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幾個衙差拿着公文說要捉拿犯官的時候,黃宗羲跟何楷都呆住了。黃宗羲正在想着自己從南京打了個轉怎麼就變成了犯官,難道京城來了旨意?!可他們卻是應天府的人!何楷因爲事不關己最先反應過來,他向爲首的衙差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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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大人乃兩淮巡鹽御史,江寧知府冷大人怎麼會發公文捉拿黃大人,是不是什麼地方弄錯了?”
兩淮轉運使可是從三品大官兒,比他們的知府老爺還高一級。爲首的那個衙差連忙回話道:“回稟老爺,這公文是沒有弄錯的,九月廿一日酉時左右,南京城內天香閣的花魁白玉蘭被人殺害在房內,天香閣的人證實那日是黃宗羲宿在白玉蘭房中,黃宗羲走了後白玉蘭就死了,所以冷大人命我等帶黃宗羲回去問話。”
“你說什麼?!白姑娘死了??!”黃宗羲聽到噩耗,勢若狂虎一般的揪着衙差大聲問道。
“是,是死了!”那被捉的衙差看他模樣,心中早就怯了。
黃宗羲紅着眼睛追問道:“她是怎麼死的?”
“是是被你被人殺死的!”那衙差本想說是黃宗羲殺的,可現在情形不對頭只好改了口。所有的衙差都有些吃驚黃宗羲的表情,心中暗道:白姑娘不就是你殺的嘛,你怎麼還來問我們!
聽到白玉蘭的確切死訊,黃宗羲整個人都定住了。過了好一會才抱着頭蹲在地下痛哭起來,看得衙差們面面相覷。他們都是老衙差了,捉過不少人犯,可這位黃大人的表現卻不像一個殺人犯,反而更像是受害者的家屬,一時間他們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何楷聽了來龍去脈也很爲難,黃宗羲是他的頂頭上司,但真要殺了人自然不能包庇。可憑着黃宗羲給他的印象,他並不相信黃宗羲會殺人。他想了想又對爲首的衙差道:
“這件案子還沒有查明,不能斷定就跟黃大人有關係。不過既然牽扯到了黃大人,那麼就隨你們迴應天府衙走一趟是應該的。你們一路上可要好生照顧着,否則本官日後可不會放過你們。”
“是,是,小的一路上一定照顧好黃大人!”
得了衙差的應允,何楷又扶起黃宗羲道:“請黃大人節哀,既然出了這樣的事情,揚州的事就由下官來料理吧。”
黃宗羲垂着淚點了點頭,他現在最想的就是回去見白玉蘭一面。
何楷見他傷心過度,又轉頭向轉運司的差役們下令道:“你們去準備好一匹馬車,好好送黃大人去應天府。”
“是!”
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黃宗羲呆坐在裡邊,這些衙差就分成兩部,一部在前頭探路,一部在後邊。望着他們遠去的身影不由得一聲長嘆,好在南京城內的事情不用他去操心,黃大人有幾個至交好友在,應該不會讓他吃虧!
就在黃宗羲被押回南京的時候,南京朝堂上已經亂糟糟吵成一片。白玉蘭的侍女晚上發現白玉蘭身死天香閣後,天香閣執事方國安匆匆忙忙到應天府衙報案。應天知府冷泉澹接報後就預料麻煩來了,但是兇案發生在南京城內就歸他應天府管。不管怎麼樣,他先到了案發現場察看,在人證確認後他便馬上發公文讓手下去將黃宗羲帶回來。衙差派出去後,冷知府知道黃宗羲雖然官居七品,但他是皇上親派的官員又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事情關係重大,不是他一個小小知府能夠決定的。況且,在某些人的指示下希望這件事情能夠鬧大,所以他很迅速的就將此事稟報給了南京各部堂官。各位尚書大人聽了也不敢怠慢,連忙將南京各部的官員都召集起來商議。
南京六部以兵部尚書爲尊,特別是加了參贊之銜的可以管理南京城內大小事務。這一次南京朝會便是兵部尚書參贊機務大臣錢象坤主持,大多數與會者也是剛剛知道發生了這麼一樁命案。衆官員聽了冷知府的稟報後,各種各樣的意見就出來了。有的認爲黃宗羲身居兩淮巡鹽御史,雖然是七品小官,但所管權限極大,又是隸屬京師戶部,這件案子應該稟明朝廷,等朝廷發文來處置;有的則認爲命案發生在南京城內,南京刑部就應該查個水落石出。
錢象坤聽兩派爭論不下,便詢問另外兩個尚書沈縝跟錢兼益。錢兼益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說得模棱兩可,沈縝卻有了個明確的表示。他站起身道:
“各位同僚先不必急着爭辯,請聽本官一言。”
沈縝話一出,還在那吵個不可開交的官員都噤了聲。沈縝咳了一聲道:“兩淮巡鹽御史黃大人是皇上欽點的門生,也是皇上器重的幹才。現在發生了這麼一樁命案,以本官來想,實在想不到黃大人會跟個青樓女子扯上關係。雖然現在有天香閣的人指證,但畢竟還是一面之詞。以黃大人的身份應該由皇上下旨處理此案較爲妥當,但是,我們作爲南京的六部官員總要弄清楚案件的來龍去脈才能向皇上稟報,否則如何寫這奏摺,難道對皇上說白玉蘭可能是黃宗羲殺的又可能不是他殺的?!本官的意思是弄清案情,至於如何處置這個案件或者是否重審就由皇上定奪。”
沈縝有了定論,其它下官就不好多說了。錢象坤也點點頭,除了贊成沈縝的想法,另一個原因是他也想知道那個青樓女子是不是黃宗羲殺的。但是決定南京這邊先審案件後,接着一個問題又來了。
這案件在哪審?由誰審呢?
南京御史袁弘勳首先出來道:“按理由南京刑部來審最爲合適,但南京刑部沒有尚書堂官,而郎中陳大人是黃宗羲的好友,兩人關係匪淺。按着大明審案的迴避律例,陳大人就不合適審理這個案子了。”
袁鴻勳的話得到不少官員的認同,陳文一跟黃宗羲是至交那是整個江南官場都知道的。陳文一對此也沒有出言反對,從進大堂起陳文一就眼觀鼻,鼻觀心,面上也看不出什麼表情,彷佛大堂爭論的一切都跟自己沒有關係。但是他的內心現在卻如翻山倒海一般,當他聽到天香閣發生命案後,他就覺得事情有些詭異。他本能的不相信黃宗羲會殺人,因爲最近一段時間黃宗羲都粘着那個白玉蘭,他也告訴過陳文一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子。黃宗羲雖然沒有明說,但那女子必是白玉蘭無疑。黃宗羲從揚州回來,匆匆忙忙的就跑去白玉蘭那,又怎可能會是爲了要殺人呢!如果真是黃宗羲乾的,事後他怎麼可能還跑去找自己說是要一起去查私鹽,無論怎麼講都是講不通的!但是,現在輪不到他說話。除了堂上有幾位尚書大人,更重要的是他跟黃宗羲的關係,他要避這個嫌!李原吉雖然是戶部侍郎,說話也有份量,但同樣他也需要避嫌,他在朝會上也沒有出聲。
袁鴻勳的話說完後,錢象坤也道:“嗯,說得不錯,既然是要審理那相關人員就要回避。黃宗羲乃與本官家中定有親事,所以本官也要回避。以本官來看就交與應天府審理!”
審案人又回到了原點,冷知府就是因爲不能決斷才往上稟報的。這又交回給他,冷知府哪敢接下手。他忙出言道:
“錢大人,下官只是應天知府,黃宗羲管着兩淮,下官審案恐怕不合適吧!”
錢象坤還未出聲,沈縝便道:“命案發生在你應天府管轄範圍之內,理應由你審理!”沈縝說完又轉而象錢象坤道:“錢大人,審理此命案關係到朝廷官員,本官以爲不可不慎重。不如由冷知府審理,兩位錢大人,本官,右都御史陳大人,還有刑部陳大人,各御史大人一起旁審。這樣既可集思廣益早日審清案情,也可做到不偏不倚。衆位大人以爲如何?!”
“好,就按沈大人說得辦!”沈縝的提議得到了官員們的支持,錢象坤也點了頭。畢竟黃宗羲是他未來的孫女婿,即使他惱怒黃宗羲跟個青樓女子不清不楚,但怎麼說錢黃兩家已經是親家,他不能不關心。錢象坤都應允了,其他人更加沒有意見,最無可奈何的冷知府也在嘆息中應承了下來。
這份差事無疑是要得罪人的,黃宗羲是皇上新起用的人,也是支持皇上實行新政的官員。昔年黃宗羲還在《明刊》的時候就大肆寫策論,抨擊現有制度下官員貪墨,地主隱沒糧田等等弊端。那些家有萬頃土地的官紳豈有不恨他的,現在他捲入官司,江南許多官員巴不得他落難,折折新政派官員的威風。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黃宗羲背後的靠山是皇上,是大明最大的一座靠山,皇上登基已經有三次科考取仕,新政官員的勢力越來越大。一個弄不好就會得罪一大批人。正是因爲這個,所以沒有人敢自告奮勇的接這個案子。
事情既然定了下來,朝會也就散了。冷泉澹也算是倒黴攤上這麼一個案子,其他官員幸災樂禍的跟他調侃一陣才走。冷泉澹最後一個出大堂,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望着那些遠去的官員,他露出了一絲嘲弄的目光。
黃宗羲被押解回來後,他第一個要求就是去見白玉蘭的屍身,冷知府考慮到現在還沒有定案也就答允了。在殮屍房,黃宗羲仍舊是滿臉不相信他的玉蘭會死了,直到他顫巍巍的揭開屍體上蓋着的白布一角確認,登時豆大的淚水流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幾天前還活生生的愛人如今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如何叫人不傷心,想着往昔的音容笑貌,從此陰陽兩隔,黃宗羲悲從心來放聲大哭。黃宗羲用情至深方如此痛心,竟到後邊哭暈過去。應天府衙門的人沒有辦法,只好將他擡到牢房羈押。
此後兩天黃宗羲不吃不喝,只是流淚哭泣。李原吉跟李邦華兩人都派了家人前來看望,但黃宗羲的情緒一直沒有好轉,就連原定的審訊也被迫押後。直到第五天,奄奄一息的黃宗羲開始吃東西,他稍恢復精神後就讓牢裡的衙役通知知府,要求儘快審訊。他不能在這裡悲傷度日,他要爲白玉蘭報仇,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
冷泉澹聽到消息後便組織了第一次過堂會審,錢象坤、錢兼益、沈縝、陳於廷以及袁弘勳、成勇等一干御史參加了旁聽。
冷泉澹驚木堂一拍,喝了一聲道:“升堂!”
“威武!”兩排的衙役應喝着退到兩邊。
“原告何在?!”
天香閣執事方國安忙跪了出來道:“小人方國安!”
“你狀告何人,可有狀紙?”
“有,有狀紙!”方國安一邊說一邊從衣袖裡拿住準備好的狀紙,道:“小的是天香閣的執事,被殺的白玉蘭是我天香閣的花魁姑娘。就在九月二十一日晚,那黃宗羲闖進來要見白姑娘,小的不敢阻攔。其後他在白姑娘房中飲酒作樂,一直到了酉時他的僕人來喚,黃宗羲才匆匆忙離去。白姑娘的侍女就不見姑娘出來,便進去叫喚,誰知發現白姑娘竟被那黃宗羲殺了!小人請大人爲民作主啊!”
那方國安說的,冷泉澹他們早就聽過了,現在只是過過場而已。在黃宗羲消沉的這幾天,冷泉澹已經派了衙役跟仵作去查探案情。他掃了眼遞上來的狀紙,喝道:
“來人,帶兩淮巡鹽御史黃宗羲上堂!”
黃宗羲是皇上欽命官員,冷泉澹不便削去他的官職,就讓黃宗羲穿着便服站在堂上受審!堂下的黃宗羲雖然不修邊幅臉色有些蒼白,但總算恢復了點精神。
“見過各位大人!”黃宗羲團團打了一揖行禮。
“黃宗羲,本官問你,天香閣執事方國安狀告你殺害白玉蘭,你有何話說!”
“下官冤枉,那白玉蘭與下官相知相交,下官又怎麼會下毒手,還請大人早日緝拿真正的兇犯!”
參與會審的官員都彼此對望了眼,互相交流了下看法。冷泉澹自然不會因爲黃宗羲這麼說就信了,他繼續問道:
“你與白玉蘭是何關係?”
“這個”黃宗羲有些猶豫的措詞。
“你可要從實說來!”
黃宗羲下定決心道:“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此言一出,會審以及衙門外觀審的百姓都喧譁起來。黃宗羲跟錢尚書家的二小姐結親那是江南官場都知道的事情,現在黃宗羲居然說一個青樓花魁是他的未過門妻子,那至錢家於何地。把家門醜事丟大了,錢象坤頓時老臉漲紅。
冷泉澹不受影響,繼續問道:“可本官聽說你定親的是錢尚書家的二小姐,那白玉蘭又如何成了你未過門的妻子?”
想着白玉蘭已經逝去,但名分卻是定下來的。黃宗羲不願她受委屈,心一橫道:“下官正打算去錢府退親,然後迎娶白玉蘭,誰知出了這等慘事!”
居然當面要退親,錢象坤哪裡還坐得住,咄得一聲道:“豈有此理,我錢家哪裡對不住你黃家,居然爲了個青樓女子要退親,你黃家不要臉面,我錢家還要!”
黃宗羲向錢象坤躬身賠罪道:“是小子對不住錢家,但無論如何這門親事,小子已無意再定下去以免耽擱了二小姐!”
錢象坤暴跳如雷,要不是錢兼益跟沈縝在旁邊勸着,估計恨極了的尚書大人會走下公堂扇黃宗羲幾個耳光。外頭的百姓也竊竊私語,對黃宗羲的行爲品頭論足。冷泉澹只好拍了拍驚木堂道:
“肅靜,本官繼續審案!”
好一陣,大堂才安靜下來,冷泉澹問道:“這麼說來,你跟白玉蘭姑娘早已經私定終身了!”
“是!”
冷泉澹轉而去問方國安道:“白姑娘平日跟黃宗羲關係如何?”
方國安想了想道:“還算可以,也是白姑娘的好友之一,平時也會一起出去遊玩!”
“那白姑娘除了跟黃宗羲出去,還有跟別的男子交往嘛?!”
“有的,白姑娘看重文才風流,只要能夠入姑娘眼的都會交往一番,閒時出去遊山玩水,吟詩作對都是有的!象東城的何公子,安莊的安少爺,杭州的李公子都是白姑娘的好友!因爲白姑娘是天香閣的花魁,小人一向都不嚴管。”
“那白姑娘可曾說與人定下終身!”
“沒有!”
黃宗羲見他們懷疑自己跟白玉蘭的感情,忍不住出聲道:“大人,此乃下官跟白玉蘭的私事,一切未定又怎麼會跟其他人說!”
“啪!”驚木堂一響,冷泉澹皺眉喝道:“本官未問,被告不得說話!你既然說白玉蘭已跟你私定終身,你們是否情投意合乃本案關鍵,本官需得細細明察!方國安,你還知道些什麼?”
方國安道:“啓稟老爺,關於白姑娘的事,白姑娘身邊的丫頭小紅最是清楚,大人可以叫她上來問話便明白了!”
“帶人證小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