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到我的臉色都變了一下,含玉夫人微笑着說道:“這幾個丫頭,想必顏大小姐一點都不陌生吧。”
我笑了笑,怎麼會陌生?
我跟這三個女人牽扯了半生了,又怎麼可能對她們陌生?
只不過,這位含玉夫人的話倒是讓我有些怔忪——原來楊金翹她從小就認識申柔、南宮離珠,還有常晴了。不過回想起來,倒也並不意外,畢竟這些人都算得上京城的名門望族,這樣朱門繡戶的小姐們也自然有她們交往的圈子,會從小就認識,一點都不稀奇。
就連過去我和常晴聊起來,她對南宮離珠也不完全是厭惡,想來她們從小一起長大,雖然後來各爲自己的家族而在後宮爭寵爭鬥,可從小一起長大的那份情誼,倒也沒有完全的消失殆盡。
我微笑着說道:“原來金翹小姐和皇后娘娘,還有麗妃——”我頓了一下,纔想起南宮離珠之前已經被貶,不知道這些年來,她的品級有沒有變化,便也不好再多說,只訕訕的一笑,說道:“和她們都是朋友啊。”
“是啊。不過,金翹跟她們都合不來。”
“爲什麼?”
含玉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說道:“金翹這些年來根本不肯回來見我們,卻獨獨去見了顏大小姐,可見你們兩的感情篤深。她的身世,我想她也一定告訴你了吧。”
“……”
我沉默了一下。
對了,楊金翹的母親是個舞姬,她的身份也只算是個庶出,跟申柔、南宮離珠還有常晴他們相處,不自然的就矮了一截了,她是個堅強的女人,同時也很敏感,跟她們幾個合不來,倒也不意外了。
“而且——”含玉夫人繼續說道:“金翹這丫頭,野性得很,跟那幾個丫頭也不一樣。她們的婚嫁都是乖乖的聽從長輩的安排的,唯獨金翹……”她自己說着,眼神也黯淡了下來。
那幾位大小姐的婚嫁,的確是乖乖聽從了長輩的安排,尤其申柔,她和裴元灝的結合幾乎是我從頭到尾親眼目睹的,說起來,我並不知道她的內心到底有沒有屬於自己的愛恨,但即使有,面對自己的家族,面對那樣強大的皇權,她也無從選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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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連常晴,她也只能將黃天霸的影子深埋在心裡。
但楊金翹跟他們卻不同,即使被父親送進了上陽宮,成爲了裴元灝的姬妾,她仍然不肯屈從於那樣的命運,而是用自己一生的幸福去下一個賭注,雖然到最後,她終究還是輸了,她和楊雲暉終究沒能白頭相守。
我不知道爲什麼含玉夫人突然跟我說起這個,但保險起見,我還是沒有接那個話,而是訕訕地笑道:“不管怎麼樣,金翹夫人還是嫁入了上陽宮。這也是遵從了楊大人和夫人之命啊。”
“你不知道,那個時候,鬧成什麼樣子。”
“鬧?”
我愕然的皺了一下眉頭,擡頭看着她:“誰鬧?”
含玉夫人淡淡的笑了一下:“當然是南宮家的那個丫頭了。”
“……!”
南宮離珠?!
我有些意外,也全然失去了反應,愣愣的看着她:“她?她爲什麼要——”
含玉夫人說道:“一半是因爲金翹要嫁進上陽宮,另一個原因,大概也是因爲那個時候太子選妃已經定了下來。那個丫頭,平時倒看不出她有那樣的烈性,聽說連宮裡都派了御醫去南宮府上,後來好一陣子,她都沒有出現在衆人的面前。”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是知道他們之間的一些過往,也曾經聽南宮離珠說過,當初裴元灝不肯放棄皇位而選擇跟殷皇后他們對立,也就是放棄了和南宮離珠在一起的可能,那個時候他的行爲,應該是深深的傷害了她,可我卻不知道,他到底把她傷成了什麼樣。
卻沒想到,今天,從含玉夫人的口中聽說了。
我結結巴巴的說道:“那她——”
含玉夫人笑了一下,說道:“那些事,南宮家的人當然不會說,但話也總是有人傳的。聽說那個時候,她鬧得家裡的人都壓不住了,後來還是殷皇——還是她的姑母親自出宮,到南宮家去探望了那個丫頭,她才終於安靜下來。”
“……”
說是探望,不可能是真的探望。一聽含玉夫人的口氣我都能聽得出來,殷皇后其人的手段,當年是讓我吃足了苦頭,若她不是那樣的人,只怕裴元修也不會有那樣深沉的心機。
其實事情也很簡單,裴元灝和南宮離珠從小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如果真的能夠在一起,不失爲一段人間佳話,偏偏一個生於帝王之家,另一個又是與皇家來往密切的家族的小姐,他們的婚姻完全不是自己所能操控的。裴元灝在那個時候收了楊金翹,也就是跟皇商楊萬雲,還有楊雲暉結成的聯盟,表明了他有奪位之心,殷皇后當然要立刻爲太子尋找更好的後盾,也就是南宮家,這樣一來,他們兩就算是被徹底的拆散了。
現在想來,整件事裡,惟有南宮離珠,真實得可愛,也可憐。
那個時候的她,大概無論如何也不會明白,被她視爲生命的情|愛,爲什麼會在這些人的眼中那樣的不堪一擊,但現在的她,一定已經非常明白了,那些情|愛,在面對皇權的時候,都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失去了當初那個清淨單純,會爲了他爲不顧一切的女人,而得到了今天這樣一個心機深沉,學會了謀算人心的南宮離珠,對於裴元灝來說,到底是喜還是悲呢?
不過,我心裡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對。
含玉夫人爲什麼來跟我說這些。
就算南宮離珠曾經跟我生死相搏,但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只要我不再回頭,跟他們也就沒有什麼牽連可言,再跟我說他們曾經的往事,有什麼意義嗎?
想到這裡,我笑了笑,說道:“不過,這些也都已經過去了。”
“是啊,都已經過去了。”
含玉夫人笑了笑,但那雙明亮的眼睛裡,卻沒有一點笑意。
我甚至感覺到一點鋒利的刺,從她的眼中射了出來。
然後,就聽見她好像壓抑着什麼似得,慢慢的說道:“可總有一些事,不會過去,也沒有辦法過去的。”
“……”我愣了一下:“含玉夫人是指——”
她說道:“顏大小姐也已爲人母,當然知道我的話的意思。”
“……”
“雲暉,是我唯一的兒子。”
“……”
“也曾經,是整個楊家的希望。”
“……”
“我聽說,他死的時候,有一個人一直在他的身邊,安慰他。”
“……”
“就是你,顏大小姐,對嗎?”
“……”
這個時候,我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一瞬間臉上的血色盡褪,留下煞白的臉色,甚至連手指都變得冰冷起來,放在桌上的時候,失去了感覺。
她的話,讓我一下子回到了當年。
還在勝京的時候,我眼睜睜的看着楊雲暉的胸前騰起了一陣血霧,那霧氣蒸騰着,染紅了我的眼睛,也彷彿染紅了整個世界,當我跌跌撞撞的從長階上跑下去抱起他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生的可能。
我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含玉夫人的聲音如同鬼魅一般,在我的耳邊迴響——“是你,對嗎?”
“……”
我沉默着,也是哽咽着,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眼前這位母親,終於輕輕的點了點頭:“是。”
“那好。”含玉夫人微笑着,嘴角勾起來,但我感覺,那是她做出的笑容,這個時候的她,其實一點也不想笑,甚至,我從她的氣息裡感覺到了一陣壓抑的怒火。
也許,並不只是在這個時候壓抑的。
她說道:“我有些話,一直想要問你。”
“請說。”
“當初他從東州出兵,是和誰一起?”
“……黃天霸。”
“也就是,江南的那個人?”
“是。”
“誰領兵?”
“應該是楊雲暉公子。”
“誰下的令。”
“這——”我回憶起了當初的事,但對於這一點,卻始終很模糊。我記得當年我問楊雲暉,是不是裴元灝要來救我,他回答的卻是“黃天霸”,也就是說,裴元灝應該是沒有下令的。
可如果他沒有下令,那楊雲暉也調不了那些兵。
於是,我搖了搖頭:“我,我也不清楚。”
含玉夫人的臉色微微的黯了一下,但她沒有說什麼,又繼續問道:“後來他們被抓到勝京了,勝京的那個王子,是如何對待他們的?”
我想了想,說道:“把我們都關了起來。”
“連你也關?”
“是。”
“關了多久?”
“十幾天。”
“可有打罵過你們?”
“……沒有。”
“雲暉,也沒有被他們行刑?”
我搖頭:“沒有。”
我和她一問一答,簡單而利落,可我的內心卻絕不像此刻我的表情一樣平靜,相反,那裡驚濤駭浪。
含玉夫人爲什麼突然問起當年的事情。
她是在調查楊雲暉的死因?
所說楊雲暉死在勝京,死在洛什的脅迫之下,死在黃天霸的劍下,這些已經不是秘密,而她也一句都沒有問,顯然,她要調查的不是這個。
那,她要查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