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的聽着,卻從那個小太監嘴裡聽到了最不想聽到的兩個字——
“回皇上的話,是康嬪娘娘。”
“……”
我的呼吸一窒,手中的筷子噠的一聲落到了碗沿上,幸好裴元灝並沒有注意到我這邊,只是,他在聽到“康嬪”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微微的沉了一下。
“人呢?”
“已經被玉公公讓人看住了,東西都還在屋子後面。”
是人贓並獲。
我的手越發的有些無力,幾乎拿不住碗,也拿不住筷子,只能趁着自己還沒完全脫力的時候把碗筷都放回到桌上,而那一邊,裴元灝的碗筷也已經放到了桌上,幾個站在旁邊的宮女一見,急忙捧着銅盆和手帕上前,裴元灝只略洗了個手,拿帕子擦了一下,便丟回到托盤上。
我以爲他立刻就要起身離開,但他卻沒有馬上走,而是反手握着那塊溫潤的玉石,又摩挲了一下,才說道:“走吧。”
他正要起身,妙言就在旁邊叫了:“父皇,你就要走了呀?”
裴元灝這纔回頭看着她,又看了看我,像是回過神來,急忙放軟的口氣:“外面出了一點事,父皇要過去看看。”
“可你飯還沒吃呢。”
“等處理完了再吃不遲。”
“那飯菜就都涼了。”
她這麼軟軟黏黏的,裴元灝再大的脾氣似也發不出來,只軟語哄着她。這個時候,我才終於理智清醒了一點過來,幫他安撫了妙言,然後說道:“陛下,我隨你一起過去吧。”
“……”
這一回,他是真的有些意外,看了我一眼。
他自然是知道,我從來不願意跟後宮的這些人,這些事扯上關係,尤其這一次回來,更是獨善其身,但今晚這件事明明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卻反而主動要跟上去,不由的讓他有些意外。
他說:“你也去?”
“天晚了,那邊還有靈公主,別嚇着孩子。”
“……”
聽我這麼說,他沒說什麼,只是又看了我一眼,便說道:“走吧。”
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我也急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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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疾行,不一會兒就到了玉華宮。
這裡,平常就安靜得,現在夜幕降臨,除了屋檐下幾個隨風晃悠的燈籠,整個宮殿安靜得連一點聲息都麼有了。一見我們來,守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急忙過來請安。
徑直走了進去,就看到西配殿的外面,玉公公帶着幾個小太監站在臺階下,幾個宮女被押着跪在那裡,門口還站着兩個力壯的宮女。
裴元灝剛一走過去,玉公公便上來請安:“皇上。”
那幾個宮女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裴元灝只看了他們一眼,就問:“東西呢?”
“就在後面。”
“帶朕去看。”
“是。”
我們繞過西配殿走到後面的小院子裡,果然就看見靠牆角的地方,用一個小罈子,幾支香燭簡單的擺了一個祭臺,旁邊還有一堆紙灰,被風吹着,零零落落的飄着遠走了。
果然,是在祭祀!
裴元灝走過去,用腳尖撥弄了一下那堆紙灰,發出了一聲冷笑。
這個時候,另一邊傳來了靈公主的哭聲。
夜色中,孩子的哭聲顯得格外的淒涼可憐,我一聽,心裡不由的就壓得慌,擡頭看了裴元灝一眼,他的眉頭也皺了一下,問道:“靈公主呢?”
玉公公忙說道:“奴婢擔心嚇着公主殿下,讓奶媽先抱着到另一邊屋裡去了。”
裴元灝這才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比天色晦暗多了,但他還是沒有發火的樣子,只是更用力的將那塊玉石放在掌心裡摩挲着。
他說:“帶朕去見她。”
玉公公點頭,忙服侍着他走回前門,那兩個宮女推開大門,他正要走進去的時候,又回頭看了我一眼,見我站在臺階下,並沒有立刻跟上去。
他說:“你要去看靈公主嗎?”
我擡頭望着他:“嗯。”
“玉全,帶她去。”
“是。”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了進去。
玉公公走到我面前來,做了一個手勢,我又站在原地,望着那扇已經關上的門,頓了一下,纔跟着他走。
若是平時,玉公公一定會問我爲什麼要跟來,但這個時候,他卻沒有開口,只是一言不發的將我帶到了靈公主的房間,透過門窗傳來的哭聲引得雲華宮另一邊的那個孩子也哭了起來,我聽到了劉漓極力勸哄的聲音,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燈火通明,那個驚慌失措的奶媽抱着公主坐在窗邊,一看見有人走進去,嚇得急忙站了起來,見是我,又有些無措:“顏小姐?”
我走過去,看見小小的裴靈已經哭得滿臉通紅,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我看着心疼,急忙走過去,從奶媽的懷裡接過她,幫着奶媽哄她,這孩子大概剛剛是被玉公公手下的人給嚇着了,一邊哭還在一邊發抖,我安撫了半天,她也哭累了,才終於抽泣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她大半拉身子還在奶媽懷裡,頭卻枕在我的胸口,淚水把我的衣裳都染溼了,那奶媽見了,小心翼翼的說道:“顏小姐,奴婢去給你拿東西來擦一擦吧。”
“不必。”我擡手擺了擺,不讓她亂動吵醒了裴靈。
這個奶媽顯然也是嚇得夠嗆,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我輕聲問道:“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今天康嬪娘娘早早的吃過飯,就讓奴婢把公主殿下抱回來休息,她們好像要做什麼事,可還沒一會兒,玉公公就帶着人進來,搜到後面,才知道,好像康嬪娘娘在私下祭祀。”
“她白天這麼做了嗎?”
“沒有啊。”
“前幾天呢?”
“都沒有,她都是好好的呆在屋子裡,陪着公主殿下的。”
“……”
“只是,她這幾天,人有些恍惚,陪着公主殿下的時候,也經常走神,那天帶着公主殿下在外面玩的時候,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手一鬆,公主正拖着她呢,就一頭栽下去了。幸好那天風大,公主殿下穿得多,沒摔着。”
“那她今天,還做了別的什麼事嗎?”
“也沒有啊,”那奶媽老老實實的,又想了一下,說道:“對了,晌午的時候,聽見外面的人說,皇上今天在湖邊抓了麗嬪身邊的人,娘娘好像,好像鬆了口氣似得。”
我一聽這話,心頓時沉了下去。
湖邊抓那些人,果然不是一件意外。
再回想一下,就可以明白,爲什麼今天那件事傳得沸沸揚揚,什麼細節都有了,偏偏裴元灝如何處置那幾個人卻沒有被傳開,反倒被描繪得那麼惡形惡狀。
因爲,這個消息本就是他讓人傳出來的,他要讓人覺得,他重懲了方芷君身邊的那幾個太監宮女,這樣一來,宮裡其他的人自然就會猜測,他把視線,至少把重點,是放在那幾個貼身服侍麗嬪的太監宮女身上的。
歸根結底,他要趁着對方放鬆警惕的時候,抓一個人。
一個跟方芷君的死,有關的人。
今天,是方芷君回殃的日子。
如果說,方芷君真的沒那麼烈性;如果說,她還有一點爲人母親的慈愛,她就不會輕易的帶着孩子去死,那麼她的死,就大有文章。後宮的這些女人,也許心狠手辣,但她們因爲久居在這個陰氣很重的後宮裡,往往也都篤信鬼神,她們不怕害人,卻怕鬼神的報復,所以害了人之後,祭祀鬼神的事情,是免不了的。
頭七,自然是祭祀最好的時間,但宮裡抓得只怕也更嚴,而今天是回殃,往往被人忽視的日子,祭祀,也就相對更安全一些。
葉雲霜就是這樣想的,所以在知道裴元灝重懲了那些人之後,纔在今晚來祭祀方芷君。
但絕對想不到的時候,裴元灝偏偏就在今天抓人!
而剛剛看到後院的那一個簡單的祭壇,那一堆紙灰,我也明白了一個事實——
方芷君的死,真的跟葉雲霜有關!
想到這裡,我不由的一陣寒浸肌骨,整個人都顫慄了一下。
睡在我懷裡的靈公主也不安穩的蠕動了一下,奶媽一見,急忙小心翼翼的將她抱了回去,攏在自己的懷裡。她憂慮的望着我,低聲問道:“顏小姐,康嬪娘娘這一次,是不是闖禍了啊?”
“……”
“宮中是不許私下祭祀,可從來也沒見皇上親自過來過問的啊。”
“……”
“顏小姐,您能替娘娘,在皇上面前求求情嗎?”
“……”
我坐着沒動,她的話雖然聽着,但心裡卻完全想着別的事情。
我最不想面對的事情,也是此刻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
葉雲霜如果真的對方芷君出手,事情肯定不會是普通的爭寵那麼簡單,畢竟這麼多年她都熬過來了,犯不着去跟一個明明已經不可能翻身的嬪妃計較;如果真的有什麼事,逼得她出手,如今皇帝已經介入,那麼能隱瞞的可能就很小。
她的身份,她進宮的目的,也就完全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