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平原府,一路挨着一縣一縣到太原,發現程豫所言不虛。每個府縣都或多或少的有這些問題,田賦不夠就拿其他的加稅來補。他們各個也是左右爲難,丈量出田畝數越多,心裡越是害怕,因爲按照這新丈量的數字來繳稅,根本就繳不齊。這些新的稅田,不僅有從官紳那記錄來的,還有很多是無主之田。耕農早就逃荒去了,而且大部分都是集體逃荒,這如何收稅?甚至還有些鄉坤地主私下賣地拋荒,使得形勢更加緊張。對於義倉等樂捐更是無能爲力,這些鄉坤行事都沒犯着國法,官員就是有心拿他們也沒有藉口,況且他們還有子弟在朝爲官。
想想還真是頭大,就算是我這個皇帝也不能朝令夕改的去懲治那些鄉坤,更不用說那些小小的地方官。對於這些只能到了太原,跟巡撫袁繼鹹商量下方略。
山西的巡撫袁繼鹹是傅山的老師,做官清廉,爲人耿直,敢於諫言,因得罪權貴魏忠賢之流,被貶爲山西提學。等我登基後,看了吏部檔案調他做了山西巡撫,由他主持山西的田賦改制。他們接到旨意聖駕要到太原,當日率着文武官員在離城十里處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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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太原是大府,所有隨行兵馬都進駐了城內。三營兵士一路護衛,風餐露宿的,頗有些勞頓。就是我和秀兒坐在鑾駕裡每日行路也覺得顛簸不堪。行宮是匆忙備下的,設在貢院,袁繼鹹知道皇上趕路勞累,到了第二天才過來求見。
經過一晚的休息,我感覺精神恢復了不少。正在洗刷的時候方正華就過來稟報說山西巡撫,布政使等一批官員都在外候着。我洗了把臉,然後對外頭道:
“讓他們在外面等一會兒,這裡屋子小了,朕出去見他們。”
秀兒接過綢巾,在木盆裡洗了洗道:“他們倒是急了,皇上連飯都還沒吃。我看啊,他們是來找皇上撞木鐘,好讓自己日子好過點。”
我整了整領子,道:“秀兒,是不是看了各縣的那些情況,以爲他們辦事不力?這事一時講不清。等下你煲點米粥讓方正華送過來。你就不要出來了。”
“秀兒知道了。”
等我從貢院主殿出來,方正華一聲‘皇上駕到’,下面幾十個官員劈劈啪啪的跪了一地,由巡撫袁繼鹹帶着山呼萬歲。
“好了,起來吧。谷剛,給大人們那些條凳過來,這裡空曠,朕就在這和你們討論下山西的改制情況!”
很快谷剛搬來貢院考試用的凳子,山西官員們按着品秩坐着,我也在張太師椅坐下,旁邊的擺着張八仙桌,方正華端來碗茶侍侯。我清了清喉嚨道:
“朕從京師一路到太原,就是擔心你們這田賦,衛所改制出什麼問題。山西靠近京畿,田地也不甚肥沃,北邊接着蒙古,向來是四戰之地。朕不希望這出什麼亂子,你們盡力辦好差。這邊的衛所,朕也去看了,還不錯,都井然有序。先前朕派盧象升在山西剿匪,他就做得很好。齊容,你當時在盧象升手下做副將吧。”
官員中一個武將站了起來,身上的盔甲鏗鏘有聲,回奏道:“正是微臣!”
“你也做得不錯,山西的衛所給整治得很有精神,你這都指揮使還稱職。不過接下來還得努力,要確保山西的安定。”
“微臣明白,臣粉身碎骨也要保山西不受流民之亂。”
“你坐下,你也知我大明內政不穩在於流民。朕問你,如果山西境內流民四起,幾十萬人鬧事,齊容,憑你三萬多人馬,如何保得山西不亂?”
齊容沒有想到皇上會問得如此刁鑽,竟是答不出來,一時臉脹的通紅。我看他這爽朗漢子居然給幾句話憋得說不出話來,不想給他難堪,便繼續說道:
“你也別難爲情,要真是山西流民四起,那也不是你的錯。百姓們要是有的吃,有的穿又怎麼作流民?!朕這次來便是和在座的各位商量,如何使山西生產得以恢復,怎麼遏制住流民亂竄。如今啊,百姓爲了逃稅不願再種田,都逃荒去了。你們要加大宣傳朝廷的旨意,可以不妨也來個什麼‘千金立柱’的帶頭效應。朝廷的政策是好的,你們別唱歪了。”
“臣等不敢。”下面的官員連聲應道。我知道他們都有難處,接着說:
“山西的情況,我一路來都瞭解,也明白你們的難處。你們最重要的是把流民安置回鄉,重新種地。所缺的種子,耕牛官府想想辦法,大同有馬市,可以換些馬來耕種。至於銀子的問題,朕在平原府就想着,把多收的留給你們,今年這次山西交給朝廷的索性就先減半,餘下的用來恢復生產。山西商人暫時就不要重賦了,傷了根基不好,耕牛引進還要靠他們。李覺斯,你可要把這農耕搞好。”
李覺斯是新任的山西布政使,聽到皇上點名便起身道:“臣知道這田賦是大明第一賦稅,皇上給山西減稅,臣便是不吃不喝也要讓百姓種上地。”
“呵呵,不吃不喝,那你怎麼給百姓辦事!你們的心思朕也明白。”我正說着,方正華引着幾個侍衛把我的早膳給端了上來。方正華邊盛粥還邊說上了:
“秀兒姑娘吩咐,說是讓皇上早點吃,乘熱可以暖暖身子。秀兒姑娘還說皇上議事一時停不下來,少不得要到了晌午,讓皇上多吃點。”
方正華說話聲音不大,但當時院子裡一片安靜,官員不曾出聲,是以下面的人都聽了個清楚。我心裡有些惱怒,在這個時候居然來打斷議論政事。偏自己還真覺得自己肚子餓了,特別是空腹喝了茶後。這粥還是要吃的,不過火氣就發不出來了,只好自我解嘲的笑道:
“民以食爲天,朕尚未用早膳,你們有什麼事就回奏,朕先聽着。”
袁繼鹹乾咳了一聲,首先啓奏道:“啓稟皇上,臣以爲皇上對於商賈過於寬仁,這商賈倒賣貨物,擡高物價,使得百姓更是雪上加霜。山西每年除自留二十萬石左右的糧食,其餘都要換成白銀,官府根本就沒有那麼多白銀折現,百姓只能賣給商家,這些賈人便乘機壓低糧價,然後到城內高價拋售。臣以爲需得嚴厲打擊。”
“嗯,袁愛卿有什麼建議?”我一邊吃粥一邊問到。
“臣以爲目前只有朝廷發明詔,覈定糧價,使奸商無機可乘。”
“這樣吧,就由你們巡撫發文,明令商賈,按官府收糧價來算。膽敢違者,自然是要沒收家產。這糧食是生存之根本,自然容不得任何人亂來。至於售出價,你們合計合計,市稅三十取一,加上各種成本,你們定出來的價格讓商家有些盈利便是了。對於守法的賈人,還是要支持的。少數的奸商,就一定要加以打擊。還有什麼事你們繼續說。”
話說完,官員們都你看我,我看你,在等人說話,最後還是李覺斯出面道:
“皇上,山西各衙門,以及六府四十二縣有近半的官員給按察使參了,還有不少給御史彈劾,就是微臣也被以‘虛報’被山西道御史參奏。臣等都是忠心爲皇上辦事,丈量土地總數是上來了,可田賦卻不能按數收到,臣等也是沒有別的辦法。請皇上明察!”
那位按察使處境倒是很尷尬,他見到不合法制之事自然要參奏,否則便是瀆職,可也得罪了不少人。如今很多同僚都對他不滿,搞得他周身不安。我看在眼裡,把手中的碗筷放了下來,想了想便道:
“你們是來找朕求情吧!你們既然是忠心爲國,就該把實情報上來。這樣也不會給御史們找到藉口彈劾。可你們是想着作出政績,來討好朕,才弄得遭御史彈劾!山西按察使做得很好,做官就是要行得正。對於這次被參的官員,朕就不追查了,你們要的旨意恩典朕全給了,以後不要搞些虛假的東西上報。有什麼難處可以報上來,貪污受賄那是國法不容。你們要實實在在的做好,給其他省份的官員做個榜樣。朕是信任你們纔在山西試行田賦改制,做得好,以後你們還要派到別的地方去主持大局,明白嗎?別給朕丟臉啊!”
官員們都在細心的體會皇上的一番話,心裡又是羞愧又是歡喜。雖然給皇上訓斥了,但皇上說得如此體己,把他們當作自己人一樣,心裡不由得一熱,都躬身道:
“臣等誓死不負皇恩。”
山西觀察使受到皇上親口表彰,心裡也是覺得大受鼓舞。至於皇上免除追究,那是恩自上出,何況他心裡也明白同僚的難處,就沒有再堅持。我見事情得以解決,心裡甚是暢快。三兩下吃完粥,就跟着官員商量一些招糶耕農的的細節問題。這次接見一直講到午時方結束,到最後我一再強調:
“對於拋荒的田地,這樣吧,只要不耕種又無人繳稅的,便宣佈歸公。然後由官府發放給要田地種糧的人,種子農具可以先由官府出,耕牛不夠,就先合着用。你們沒什麼意見吧,那就按朕和你們議定的實行。”
“皇上如此安排最好,也不怕人有意拋荒田地來爲難臣等。”
“好,今天就議到這吧,你們有什麼事情再過來回報,朕會在這多呆幾天,太原也是座有名的古城,朕第一次來要好好看看。你們就別跟着了,現在快開春,那麼多事情等着你們去辦,朕的安全有護衛,你們不用操心。”
衆官員見皇上下旨安排,便不好再勸諫,畢竟春耕是件大事。我心裡擱着的幾件事順利議完章程,便在太原盡情地遊玩起來。像崇善寺,天龍山石窟,晉祠,我都尚未到過,秀兒是難得我有空陪她遊玩,也很有精神。邊走邊看,一行人緊走慢行的就離開了太原,繼續往南。太原的一干官員,先前就沒有給跟着,等鑾駕出了太原府,纔得到侍衛傳信,說皇上已經離開太原南去了,搞得一羣官員只能在南城門口遙拜。
皇帝出巡自在,可京師裡的劉鴻訓忙得不行。因爲皇上一離京,馬上就有很多奏摺上來。其他的都好說,可許多御史和下面言官遞上來關於彈劾山西,浙江,廣東,福建幾省官員徇私舞弊,妄加關稅,矇蔽聖聰的奏摺卻連接不斷。皇上離京的時候,已經交代除了軍情,其他都由內閣商量處置,這個燙手的山羊芋頭劉鴻訓也只好接下來。
這日劉鴻訓便在內閣大堂召集其他內閣大臣來商討這件事。劉鴻訓把捧着的摺子放在桌上,開口道:
“各位,這些都是近幾日彈劾改制田賦省份官員的奏摺,大家看看,如何處置!商量個章程出來,皇上離京前,既然把政事託付給我們內閣大臣,總要把事情處理好。”
其他大臣聞言都從桌上的一堆摺子中拿了一份來看,一時間都靜默不語。其他大臣的養氣功夫都很是到家,看着摺子臉上沒有絲毫的波動,只有賀逢聖忍不住看了一封又換一封。劉鴻訓雖然心裡也焦急,可沒有表露出來,他細細的打量其他大臣的反應,思慮如何應付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