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顫,但這個時候全身上下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甚至連在渾濁的泥漿裡面睜開眼睛都做不到,只能感覺到那隻手用力的將我拉了過去,好像有什麼東西繞過了我的腰,緊接着,一具身體就靠了過來。
有人來救我了!
心裡這樣的念頭閃過,但更快的,是洶涌的河水不斷的衝擊上來,我幾乎整個人都被吞沒了,但腰間那個東西卻還一直將我維繫在原來的位置,就像是一條線上晃晃悠悠的風箏。
耳邊除了河水奔涌咆哮的聲音,還有一個人在大聲喊着:“快!快拉我們上去!”
話音剛落,就感到腰間那個東西緊了一下。
而那雙抱着我的手臂已經被河水衝得冰冷,就像是鐵鉗一樣用力的箍在我的身上,一股力量慢慢的j將我們往對岸拉過去。
我隱隱的感覺到,是有一根繩子系在我和那個人的身上,而岸上一定有人在拉着我們,這樣一想腦海中直覺的放下心來,但情況卻並不那麼樂觀,此刻水流已經比剛剛我坐在皮筏子上更湍急得多了,儘管那雙強有力的手臂緊緊的將我抱住,腰間的繩遇水越縮越緊,卻還是很難抵抗河流的衝擊,兩個人在河水中不斷的飄搖浮沉。
我覺得自己的鼻腔裡已經灌滿了泥沙,幾乎要窒息,喉嚨發出“嗬嗬”的難捱的聲音。
抱着我的人突然手臂一鬆,我就覺得自己整個人晃盪了一下,難以自制的往下墜去,一大口泥水灌進嘴裡。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那一剎那,那雙手託着我的後背用力的往上一挺,我的頭一下子冒出了水面,頓時空氣大量的涌入了我的口鼻,泥沙順着呼吸被吞嚥了下去,嗆得我直咳嗽,但也終於緩過一口氣來。
岸上的人一看到我露出水面,都在大喊着,隱隱的能看到一道繩索從我的身下直拉到岸上,十幾個士兵拼命的拉扯着這根繩索,慢慢的往回收。
這種熟悉的感覺,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好像上一次,在海上那座孤島上,我們被海盜劫持,遇到渡海飛雲落水,我差一點溺水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人將我從水底一直託到了水面上。
而他——
我下意識的低頭,只看到自己腰間那根繩索浸透了河水越縮越緊,但現在他還沒有冒頭,仍然在水下面託着我的後背。
這樣的話,他會不會窒息?
一想到這裡,我的身上終於又涌出了一點力氣,反手抓住那根繩索,一點一點的將自己往岸上扯。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感覺到腳下踏到了鬆軟的泥沙。
我才鬆了一口氣,而這個時候,那託在我腰間的手也一下子軟了下去。
我急忙回過頭去,就看到水中一個人影翻滾了一下,好像要往後漂去,這一下急得我眼睛都紅了,聲音嘶啞的喊了一聲——
“不要!”
急忙伸手去抓他。
可我的手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力量,碰到水中他冰冷的手,卻根本抓不住,就脫手而落。
“不——!”
這一刻我快要急瘋了,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整個人就要往回撲,但這時岸上的人卻急忙喊道:“好了好了,兩個人都拉上來了。”
再定睛一看,原來那根繩索是先系在他的腰上,然後再繫到我的腰上,兩個人都被栓在了一起,隨着岸上的人一鼓作氣將我從河水中徹底的拉了上去,他也慢慢的陷在泥沙裡,被拉上了岸。
劫後餘生。
這一刻,我也只想到了這四個字。
直到現在我還有一點不能相信自己剛剛跳下了黃河,對我來說簡直難以想象,也許我的力氣再早一分消失,也許他再晚一刻抓到我的手,現在我可能就已經去地府報道了——又或許不會?曾經聽人說過,黃河中有水鬼,專門抓人做替身,淹死了的人靈魂就一直困在這渾濁的河流之下,要一直等到下一個被溺死的人代替了自己,才能往生。
這樣的話,我能抓住誰?
怕是連條肉蟲子都抓不到的。
我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居然還有這樣的閒情逸致來想這種事,明明剛纔被河水吞沒,幾乎要被捲入漩渦的那種恐懼還沒褪去,這時刺骨的寒冷又一次涌了上來,風一吹,更是冷得我周身篩糠一般的發抖。
我全身溼透,臉色蒼白,顫抖不已的擡起頭看着眼前的這個人。
而他,躺在泥沙中,也只剩下胸膛還在微微的起伏。
周圍的人,原本在渡河之前還是劍拔弩張,下一刻也許就要拼殺到一起,但這個時候刀劍都已經被他們遺忘了,除了他的人圍做一團保護我們,連裴元灝留在這邊岸上的那些士兵此刻也沒有了動靜,只是緊張的望着我們。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恢復了一點力氣似得,慢慢的撐着身子坐起來,氣喘吁吁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兩個人掛了一頭一身的泥水,黃褐色的泥漿還順着頭髮不斷的往下滑落,看起來就像是兩隻泥猴一樣狼狽不堪,他的臉色又是驚恐,又是慶幸,彷彿又有點生氣了,慢慢的皺起眉頭瞪着我。
我知道他可能要罵人了,急忙開口想要解釋,但一開口,卻是“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稀瀝瀝的黃泥來。
他一下子愣住了。
我自己也傻了,這個時候才感覺到嘴裡滿是淤泥,滿嘴的苦腥味,令人作嘔。
他也下意識的張嘴,也吐出了一口泥湯來。
兩個人對着狼狽不堪的對方,再看着黃澄澄的泥湯,頓時都忘了剛剛要說什麼似得,而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他看見我一笑,再擡頭看着我掛着黃泥水的頭髮,也忍不住笑了。
兩個人,剛從黃河裡撈起一條命來,狼狽得像兩個在泥塘裡打了滾的泥娃娃,這個時候竟然相對着笑了起來。
周圍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傻傻的看着我們兩,好像瘋了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擡起手來,將一片腐爛的葉子從我的頭髮裡摘出來,想想又氣不過似得,用力的揉了一下我掛了一頭黃泥的頭髮,喘息着道:“你一定要嚇死我才甘心,是嗎?”
“……”
“你敢往黃河裡跳?”
“……”
“還有什麼地方你不敢去的,嗯?!”
我說不出話來,只笑,可一笑就把嘴裡的泥沙都吸進喉嚨裡,頓時又嗆得直咳嗽,他急忙伸手來幫我拍我的後背,自己也微微的咳嗽了起來,我的眼睛都咳紅了,才擡起頭來看着他,邊笑邊說道:“大概我是火命吧,遇到水就要遭殃。”
他一聽我居然還開玩笑,頓時就有點上火了:“你——”
一見他真的急了,我連忙低聲道:“你以爲我願意啊?要不是——我會願意往黃河裡跳?”
我的話沒說完,但他的眉頭已經微微一蹙。
我稍稍的喘息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原來河對岸的那些人已經看到我們兩個登岸了,鄧將軍立刻下令讓這邊的人在河邊佈防,絕對不能讓他的人渡河。
但顯然,他還是顧忌到我在這邊,沒有立刻讓這些人動手。
我立刻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輕寒,他們——”
他說道:“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又咳了兩聲,將喉嚨裡帶着泥沙和一點血絲的痰吐了出來,才說道:“皇帝讓他們阻止你們登岸,但那個人公報私仇,他要對付你!”
“……”
“甚至,連朝廷留在這邊的士兵,他都不打算留。”
“……”
“如果我不過來的話,我真的怕你這邊要被夾擊——”
我的這幾句話聲音不算大,但這個河灘原本也不大,周圍的人都立刻聽到了我的話,眼看着朝廷那邊的人馬聽到我說的話之後,立刻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有一些人緊張的看向了河對岸。
說到這裡,我突然看到他身後的人,好像跟之前那幾個刻意在老百姓面前高談闊論,甚至將他的一些事暴露在民衆前的人已經不是同一批了,而再擡起頭來往後看去,他的人有大部分還停留在山坡上,但人數上似乎有點不對。
我轉頭看向他:“你的人呢?”
他皺着眉頭,一臉“來不及說這個”的表情,看着河對岸的人,問道:“皇帝呢,他現在在哪裡?”
我說道:“他,他已經走了。”
“走了?”
“是啊,西安府的高天章高大人,已經派人來接他了。”
“他跟他們走了?”
“是啊,他原本就是要先趕去西安府啊。”
輕寒的臉色一變:“糟了!”
我頓時心也沉了一下:“什麼?什麼糟了?”
難道,裴元灝他那邊出什麼事了?還是,來接他的人有什麼不對?
我還想問,但他根本來不及跟我說什麼,立刻就要起身,可才一動,整個人就像脫了筋骨一樣癱軟的跌了下去,後面的人急忙衝上來護住他:“三爺!”
“三爺,你沒事吧?!”
一聽到他們叫他,我的腦子這個時候突然嗡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