在鹽場碼頭親自看着。我們的鹽袋根本就沒有人作手腳,可是官爺巡查的時候,卻秤出我們的鹽比朝廷定製的重了,說我們夾帶私鹽。”

事情出乎了黃宗羲的意料,他不由道:“有這樣的事?你們可以到他們說清楚啊?”

“公子,這樣的事情怎麼說得清楚。老會長沒辦法,想找司裡的老爺說情,可他們連們都不給我們進。老會長覺得對不起大夥,斷了幾十戶人家的生計,結果一病不起就這麼去了。”

黃安卻是個鬼靈精,想了想便道:“我看啊,肯定是那些官老爺們想訛你們的錢,要你們去送禮。你們這麼多人,湊份子送禮不就行了”黃安還沒說完就給黃宗羲瞪了一眼,剩下的話頓時吞回到肚子裡去了。

“啊,我們都是小本的買賣,每年要交鹽引的錢,路上過河進城的都要給銀子,一趟走下來,也賺不到很多錢,勉強養活一家老小。今年也不止我一家被罰,也有的人去送禮,全給轟了出來,錢沒了,還坐實了運私鹽的罪。”

黃宗羲又道:“既然不是你們一家被冤枉,那爲何不一齊去揚州兩淮都轉運司那上告呢?”

“民告官,哪有贏的!何況這麼多家運鹽的難保就有人運私鹽,運私鹽本就是大罪,轉運分司的人說放我們一回,吊銷了憑證,若是鬧到上邊去,各個都要抄家發配。這樣,誰人還敢出聲。”老張搓着手掌,神情已是認命。

黃宗羲聽了心裡滿不是滋味,可又不知怎麼說,只好問道:“你們沒有運鹽後,那官府將鹽引交給哪家商行了?”

“聽說所有的鹽引都交給了江南商行!”

“江南商行?!”黃宗羲心中隱約有印象,當年他在南京的時候也聽聞這個商行的名聲,應該是一個以出海到南疆海域貿易的商行。“他們不是出海跟紅毛人互市嘛,怎麼會牽扯上販鹽呢?”

“現在江南商行越做越大,能賺銀子的自然會加進來。聽他們商行的夥計傳出來說,因爲他們的東家跟管鹽政的老爺們關係很好,有交情,所以纔將鹽引給了他們。”

“是這樣!江南商行的東家是何人?”

老張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江南商行分鋪極多,聽說都是些管家在打理,東家很少出面。”

“是嗎?!”黃宗羲想不到大明除了田家,還有一個江南商行如此大規模。這江南商行的幕後東家倒也可疑,居然能讓鹽官把鹽引改到他名下,難道是朝中的大臣?此刻這個問題老張也答不上來,索性問些別的:

“老張,方纔聽你說運私鹽的事,難道有商家敢運私鹽嘛?”

“這個嘛”老張有些吞吞吐吐了,畢竟這些是牽連甚廣,雖然自己現在不販鹽了,但也不能亂說。

黃安哪有不明白,笑道:“老張,你不用怕,我家少爺可是”

“黃安,你要說什麼!”黃宗羲不由喝道,既然是去私訪,哪有將自己身份暴露出來的。

黃安吐了吐舌頭道:“我家少爺就對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有興趣,老張,你也講講看,讓我們這些外行人知道點。”

老張打量了他主僕二人一會,以爲大概是這公子哥兒聽着有趣才問,他們是自己的船客也不好拒絕,便道:“好啊,既然公子想知道,那我就說說。這鹽在我們淮安不值錢,但要是運到內地那可是貴上幾倍,如果是私鹽不用交稅那可就賺得多了。我們老會長最忌諱這件事,說做人要踏實,所以我們商行從沒做過這些事。這運私鹽啊,聽老一輩人講”

老張大概是說話多了,有些口渴,從船舷邊拿起個碗就在江裡舀了碗水,咕嚕咕嚕的喝了幾口才道:“聽老一輩人講,運私鹽,首先就要找到相熟的竈戶,私底下買來他們的餘鹽。有的是藏着掩着,躲過搜尋運過去;有的就是找來手藝人,悄悄將封好的袋子挑開,將多餘的鹽裝好;當然你要是有錢,也可以給老爺們送點禮,多拿幾張鹽引,過秤的時候多加一點;要是商行有官老爺們的名剌,甚至可以不用檢查就可以過關。這些都是小人聽人講的,真不真就沒見過。”

黃宗羲自然知道老張所謂的聽老一輩人講是託詞而已,但他所說的卻是實話。老張他們的商行被封,明顯就是內有隱情,看來這個淮安分司可不太乾淨。江南商行能拿到鹽引就有官商勾結的嫌疑,還有鹽商們是不是販運私鹽呢?!

老張見黃宗羲想的入神,不知這位公子待會還要問些什麼,便起身道:“前邊就快到運河口了,我去掌舵,很快就到揚州境內了。”

說着,老張回到了船尾,黃宗羲看着滾滾而去的江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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