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倫在甲喇將軍府苦幹了幾年,已經由一個打雜役的小廝升作了應門管事。別看是個門房,但這裡頭的溝溝曲曲就多了。姜弘立雖說是個朝鮮人,但怎麼也是一等甲喇章京,整個蓋州就他最大。這些往來將軍府的人見到他這個門房能不意思下嘛?!普通屬下不給通傳費的,蘇倫一律給他吃閉門羹。只是蓋州這邊的人都太窮,一個月敲來敲去也不過幾兩銀子,還不夠去喝頓花酒的。百無聊賴的蘇倫不由得懷念起明人那邊來的商行了,那個張掌櫃一來出手就是十兩銀子的打賞,如此闊綽,蘇倫想不巴結都難!
說起張掌櫃,蘇倫的升職跟田家商鋪有些關係。當初姜弘立嗜茶如命,蘇倫算是跑斷腿了也沒有買到多少。後來田家商鋪開到了蓋州,茶葉的問題解決了,姜弘立一高興就讓他做了門房,不用作小廝到處跑了。有了這兩層關係,蘇倫自然對張掌櫃親熱的不得了。
蘇倫捏着指頭一算,張掌櫃已經有三個多月沒有來了。要是每個月張掌櫃都來看我家將軍那該多好啊,不,每十天來一次那我就發達了。蘇倫正在門房裡做着白日夢,突然大門傳來啪啪的敲門聲。
“誰啊?”被人打斷了遐想,蘇倫老大不情願。
門外傳來一句很標準的漢語:“我家掌櫃求見你家將軍!”
聽到這話,蘇倫頓時醒悟過來是誰了。遼東漢民說的漢語就跟關內明人完全不同一個味,蘇倫這個女真包衣奴才還是含混的學了些日常用語,在蓋州能說成標準的官話也只有田家商鋪的人。蘇倫打開大門一看,前來敲門的是個長隨,透過長隨一看,在轎子旁站着的人正是張掌櫃。
“張爺,是您來了~”蘇倫操着半生不白的漢語迎了上來。
“姜將軍在嗎?”張十三笑呵呵的問道,順帶着遞過一錠銀子。
有了銀子,蘇倫滿臉堆起了笑容道:“我家老爺在,小的這就去給您稟報!”
說着,蘇倫連奔帶跑的進了裡邊,一會兒後就出來請張十三進去。
姜弘立知道張掌櫃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來拜會他,事情倒沒有什麼事情,只是彼此聯絡下感情而已。同時姜府裡的茶葉、藥物等快沒有的時候,張掌櫃也就快來了。姜弘立按照規矩接見了他,又吩咐下人上茶,彼此客套了一番。
“將軍,小人這次帶來的是福建的烏龍茶,還有幾套景德鎮的青花瓷!”
姜弘立拱拱手道:“又讓掌櫃的破費了,姜某人無功不受祿啊!”
“哪裡,哪裡!鄙商鋪在蓋州多得將軍照拂,這點孝敬是應該的。”
姜弘立笑呵呵道:“如此我就卻之不恭了!”
在遼東烏龍算是極好的上等茶葉,是以張十三呈上一斤之數。姜弘立接過來,打開聞了聞茶餅道:“果然是好茶!”接着又嘆息道:“昔年本將軍在朝鮮時候也未有這麼好的茶葉啊!”
張十三意有所指道:“將軍,此茶雖然珍貴,但南方卻多得是。何況大明不只烏龍茶而已,那雨前的龍井方是真正的上品,皇宮的貢茶就是用的它,當然了將軍若要品嚐也不是沒有機會的!”
姜弘立雖是武將,但是朝鮮重儒學,爲官的人人都讀書吟詩。對於張十三的話,姜弘立隱約覺察到其中話中有話。但一時間他也不能確定,只好含混道:
“張掌櫃說笑了!”
張十三仍舊是笑吟吟道:“呵呵,在下不是說笑,憑藉我家主人的勢力,讓將軍重新喝上朝鮮的茶葉估計有些困難,但是大明茶葉卻是可以敞開向將軍供應。”
“這”
“遼東是無茶之地,以後必然會被南方來的茶葉所覆蓋,有識之士都應該明瞭。田家茶葉要暢銷遼東,這就需要將軍多多協助。”
張十三在協助兩個字上加了重音,姜弘立哪還有不明白的。他這下終於知道這個張掌櫃是大明派來的說客,雖然句句說的是茶,但又何嘗不是勸降的語句。他想不到大明會派人跟他聯繫,若是朝鮮他也知道自己在國內的名聲,估計朝內外都不容於自己,國內的人是不會想到來策反他的,姜弘立心中有些黯然。
姜弘立呆了半晌沒有說話,張十三知道姜弘立需要一些時間思考,當下也不勸說,而是笑呵呵起身道:“沒有其他事情,那小人就告辭了!另外跟將軍說一聲,三天之後,我鋪裡來了點雨前龍井,可否請將軍到時蒞臨品茶!”
姜弘立猶豫了下道:“那到時候再說吧!”
張十三出了姜府才長長鬆了口氣,此次行程兇險無比,一旦他姜弘立反臉,那麼他們這些人將有死無生,田家在遼東的商鋪也會全被查封。不過好在姜弘立的反應還在張十三的預料之中,察言觀色多年的張十三知道,此時的姜弘立已經意動,只是還要考慮利弊而已。
“一切就等三天之後了!”張十三心中暗歎了一句,轉身進了轎子。
三天的時間很短,但對於某些人而言顯得異常的漫長。這短短的時間內,張十三覺得自己老了三歲,他不停的來回走動,也不停的盤算着各種可能。他想不到自己年老之後,居然還要幹這麼件差使。張十三並不怕死,畢竟年紀大了,只是老爺跟袁督師壓在他身上的責任太過重大了,使得他不得不緊張起來。
“掌櫃,掌櫃,”一個商鋪的夥計跑了進來道:“姜將軍來了!”
“來了?”張十三面上一喜,馬上又問道:“他來了多少人來?什麼裝扮?”
“姜將軍是常服裝扮,就帶了兩個小廝,騎馬過來的!”夥計想了下一一稟報。
“嗯,”張十三點點頭又放心了不少,這時他纔想起自己是主人家,頓時道:“快點隨我出去迎客!”
姜弘立也算是田家商鋪的常客,平時也會來看看,買點大明販賣來的物事。張十三連忙到門口迎接姜弘立,姜弘立看到他來,笑呵呵道:
“張掌櫃既然說你這有極品上等的茶葉,那本將軍就來叨擾了!”
張掌櫃笑道:“瞧將軍說的,將軍蒞臨那是鄙店鋪蓬蓽生輝。將軍要品茶,小店哪敢慢待,不過這品茶需得環境優雅,將軍若不嫌棄,就請內堂品茶!”
“好,本將來就是爲了品茶的!”姜弘立正要往裡走,突然回頭吩咐道:“巴圖那、李成喚你們兩個在外頭等着,千萬別讓馬匹跑了。”
“是!”兩人對於主人嗜茶如命的性格還是曉得的,對於主人的舉動也沒有覺得有什麼出奇,兩人只好在門外守候。
進了內堂,只有張十三跟姜弘立兩個人,店裡的長隨送上茶水後就退了出去。姜弘立瞥了眼茶水後道:“張掌櫃用茶葉引本將軍前來,究竟是爲得何事?”
“呵呵,將軍這就是在明知故問了!”張十三仍舊是笑吟吟道。
“哼,你想策反本將軍?”姜弘立頓時瞪大了雙眼。
“將軍,識務者爲俊傑!”
姜弘立突然露出狠色道:“你敢來策反我,信不信本將一聲令下,你們這些人頓時人頭落地!”
張十三此時卻是不驚,姜弘立若是真要拿他們,必不是帶這麼點人來。他鎮定的回答道:“將軍,自古誰人不死,我們這些人死了,死於王事在大明可以入英魂祠,受萬代的敬仰。但大明滅遼東是必然的,當今聖上登基之後,女真人的情況是每況愈下。我常年往來於大明、遼東兩地,誰強誰弱還不明瞭嘛?我等來勸將軍,是給將軍帶來條活路。”
“哼,姜某人豈是怕死之人?!”
張十三繼續侃侃而言道:“將軍可以不怕死,但你手下萬餘士兵卻爲女真人而死。若是死也就罷了,只怕死後亦不得安生。”
“此話怎講?”
“大明的百姓都認爲,若是助女真人攻大明者,至死不悟者,死後便將他們鑄成石像,刻其性命,跪於英魂祠外!”
“那不就是秦檜?”姜弘立不由大驚。
“正是如此!將軍知道墨吏堂乎?”
姜弘立點點頭,這些年明刊也時有傳到遼東。
“將軍你想,對於大明自己的**尚且如此,何況是助敵之人!”
“這”姜弘立的額頭開始露出些青筋來了,向來世人或好名或好利,有的人在乎生前名聲,有的卻是在乎身後的名聲。一時的得失也就罷了,若是遺臭萬年教人如何不驚。自從秦檜立相於岳飛廟前便遭後世唾罵,子孫跟着受辱。姜弘立自己這輩子做了叛徒也就夠了,若是子孫後代都以自己爲恥,這情何以堪!事實上,這些年來女真人國勢漸漸沒了以前的鋒芒,而大明又日趨強大,姜弘立也考慮過自己的將來,只是還未等到時機而已,這次怎麼能不心動呢?!
這個時候張十三已經看出姜弘立猶豫,趁勢加了把火道:“將軍固然不懼死,豈能不爲後世子孫着想?!若將軍肯投效大明,便是復遼功臣,就算朝鮮國主亦不能不敬!”
姜弘立呆了半會,突然躬身拱手道:“張掌櫃所言屬實,是不是真能擔保我不受大明追查前罪!”
張十三聞言大喜,立刻保證道:“當然,我家主人乃國丈,況且我亦是奉袁崇煥督師之命前來,我這裡有督師的文書,這你總可以相信了吧!”
說着,張十三拿出了袁崇煥寫給姜弘立的招降文書。姜弘立仔細驗過大印知道事情不假,頓時真心納降,這幾乎是他最後洗清名聲的機會。
“那我該怎麼做?”
張十三低聲道:“將軍不用着急,只要將軍在文書上畫了押,我再送往錦州,算是在督師那備了案,那麼以後督師自然會吩咐下來,如今最重要的是不要讓女真人知道,否則你我兩家都大大不利!”
姜弘立點頭道:“這個本將明白!”
說着姜弘立痛快的在招降書上簽名畫押,張十三小心的將東西收了。兩人又裝模作樣的閒聊了一陣,姜弘立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