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羲順着小路繞到涼亭前,走近了才發現眼前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讓自己整天魂不守舍的花魁白玉蘭!這個突如起來的變化讓黃宗羲有點措手不及,呆呆的望着白玉蘭,往日的風流不羈都消失得沒了蹤影。相比之下,白玉蘭更顯得落落大方,做了個請的手勢道:
“黃大人請坐,小女子冒昧請您過來,還請多多見諒!”
黃宗羲這時才清醒過來,忙打了個恭道:“想不到是白姑娘在這,方纔是我們唐突了!”
白玉蘭眼若秋水,微微一笑道:“大人不必客氣,請坐!”
“多謝!”驚歎過後,黃宗羲總算恢復了點往日的從容。
黃宗羲坐下後,白玉蘭拿起石桌上的茶壺,將壺中餘茶倒入旁邊的小木桶,重新放入茶葉,所有的動作都入行雲流水般自然,片刻後,白玉蘭端着茶杯道:
“今日雲谷主持不在,雨花茶是沒有得品了,大人嚐嚐我這雨前龍井可入得口?這是我一個故交好友從杭州帶過來。”
黃宗羲雙手接過,不經意間兩人手指微碰,白玉蘭俏臉微紅,忙縮手回去。黃宗羲只感到一陣細膩,心神恍惚間哪還喝得出什麼味來。那白玉蘭不知在想什麼沒有說話,黃宗羲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兩人一下子就冷下場來。黃宗羲暗暗怪自己唐突了,搞得白姑娘還以爲自己是登徒子趁機佔便宜。
“剛纔”
“大人覺”
兩人突然同時開口,又都同時止住。黃宗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還請姑娘先說!”
白玉蘭抿嘴微笑道:“大人覺得這龍井茶如何?”
“還好,還好!”黃宗羲又喝了一口,細細品嚐,這時才覺得清香入口,果然與以前喝過的龍井大是不同,他忍不住誇獎道:
“茶好,水好,人更好!”
一時口溜,居然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黃宗羲不由暗暗臉紅,自己到底是怎麼了?!轉眼間就沒了平日的穩重。不過好在白玉蘭並沒有在意,仍舊笑吟吟的爲自己再斟了杯茶!黃宗羲並不是沒有見識過江南的佳麗,但是在白玉蘭的跟前,卻沒來由的一陣慌亂。他再也忍不住了,出言道:
“白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請教姑娘!”
“哦,黃大人請說,玉蘭知道的將知無不言!”
黃宗羲壯着膽問道:“敢問姑娘那日花魁大會唱的詞是從何而來?”
白玉蘭一雙妙目不住來回的打量着黃宗羲,彷彿會說話一般,顯然她對黃宗羲提這個問題有點意外。黃宗羲見她沒有立刻答話,又接着有些緊張的出聲道:
“姑娘不方便說嗎?!那就當在下沒有問過!”
黃宗羲有點侷促的樣子,讓白玉蘭撲哧一聲笑道:“黃大人見外了,玉蘭只是沒有想到大人會問玉蘭這個問題,難道大人不知嗎?”
“這”
“大人可就是明知故問了!”
白玉蘭這麼說顯然已經知道這首詞是誰填的,如果黃宗羲再不承認就有些賣弄的嫌疑。當下,黃宗羲有些臉紅道:
“不瞞姑娘,這首詞是在下少年一時遊戲之作,不想入了姑娘的清耳,實在是慚愧!那日在花魁大會中聽姑娘唱這首詞,而在下卻未曾見過姑娘,是以好奇才有此一問!”
“呵呵,我還以爲大人會一直忍住不問呢!”白玉蘭眼中閃動着調皮的神色,不過她還是解答了黃宗羲的疑問:“這首詞是我從一個友人處得來,當然大人也認識此人,他便是樓山先生!”
“啊,是吳老夫子!”黃宗羲忍不住出聲道:“沒想到是他把我給賣了!”
樓山先生便是吳應箕,他大着黃宗羲好多歲,爲人也甚是豪爽,只是他不願爲官只以育人爲業,如今已返回安徽鄉下教書去了。當年黃宗羲在南京的時候還多得他的照料,白玉蘭唱的這首詞就是當時跟吳應箕一起遊山玩水的時候寫下的!
白玉蘭強忍住笑意道:“這可是玉蘭路過貴池,百般相求,樓山先生才說了這首詞出來。不知大人最近可有新作?”
說到新作,黃宗羲不由有一絲慚愧。只從他進入銘心堂後,更多的是在明刊上寫策論,至於寫詩填詞自然早忘得乾淨。
白玉蘭似乎明白黃宗羲的心思,又顧自往下道:“這幾年玉蘭雖沒有見過大人的新詞,但是大人的大作卻常有拜讀!句句是金石良言,擲地有聲,足見大人憂國憂民之心!”
這幾年在銘心堂,黃宗羲卻是發表了很多朝廷的主論調。這裡頭雖然是迎合了皇上的聖意,但也有很多是他自己的見解,憂國憂民倒也恰如其分!如果是同僚、好友誇獎,黃宗羲不會覺得如何,反而認爲是爲官之人所應做的。但給一個女子,而且是一個別有風情的女子所贊,黃宗羲頓時覺得如六月天吃了冰鎮酸梅湯一般,舒爽到心裡去了!
這就是所謂的紅顏知己啊!!
黃宗羲雖然內心得意,但謙虛還是必要的!
“姑娘謬讚了,在下也只是盡臣子的本分。”
白玉蘭笑吟吟道:“大人過謙了,大人到江南任巡鹽御史,數月便將淮安的鹽政整治妥當,江南的百姓無不拍手稱快!比之那些只懂得風花雪月、貪圖享樂之輩,大人的心胸令人景仰!”
“姑娘過譽了!”黃宗羲連連謙遜。
“如今世事,我雖是一個女流之輩,亦知道大明積弊已厚。江南看似歌舞昇平,秦淮河花燈不滅,但民力凋敝無庸置疑,北方已經開戰數十年,至張文正公革新所積財富已消耗殆盡。江南富饒之地兼併越演越烈,官紳耽於享樂,若無大人等一批正義之士力挽狂瀾,我大明豈不危哉!”
黃宗羲聽到這不由異常驚訝,向來青樓女子都是隻談***,哪曾想白玉蘭有這等見識,心下直當她是一個奇女子!白玉蘭對於黃宗羲驚訝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接着侃侃而言道:
“歷來鹽政都會爲後世所詬弊,民制官收商賣似乎可行,實則弊詬叢生!官紳如果與鹽商勾結,不僅操縱鹽價,更可大量販運私鹽!大人若能在此建樹必留名千古!”
流傳千古黃宗羲自然不敢想,但是他也想在鹽政上辦出點政績來。現在雖然理清了揚州轉運司的事,但要是換了個御史,換了下邊的一批官員之後呢,誰能保證他們就有自己這般清廉的操守!何況還有其它的轉運司呢?!黃宗羲一時間無辦法可想,只得託詞道:
“此事關係重大,若擾亂了鹽政,不單是朝廷稅收無法收上來,百姓一旦無鹽過活,只怕紛亂便起。無論如何需得有個萬全之策才能實施!姑娘不僅精通曲藝,對於時事見解亦深,不知姑娘對於鹽政有何看法?”
白玉蘭微微一笑道:“玉蘭不過是一個女子,對於朝廷大事能有什麼見解,大人乃國家之柱石,玉蘭必能看到大人建功立業!”
說完,白玉蘭深深的看了黃宗羲一眼。黃宗羲自然不信白玉蘭就這點見識,但後邊不管他怎麼試探,白玉蘭都是微笑不答,只跟他談論歷朝時弊。白玉蘭知識廣博,往往都有獨到見解,比之那些尋常的青樓女子,不由得讓黃宗羲大是感嘆。
沒有什麼時候讓黃宗羲覺得時間過得如此快,彷佛眨眼間就已經日薄西山!黃宗羲再怎麼跟這位青樓的奇女子投緣,也只得告辭。不過讓黃宗羲興奮不已的是,白玉蘭在告辭的時候,約了黃宗羲到天香閣聚會。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何況還是一位紅顏!
黃宗羲樂呵呵的回到驛站,喝茶吃飯都常常露出笑意,讓黃安看得一頭霧水!後來幾天,黃安看到自己的少爺連李璡都不等待,一早便出去,晚上纔回來,稀奇的是李璡也不來了。後來黃安才知道,少爺跟天香閣的花魁白玉蘭交上了朋友,但這種事情黃安自然不好說,只是暗暗爲未來的少夫人--錢家二小姐擔心!
黃宗羲最近過得是不知時日,白玉蘭對他頗有好感,每日都約他到天香閣的玉蘭小築。反正他在南京還會呆一段時間,有佳人相伴搞得是樂不思蜀。幾天相處下來,黃宗羲不禁對白玉蘭有了想法。雖然白玉蘭出身青樓是南京城的花魁,但還是清倌人出淤泥而不染,若是能夠長久相伴豈不美哉!
是不是要幫白姑娘贖身呢?!
回去的路上,黃宗羲有了這個想法。但是贖身的話要多少銀子呢?象白玉蘭這樣的身份,又還是清倌人!不過,白姑娘又會怎麼想呢?她願意跟自己嘛?!嗯,應該是願意的,以後找個機會跟白姑娘說說!
黃宗羲一邊想着一邊進了驛站,他剛進了門,便聽到黃安在跟驛站的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