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去對着他,說道:“輕寒,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立刻擡起頭來,臉上透出了鄭重的神情。
我雖然說要跟他商量,可當他等着我開口的時候,我卻反而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想了許久彷彿才理出一個頭緒來,正要說,卻又猶豫着停下,眉心漸漸的擰出了幾道深深的褶皺。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嘆了口氣,說道:“你想要跟我說什麼,難道還不能直說嗎?”
“……”
“妙言的事,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讓你爲難的。”
“……”
聽見他這樣說,我心裡反而更加沉重了一些,糾結了半晌,終究還是艱難的開口道:“我想,這些天——至少在她面前,我們兩不要走得太近。”
“……”
“這一路上,有太多不可控的事情,我真的不希望再刺激她。”
“……”
“等到回到西川,我們,還有皇帝都有一個暫時的安頓之後,我再把這件事告訴她,好嗎?”
“……”
“我會想辦法讓她接受的。”
他沉默着看着我,這個時候突然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搖着頭道:“你這麼小心翼翼的幹什麼,難道你覺得我會不高興,會拒絕?”
“……”我只看着他,沒說話。
正常人,就算是我,被人提出這樣的要求,雖然不會覺得對方無理取鬧,但終究心裡還是會有不快的,我別的都不怕,就是怕他又把自己的情緒掩藏在那張面具之下。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今天的天氣太好的關係,陽光照在他那張面具上,竟然也透着一點溫熱的,溫暖的光彩來,讓他整張臉都溫柔了許多,他笑着說道:“我早就說過了,妙言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我對她和對別人都是不同的,能不刺激她,我自然也不想去刺激她。”
我立刻鬆了口氣,微笑了起來。
“不過,”他接着說道:“去了西川之後該怎麼跟她說,你這一路上要好好的想一想。”
說着,他上前一步湊到我耳邊,低聲道:“我也不是一直那麼大方……這麼能忍的。”
“……!”
我愣了一下,而他說完那句話立刻就退回去,從我身側走過,我隱隱看到他嘴角還掛着一點笑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得陽光暖暖的灑在臉上,加上他剛剛說話時熱氣拂過耳廓,微微有一點癢酥酥的感覺。
我伸手摸了一下臉頰,忍不住也笑了笑,跟着他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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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裡因爲只住着一個他,和一個臨時留宿的我,其他的人都是他的侍衛侍從,所以這裡安靜得很,兩個人雖然是要走出去,但走過花園那條長徑的時候卻給人一種悠閒的賞花的錯覺。
我突然都有點恍惚了起來。
前幾天還在面對這城外圍困臨汾的大軍,地上躺着傷兵,死傷無數,那一幕幕慘烈的場景尚在眼前,可現在,卻好像突然變得春暖花開,甚至幸福綿長了起來。
我應該不是在做夢,但人生,卻怎麼突然變得比夢都更美了?
還在這樣想着,已經跟着他走出了南院,可剛剛邁出大門,就看見他的兩個侍從走了過來:“公子。”
輕寒一看他們兩個人的神色,立刻自己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了起來:“什麼事?”
“皇帝下令,要準備明天啓程了。”
“什麼?”
他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我乍一聽,也愣了一下——這麼快?
昨天才算是面前將一切都處理好,怎麼今天就要讓大家準備啓程了?
且不說別的,山西境內要如何佈防,晉侯那邊應該怎麼聯絡,就算是臨汾城內,也還沒有完全從戰火中恢復平常的秩序啊。
裴元灝未免也太心急了吧?
我和他對視了一眼,輕寒低頭一想,立刻說道:“是已經頒旨了嗎?”
“是。”
“張子羽大人他們怎麼說?”
“幾位大人都在書房內,似乎想要勸留皇帝。不過——”
他們幾個是輕寒的人,顯然是不能太靠近那邊的,只能探知一點基本的消息,但如果連他們都對事態抱這樣的態度,那看起來,裴元灝要走的態度是非常的堅定了。
輕寒的氣息變得沉重了起來,他抱着胳膊,皺着眉頭站在那裡,我柔聲說道:“他要走的話,雖然急了一點,但早日入川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反正現在臨汾的仗已經打完了,大局上來說,往西南走是更安定的。
他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的兵還沒回來。”
“……”
我一愣,又看了看那兩個侍從,纔想起來,對了,他還有一支人馬跟晉侯的人馬匯合去打了林勝,現在身邊的是他第二次調度過來的,但那一批人馬現在還沒回來呢。
我說道:“那你——”
他想了想,道:“先去看看皇帝那邊怎麼說。”
我也點點頭,兩個人便直接往裴元灝的書房走去。
走到書房外面,正好看見房門打開,餘勝他們幾個人眉頭緊皺,面色沉重的從裡面走出來,還有人嘆息着搖了搖頭。
一見此情形,我的心裡就知道答案了。
輕寒也蹙了一下眉頭,正好兩邊迎面遇上,他們幾個人一見到我,都立刻點頭示意,餘勝還對着我拱了拱手,但見到輕寒,幾個人的臉上就都露出了戒備,甚至有些敵意的表情來。
昨天才剛剛並肩作戰的人,只是一天的時間,外敵一除,彼此的關係就發生變化了。
輕寒倒也不甚在意,只顧着往前走,走到門口的時候玉公公迎了上來,也還算客客氣氣的道:“劉公子,有何貴幹?”
輕寒也客氣的說道:“勞煩玉公公稟報一聲,劉輕寒求見。”
“皇上正在跟張大人敘話呢。”
“哦,那無妨,我等一等就是了。”
說完,還真的拉着我往一邊走去。
玉公公的眼睛是油鍋裡煉過的,一看見我們兩這樣,就立刻明白過來,忍不住嗔了我一眼,我也只笑了笑沒說什麼,他才說道:“你們等一等吧,我這就進去跟皇上說一聲。”
我急忙道:“多謝玉公公。”
他嘆了口轉身走進去。
不一會兒,他走出來對着我們兩道:“兩位請吧,皇上請兩位進去。”
沒想到這麼順利,張子羽應該還在裡面沒出來吧?我和輕寒對視了一眼,但還是立刻從善如流的走了進去。
一進書房的門,就看見張子羽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房間的中央,而裴元灝坐在桌案後,臉上帶着沉沉的倦意,這個時候似乎剛剛議定了什麼,他擺了擺手:“你下去吧,其他的都照你說的去做,但這件事,就不必再跟朕說什麼了。”
張子羽猶豫了一下,終究只能說道:“是,微臣領旨。”
說完便轉過身來,迎頭就撞上了我們,頓時愣了一下:“呃——”
輕寒目不斜視的從他的身側走了過去,一直走到桌案前,俯身行了個禮:“草民拜見皇帝陛下。”
我只能對着張子羽點點頭,也急忙過去拜見皇帝。
張子羽倒也很快反應過來,並不流連,幾步便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裴元灝慢慢的從椅子裡坐正,擡頭看着我們兩。
不知是因爲房間裡的光線原本就不怎麼好的緣故,還是剛剛張子羽他們幾個人已經跟他交手過幾回讓他有些倦怠,現在他整個人都顯得情緒非常的不好,尤其那雙眼睛,氤氳着沉沉的陰霾,好像在陰霾後面,還有一雙更深沉的眼睛,在審視着我們。
雖然剛剛從陽光下走進來,但這個時候,我還是立刻感覺到寒意刺骨,打了個冷戰。
但輕寒卻似乎早就習慣了這樣的寒意,態度也如平常一般,說道:“剛剛草民在外面的時候,聽聞皇帝陛下已經下旨,明日就要離開臨汾?”
裴元灝眼角看着他:“怎麼,你想說什麼嗎?”
他一開口,那股寒氣就直接將整個房間都籠罩了起來,即使我沒有走近,也感覺到了一種強大的氣息壓制在心頭,連呼吸都變得有點困難了。
輕寒也微微的頓了一下,才說道:“草民覺得,臨汾大戰剛過,至少,應該還有幾日修養之期。”
“有理。”
“那陛下——”
“所以,朕纔打算離開臨汾。”
“……”
“朕離了這兒,這兒也纔有修養之期。”
皇帝這樣說話,實際上就已經是怒意的表現了,輕寒的臉色也微微有些猶豫,但他沉默了一下,還是說道:“可陛下就這樣離開的話,山西境內的事——”
裴元灝看了他一眼:“怎麼,你對山西,有什麼安排嗎?”
“……”
這一回,輕寒是徹底不能開口了。
這個時候我才慢慢的走上前,走到輕寒的身邊,而當我們兩一併肩站立的時候,裴元灝的眸子一下子就變深了。
我知道有一些事請是瞞不過他,也就無所謂裝模作樣,可就在三個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點緊繃起來的時候,突然,玉公公從外面走進來:“皇上,皇后娘娘和妙言公主求見。”
裴元灝的目光一閃:“讓他們進來。”
耳聽着一陣腳步聲傳來,我急忙回過頭去,而立刻,身邊的輕寒就後退了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