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知府冷泉澹在堂上的出色表現得到了衆人的一致認同,只用了一個早上的時間便將案情分析得有條有理。特別是最後傷痕的出現讓黃宗羲啞口無言,最終也讓案情真相大白。旁聽的百姓過後都紛紛傳說,直把冷泉澹當作斷案如風的包龍圖,黃宗羲殺人案也成了南京城內最爲轟動的事件,街頭巷尾無一不在討論着。
被押入牢房的黃宗羲雖然不明白自己方國安爲什麼要說謊,但是他知道自己是冤枉的。既然從天香閣這邊拿不到有利的證據,黃宗羲便想到了章濤國。他之所以去揚州便是因爲章濤國找人來報信說有私鹽,只要找到章濤國證明自己沒有撒謊,那麼畏罪潛逃這個說法就說不過去,自己便還有勝訴的希望。想明白這點,黃宗羲便讓牢頭傳話給冷知府,讓他通傳自己的證人。
牢頭當然不敢阻攔,把黃宗羲寫的自辯狀交給知府大人。冷泉澹答允了黃宗羲所列要求,貼出通告延期再審。直到三天後,一切準備妥當應天府再次開堂審案。因爲之前案件已經審理出了眉目,冷泉澹主持二次過堂主要的是給黃宗羲自辯,讓他無話可說的認罪,所以冷泉澹直接進入了主題。
驚木堂一拍,冷泉澹接着上次審理道:“黃宗羲,事到如今你是否認罪?!”
“下官是冤枉的!”有了反擊策略的黃宗羲並沒有慌亂。
“你有何證據?!”
“回稟各位大人,之前知府大人推理下官驚惶而逃,但事實上下官是接到淮安分司同知章濤國的報信前去揚州稽查私鹽。一連幾天下官都在忙碌稽查私鹽的事情直到被衙差傳喚,如果下官是要逃匿怎麼一直在揚州不走?”
面對黃宗羲的反問,冷泉澹慢條斯理的反駁道:“可本官聽衙差回報說當時你正要離開揚州!”
“因爲鹽務上從出了點問題,我正要去淮安分司,這一點轉運使大人可以作證!”
“但這都是你一面之辭,你亦可以稽查私鹽爲藉口逃逸!”
衆人也點頭稱是,畢竟到了揚州什麼都是黃宗羲說的算。面對聽審官員們的置疑,黃宗羲搬出他最後的底牌,道:“我的僕人黃安接到章同知派來的家丁通知,黃安纔到天香閣稟報於我,你們不採信黃安的證詞,但章同知還可以作證。”
冷知府冷然笑道:“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人命關天,好,本官給你機會。來人,請章大人上堂!”
經過這麼多天章濤國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進了大堂也沒敢跟黃宗羲說話,而是向衆位大人都行了一禮道:“淮安分司轉運同知章濤國見過各位大人!”
冷泉澹跟章濤國平級,他向章濤國拱拱手道:“這次請章大人前來是爲了求證一件事情,黃宗羲說你曾在九月二十日派了個家丁向他稟報,說是有淮安有人要販運大量私鹽。此事可是有的?”
“九月二十?私鹽?”章濤國有些摸不着頭腦道:“回稟各位大人,淮安分司自從經黃大人來整頓之後,各家鹽商都不敢做違法之事。下官一連這幾天都在安排明年領取鹽引的事務,並無派人給黃大人報信!”
“什麼?!你沒有派人報信?”黃宗羲愕然道。
章濤國拱手道:“黃大人,下官真沒有派過人報信。”
“一個家丁,你派來的是個家丁啊,你好好想想!”黃宗羲有些抓狂了。
章濤國猶豫了會道:“家丁?!黃大人,下官也很想幫您,可下官真的沒有派家丁出去!下官真的沒有,就是派人,下官也不會派個家丁的!”
“怎麼會這樣?!”聽到這個回答,黃宗羲頓時被打擊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黃宗羲,你還有何話說?”冷泉澹早前就試探過章濤國了,所以他根本就不擔心再出什麼枝節。
“這裡邊一定有問題!”黃宗羲緊皺眉頭,思緒着哪裡出了差錯。
“還是請章大人先下去休息。”
冷泉澹也不理會黃宗羲無力的自辯,待章濤國走了之後將驚木堂一拍,對黃宗羲道:“哼,現在事情已經明瞭,黃宗羲你還不認罪嘛?”
“可我所言句句屬實!”
“黃宗羲你再頑抗也沒有用的,黃安是你的家丁,他說什麼都有偏向你的可能。老實跟你說吧,現在從案情分析來看,即使章濤國能夠證明派了家丁給你報信,但也不能排除你殺人的嫌疑。如今有殺人動機的,有作案時間的,身上還有傷痕的都只有你一個人,你不認罪也罷,本官只是負責審查案情而已,至於如何處理皇上必有聖見!”
“”冷泉澹說了什麼,黃宗羲根本就沒有聽進去,因爲他想到了事情還有一個可能。如果章濤國說的是真話,那麼騙自己的就只有黃安了。可黃安從小就跟自己長大,他會陷害自己嘛?!難道有人買通了他?!不,自己跟他情同兄弟,他不會陷害自己的!
黃宗羲最後的辯駁都沒有起到作用,案情的審理到了這個階段就已經算是結束了。沒有人再理會呆若木雞的黃宗羲,冷泉澹一揮手,衙差就將黃宗羲押回了大牢。接着他審查了下師爺記錄的案情,然後再向幾位聽審的大人道:
“根據下官的審察,案情已接近水落石出,請各位大人過目!”
每個聽審的官員看過之後都簽下自己的名字,不管案情結果怎樣,這兩次審案都是中規中矩。記錄最後傳到了錢象坤的手裡,他看了一遍後對同僚道:
“本官不理刑案,若最終由老夫來上書恐有所越權,還是給陳大人向皇上言明此事得好!”
他旁邊的沈縝接話道:“這件事關係重大,我看還是由錢大人上書,我等幾個聽審官在後頭聯名,這樣也不至於上書的奏摺重複。”
“說得也是!”其它官員都附和道。
錢象坤見衆人稱是,也就點頭應了。他對黃宗羲本有惜才之意才肯將孫女許配給他,誰知黃宗羲居然不識好歹當面退親。現在他犯了殺人之罪,錢象坤不落井下石已是好的了。只是二丫頭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怎麼應付過去呢?!唉,錢象坤想到這也無心呆在應天府衙,打算回兵部寫完奏摺再說。
南京御史袁弘勳出聲道:“錢大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錢象坤聞言道:“你是御史,有什麼不可說的!”
“下官剛從黃宗羲的辯詞上看出點東西,所以下官身爲御史還是覺得理清楚點好。那黃宗羲在天香閣殺人落荒而逃,從方國安那裡拐得馬匹,但是他並未直接出城,而是去了某位大人的宅子。供詞上說他是請那位大人一起去查私鹽,可衆位大人想想,查私鹽跟刑部有什麼關係呢?相反,殺人之罪倒跟刑部扯得上關係。”
袁鴻勳雖然沒有說出口,但矛頭卻直指陳文一,在座的人中只有陳文一是刑部的官員,而且他還管着議罪銀的事。陳文一本不想開口的,沒想到事情居然引到了他身上,他不得不辨白:
“黃大人那天是來了下官的府上,他跟下官是說要去稽查私鹽並請我襄助。下官還曾派人通知水軍嚴查過往漕船,防止私鹽通過了南京。”
袁鴻勳冷笑道:“呵呵,各位都知道所謂稽查私鹽不過是黃宗羲逃跑的一個藉口罷了。根據下官的推測,黃宗羲殺人之後,慌亂下找到了某個精通刑律的人幫忙問計,可殺人畢竟是死罪,在毫無辦法之下黃宗羲才決定逃之夭夭。雖然逃跑罪加一等,可人總是不肯閉目待死。”
袁鴻勳的話讓其它官員跟百姓都議論紛紛,雖然是猜測,但也不是沒有道理。一下子間,連陳文一也不知道如何反駁。
“你所言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再者黃大人並未定罪,也不能以此來判定其他官員的罪名。”出來說話的是戶部尚書沈縝。
袁鴻勳不以爲意,繼續道:“既然是猜測,那下官再說點有證據的事情吧。從黃宗羲身上搜出銀票兩千兩,試問一個清廉如水的官員爲何會在身上帶這麼多銀子去稽查私鹽?!黃宗羲說這個銀子是揚州知府李邦華借給他的,那麼下官就不得不問問了,李知府借兩千銀子給黃宗羲作什麼?如果象黃宗羲說的,是借銀子爲白玉蘭贖身,那麼兩千跟兩萬相差多少呢?!這顯然又是黃宗羲的一個藉口!這兩千兩實際上是黃宗羲潛逃的路資盤纏。黃宗羲去揚州就是爲了借錢跑路,而在應天府衙役去捉拿黃宗羲的時候,黃宗羲跟轉運使何楷大人正在碼頭準備啓航,誰能說得清黃宗羲是去稽查私鹽還是藉着船隻北逃!這些可並非是下官胡亂猜測,而是都有人證物證的。”
袁鴻勳這一下不僅把陳文一咬下來,而且還把李邦華,何楷都扯了進去。
“陰謀!絕對是一個陰謀!”陳文一想到這,意識到事情不單單是一個殺人案這麼簡單了。最初初的時候,陳文一還以爲是某個鹽商想陷害掉黃宗羲,現在才知道他們胃口大得很。陳文一他們顯然都是連在一起的,黃宗羲被騙查私鹽到白玉蘭被殺,這一切早被人算計到了。他們不但是要搞定黃宗羲的鹽政,而是想將他們這一羣人都拔起來。若是黃宗羲當時也去了李原吉那,估計李原吉的水師也要揹負一個協助案犯逃亡的罪名。
作爲主持人得錢象坤自然知道這件事擴大之後會怎樣,可袁鴻勳說的也有道理,如果查證屬實,那麼陳文一,李邦華,何楷等人都是要削去官職流放的。這四個人都是皇上親手提拔上來的,現在一鍋子端了恐怕皇上那邊過不去。但錢象坤畢竟在宦海中沉浮了幾十年,他略一想便有了主意,道:
“正如陳大人所說,如今黃宗羲的案子都還未定,先駢枝其它的還爲時過早。不如將一切都寫入奏摺,待皇上聖斷!”
“可”袁鴻勳還待說。
“就這麼辦吧!袁御史如果還有其它事情也可以自行上奏摺!”錢象坤總結了一句,其他官員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經過袁鴻勳這麼一鬧,錢象坤也覺得這個案件不簡單。上了轎子後,他也沒了寫奏摺的心思,微微一皺眉便對外頭道:
“錢三,不去堂部了,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