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出事了,”那位管事一邊走還一邊兀自喊着:“小的正想派人去通知兩位大人!”
姜曰廣見到管事在門口大呼小叫,面色一沉,訓斥道:“喊什麼!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失了體統!”
那管事被姜曰廣這麼一喝,登時嚇了一個哆嗦。他只是禮部一個小小的管事,平日主要負責使團的衣食住行的安排,跟姜曰廣他們這樣的大官隔了不知多少級別。這些日子他跟大人們熟悉後,覺得兩位大人都還算好侍侯,不想今日就給訓了。他忙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待兩位大人進去了,他才低着頭去回話。
他給自己一個嘴巴道:“大人教訓的是,小的腦袋長到褲襠去了,就是不長記性!”
姜曰廣坐定後,意識到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但此時已放不下臉來。他也不看鹿善繼的神色,仍冷着臉道:“記下就好,使團出使朝鮮,代表的是我大明的形象,不要在屬國丟人!”
“是!小人記下了!”
待姜曰廣說完,鹿善繼馬上問道:“你剛說出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回兩位大人,吃過午飯沒有多久,朝鮮國的王子就來拜訪,小的說大人們外出未歸,請他明日再來。”
“是二王子還是世子?”
“是他們的二王子!他的模樣好像很焦急,在廳上等了小半個時辰才走!”
姜曰廣皺眉道:“不就是一個王子來訪嘛!本官不在沒見着,這算什麼大事值得你大呼小叫的!”
大明地域廣闊,有百萬之師,姜曰廣身爲大國使者,又掛從二品侍郎銜,朝鮮國主見了也要客氣三分,何況是一個沒有王位繼承權的王子。那李淏主動拜訪他們本就不合禮制,是以姜曰廣根本沒有放在眼內。
管事見大人不高興趕忙又道:“是這樣的,大人。二王子走後,小的便到外頭轉了一圈,發現酒家、茶樓有很多象似舉子的人聚在一起唧咕咕不知說什麼,後來我一打聽才知道,他們說今日他們國主上朝跟羣臣商議國事的時候,他們的領議政大人突然病倒不省人事。”
“是嗎!”姜曰廣聽到這個消息有些意外,不過前些天在朝鮮王宮裡看到李元翼,他已白髮蒼蒼垂垂老矣。上朝時身體不支也極有可能,人的生老病死非人力所能阻!官員每日四更起身上朝,晚上又要處理政務,哪樣不耗費精力!不說他李元翼已經年過八旬,就是大明的首輔哪個不是如此!先前的劉首輔,韓閣老,還有現任的成首輔,那都是用命在拼。想到這,姜曰廣心中一陣感觸。
在旁的鹿善繼倒沒有體會這麼深,他第一反應就是這件突發的事情對他們的計劃會有什麼影響。管事是在外邊聽讀書人談論得知的,這朝鮮的讀書人大多是兩班子弟,消息的來源應該不假。那個二王子急着來找他們,是不是爲了這件事情呢?!鹿善繼心思一動,馬上問道:
“你可打聽到這領議政是怎麼突然病倒的?”
“聽他們說是朝鮮的臣子在朝堂上吵了起來,一邊說要移民南方避禍,一邊說那是禍國殃民。大人,反對的那些人可是反對咱們大明啊!那個病倒的李大人聽說是支持我們的,可是他爭不過人家,倒把自己給氣倒了!”
“西南之爭!”姜曰廣跟鹿善繼同時泛起這個念頭,今早閒聊的時候,姜曰廣他曾跟鹿善繼講過此時朝中的西黨跟南黨,也料想過他們兩派會以此來互相打壓,只是沒有想到事情居然鬧到這個地步。李元翼是南人黨的領袖人物,也是唯一尚在的四朝重臣。他一倒下,南人黨將大受影響,西人黨會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打壓呢?內亂外患,朝鮮國便是多事之秋啊,姜曰廣跟鹿善繼開始爲自己的使命能否完成而有點擔心了。
就在大明使者得到朝鮮王宮裡變故的時候,鳳林大君李淏剛剛抵達弘文館校理尹集的府邸。他自幼聰明好學,李倧便讓他在伊集門下學習四書五經。伊集治學嚴謹,又以敢言聞名於當朝,是以李倧才選他作爲李淏的授業師傅。夫子博聞多學,學生聰慧乖巧,師生二人相處的極爲融洽,李淏更是隔日便到伊集府上學習《論語》。朝鮮舉國上下極爲推崇論語,都認爲半部論語便可治得天下。不僅科考是以論語爲重,就連國主時不時在宮裡召集大臣講解論語。在這樣的氛圍下,作爲王子的李淏自然不能落於人後。
不過今日伊集府中跟以往有些不同,原本只有伊集一人的書房裡卻多了好幾位朝廷重臣。他們見到李淏進來,都站起身行禮。李淏雖然只有十七歲,但心性卻極爲早熟,他一看書房內的幾位大人就明白了。這裡邊有工曹判書趙翼玉,大司諫李敏求,大提學李顯英,禮曹參議李景仁,臺諫官洪翼漢,若再加上禮曹判書伊昉,病倒的領議政,平日裡在朝堂上明中暗裡支持自己的人都齊了。
李淏在伊集的教導下,對朝鮮的史記,中華諸朝歷史多有涉獵。他知道自己想謀得王位的話,就必須得到一部分朝臣的支持,而且支持自己的人必須壓過世子那邊。誰讓他不是嫡長子!
如果世子李溰英明神武,那麼他會老老實實做他的鳳林大君,但他跟世子生活這麼多年,絲毫沒有感覺到。某些人推崇的世子仁厚,在他眼裡更像是膽小、懦弱、毫無主見的代名詞。這樣的國主到最後只能是淪爲權臣們手中的玩偶,到了下一代更有可能出現外姓臣子奪位的危險。這類的事情在中華歷史上發生過太多了,他不能讓歷史在朝鮮重演。當然他也認爲自己會比世子做得好,自己更適合作國主而不是一個大君。再做國主之前,他需要得到世子的位置,自然也就需要得到這些靠向自己大臣的支持。他面帶微笑道:
“衆位大臣免禮,若論起來,李淏對伊大人執學生之禮,各位大人與伊大人同輩,李淏應給各位大人見禮纔是!”
衆大臣知道大君是爲了表明自己禮賢下士的態度,但朝鮮最重等級,他們忙道不敢!兩邊互相禮讓,僵持不下。身爲主人又是大君師傅的伊集岔開話題道:
“大君此來前,可曾見過大明使者姜大人?”
李淏嘆了口氣道:“未曾見到,驛館的人說他們出去未歸,讓我明日再去拜訪。李大人突然出事,我心中不安急着過來。”
伊集又問道:“那大王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李淏仍舊是搖了搖頭。
李元翼在朝堂上突然倒下後,李倧便馬上命太醫會診,但結果卻是領議政大人很難再康復,而且能否脫離險境還是未知之數。這就意味着領議政大人的位置將會空出來,那麼誰會是下一任的領議政呢?
當時國主的神色也是面無表情,後來便中斷了朝議,到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西人黨那邊卻是高興開了,一直來,李元翼仗着自己是四朝的老臣,霸着領議政的位子不放。偏西人黨這邊又無人跟他抗衡。現在他自己倒了,下頭的左右議政李適、金自點又都是他們西人黨的人,只要佔據了領議政,以後朝中便是西人黨一家獨大了。李元翼早上病倒,到了下午,兩班官員府間就已經有傳聞,說是西人黨一派已在推舉領議政人選,準備向皇上舉薦。
聽到消息,南人黨這邊急得不行,主要骨幹都齊集在伊集的府中商量對策。選擇在伊集這,主要原因是南人黨第二號領袖,禮曹判書伊昉是伊集的族叔,而伊集又是他們所擁護鳳林大君師傅。南人黨的人更是希望藉助王上對鳳林大君的寵愛,讓鳳林大君從中影響王上的決定。
但是,就連王上最寵愛的鳳林大君都沒有得到絲毫消息,皇上會屬意何人呢?!衆大臣頓時愁眉不展!他們來這就是爲了商議出個法子來,工曹判書趙翼玉是當中資格最老,隱約是南人黨的第三號人物。他咳了一聲道:
“鳳林大君殿下,下官以爲此事當從三方面下手!”
衆人頓時都望向趙翼玉,李淏自然希望下一任的領議政也支持自己,便做了個請的姿勢道:“大人請說!”
“第一,既然金自點那邊推出了舉薦人選,那麼我們也要推一個出來。這一點大家不言自明,你我這羣志同道合的同僚中,惟有禮曹判書伊昉大人的威望、資歷方能勝任,不知大家有無意見?”
衆人都點頭稱是,不僅是下邊南人黨內的人這麼認可,就連李元翼原來也是希望伊昉能夠接替他。只是比起金自點、李適來,伊昉職位上稍差一點。若按位置的順序來看,伊昉處於劣勢,但南人黨裡邊已經再找不出更好的人選。
“第二,王上寵愛大君,大君亦聰慧過人,下官希望大君能夠從旁協助。伊大人爲官如何,滿朝有目共睹,下官此舉絕非私心,大君殿下明察!”
李淏點頭道:“這個小王理會得,伊大人爲官廉明清正,小王向來敬慕,推舉他作領議政,也是小王的心思。”
趙翼玉躬身行了一禮道:“下官替百姓們謝過殿下!”他頓了頓後又道:“這第三點便是大明來的使者姜大人!昔年姜大人來朝,下官方巧是禮曹的參議,奉王命接待,算是與他有三分舊交,下官打算明日前去套點交情。只要大明的使者站在我們這邊,事情的勝算就高了幾分!”
“趙大人所言極是!”衆人一聽紛紛贊成。南人黨向來就有跟大明結好的傳統,昔年宣祖的時候,南北相爭,南人黨失勢,後來便是在倭亂中跟明軍結好,使得南人黨重回朝堂。大明是朝鮮的宗主國,天子所瞭解的朝鮮都是從使者口中所知,是以朝鮮王對於大明來的使者都不敢輕怠,對他們的意見也是需要考慮的。
當下商議已定,趙翼玉他們便告辭出來回府,一方面不願打攪鳳林大君讀書時間,更重要的一個方面是太過招搖會留人把柄。
第二日一大早,趙翼玉便來到驛館拜訪姜曰廣他們。姜曰廣沒有想到大清早的就有客來,更沒有想到會是趙翼玉這個故人來訪,他陡然想起昨日的事情,心思一動忙將他迎了進去。
“姜大人,別來無恙啊!”趙翼玉拱手作揖道。
“還好,還好!”姜曰廣也拱手回禮。
兩人見面都不由一陣唏噓,當年兩人一個是翰林院的編修,一個是禮曹的參議,幾年不見如今都已是六部的大員了。
“趙大人可是來看望我這故交的?昔日你我煮酒賞花,談詩論道,今日可是又來約我!”
“姜大人風雅得緊,不過今日在下卻是來作說客的!”趙翼玉知道姜曰廣的脾氣,與其拐彎抹角還不如開門見山來得有誠意!
姜曰廣還未答話,只聽到旁邊有人道:
“這位趙大人可是來託我們推舉朝中某位大臣做領議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