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請太后用璽!”
申恭矣的聲音並不算大,但這個時候聽在耳朵裡,卻有一種震耳欲聾的感覺,我被震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已經無暇在去想其他的,只一直看着不遠處那個清瘦蒼老的身影。
這個時候,太后慢慢的擡起了眼睛。
那雙青灰色的眼中直到現在也還是沒有更多的情緒,比起周圍的羣情激奮,她總是那麼的淡然冷漠,彷彿始終處在塵世之外。
可這一刻,誰都知道,她已經被申恭矣推到了風口浪尖。
我只覺得掌心冷汗涔涔,不由的握緊了拳頭,緊張的看着她。
半晌,太后慢慢的開口:“你讓哀家用璽?”
申恭矣擡起頭來對着她一笑:“太后,這,可是大事啊。”
“……”
太后沒有說話,還是靜靜的站着,而旁邊的一些文武大臣們已經按捺不住,急忙上前紛紛道:“太后,太后不能用璽啊!”
“太后,皇上退位是大事,不能如此草率決定!”
“太后,臣請太后三思!”
頃刻間,已經有許多大臣跪在了太后的腳下,有幾位老臣連連磕頭,顫巍巍的說道:“太后,皇上退位事關社稷安危,萬不可如此輕率行事,還望太后三思而後行!”
看着這些人苦苦哀求,太后也並未動容,只是一直平靜的看着申恭矣,道:“申太傅,哀家有一事要問你。”
申恭矣忙道:“太后請說。”
“若皇上當真退位,該當如何?”
這句話一出,周圍的人全都大驚失色,紛紛跪下不停的哀懇太后,我的心也像是被自己緊緊攥成拳頭的手捏緊了,呼吸都有些困難,而申恭矣一聽到這句話,臉上立刻閃過了一絲喜色,卻並未太過外露,只是俯首道:“以皇上退位詔書所示,皇上退位後,自當遜於別宮。”
“哦。那麼國之君主——”
“既然太上皇病癒甦醒,自然當復位爲帝。”
我在旁邊聽得冷笑——他果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倒真的沒猜錯。
“那,萬一太上皇並未甦醒呢?”
申恭矣的眼珠轉了轉:“八百里加急來報,豈能有假?”
“哀家只是要問清楚,這個江山不是哀家的,是哀家的兒子的。”
我不由的捏了一把冷汗。
太后在宮中幾十年,所見所識勝我十倍,連我都能猜出申恭矣的陰謀,自然也瞞不過她,申恭矣的眉頭鎖緊了,也隱隱感覺到了太后身上的一股凜然之氣,像是讓他踢到了鐵板。此刻,所有的人也都感覺到了什麼,紛紛停下哀呼,屏息望着太后。
這個時候,申恭矣的眼中閃過了一道精光,他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太后,嘴角淡淡的一勾——
“的確,太后——的確要關心自己的——兒子!”
他加重了最後兩個字,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而太后的臉色也在這一刻,僵住了。
申恭矣臉上帶着一絲冷笑,道:“老臣明白太后的意思,爲人父母,當然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受委屈,遭****,這些事若是被別人知道,就更不好了。太后擔心皇上退位之後會有不妥,但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又豈會容不下皇上?”
周圍的人聽到,都紛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不管皇帝退位或者禪位,都說不到受委屈,遭****這樣的話上來,申恭矣這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甚至大逆不道,但卻聽得我身上冷汗直冒。 шшш ✿тt kán ✿¢ ○
我當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他說的,是黃天霸!
他是在用黃天霸的境遇,威脅太后!
想到這裡,我也只覺得胸中一股苦澀涌了上來,有些緊張的看着太后,她臉上的平靜一下子被擊碎了,原本灰暗的眼睛也微微的發紅,低頭看着那份詔書,又看着申恭矣,一時間整個人都在不停的顫抖着。
看着她的樣子,申恭矣眼中的冷笑更深了幾分,上前一步,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太后請放心。”
“……”
“太后捨不得讓自己的孩子委屈,老臣不到萬不得已,也不願走到那一步。”
太后的目光一閃,擡起頭來看着他。
申恭矣又一次大聲道:“臣請太后用璽!”
這一刻,我掌心的汗水已經浸透了指縫,緊張的屏住呼吸看着太后。
太后慢慢的直起身子,凜冽的風將她身上的長袍吹得獵獵作響,更加襯得她身形消瘦,可這樣消瘦的人,卻一直站在風暴的最中央,穩如磐石,她的手握成了拳頭,用力的攥緊。
她的眼神,也慢慢的平靜了下來,慢慢的點了一下頭:“不錯。”
“……”
“你說得對,哀家不捨自己的孩子委屈。”
“……”
申恭矣臉上的表情一喜。
太后慢慢道:“既然如此,哀家怎麼能讓自己的孩子,在病重的時候,被逼退位呢?”
“……!”
申恭矣臉上的喜色還來不及褪去,一聽到這句話,整個人都僵住了:“什麼?”
太后握緊了拳頭:“哀家,不會讓皇上退位的!”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太后!
這句話如同一陣驚雷在頭頂猛的炸響,整個拒馬河谷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連風似乎都停下了,所有人都看着那消瘦虛弱的太后站在申恭矣面前,而那眼神,卻堅定得一絲一毫都不曾動搖!
她,沒有受申恭矣的威脅!
我的心中說不出的什麼滋味,卻有一陣狂喜涌上心頭,可還沒來得及上前開口,就看見申恭矣的臉色鐵青,帶着幾分猙獰的神情,一咬牙:“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完,他猛的後退一步,一揮手!
就在這時,整個營地中的御營親兵全都拔刀出鞘,只聽蒼蒼的龍吟聲,周圍一片寒芒懾人,那些人已經圍了上來。
糟了!
申恭矣走到這一步,就已經無異於造反叛亂,他之所以一直粉飾太平,就是想通過太后這條捷徑來和平奪權,但太后斷了他的路,這個時候他也就索性捅破這一層燈籠紙了!
我下意識的就要往太后那邊跑過去,可剛剛一動手,御營親兵的士兵已經衝進了大營,將我們這一羣文武大臣團團圍住,而太后站在遠處紋絲不動,卻已經有好幾個士兵圍住了她,鋒利的刀環伺在她周圍!
這些大臣們都嚇壞了,有幾個年輕大怒道:“申恭矣,你是要造反嗎?”
“你這個逆臣賊子!”
申恭矣冷哼了一聲,一句話也不說,只一揮手,立刻有一隊士兵走了過來,只見他們手中的尖刀帶着鐵和血的腥氣朝着他們刺了過來,眼看着離得最近的霍聯誠和高天章就要被立劈刀下,我嚇得瞪大了眼睛:“不要——!”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閃過。
只聽一聲刺耳的聲音,是刀鋒與刀鋒摩擦發出的,定睛一看,御營親兵的刀被一把彎刀架住,就在離人的頸項不過寸餘的地方,若是慢一步,只怕那顆人頭就要落地了。
霍聯誠嚇得臉色慘白,而站在他面前手持彎刀的,正是孫靖飛,他咬着牙厲聲道:“退下!”
霍聯誠幾乎嚇得腳都軟了,踉蹌着往後退去,孫靖飛猛的一發力,只聽蒼的一聲,那把大刀被他硬生生挑起,飛出了四五丈遠,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周圍的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喘一口。
幸好,幸好有他!
我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若不是讓孫靖飛守在谷口,今天又恰好有八百里加急送進來,只怕這裡的人都要成爲御營親兵屠戮的對象!
孫靖飛手持彎刀站在這些人面前,他帶來的幾個人也急忙涌了上來,護在他周圍,孫靖飛對着申恭矣怒道:“申太傅,你這是要造反嗎?!”
“哼。”
申恭矣冷哼了一聲,揹着手走上來,他身邊的御營親兵立刻緊緊的跟着,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尖插入谷中,這裡的人都慢慢的往後退去,可身後,卻是另一邊的山壁。
已經,沒有退路了。
申恭矣冷冷的看着我們:“老夫勸你們,都最好乖乖的,就算是春獵,老夫也不想大開殺戒。”
說完,他慢慢的回過頭去,看向了太后。
太后還是站在那裡沒動過,雖然周圍的御營親兵已經將她團團圍住,刀劍加身,可她卻絲毫沒有動容,只是平靜的站在那裡,但我卻分明看到,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像是抵抗不了刀劍的寒氣一般。
她的身體!
我的心都揪緊了——出宮之前她重病數日,身體就已經很差,堅持要參加這一次的春獵,雖然大家嘴上不說,但多少已經知道是什麼意思,我卻想不到,她到了這個時候,還要經歷這樣的變故和叛亂。
萬一申恭矣要對她不敬,那——
想到這裡,我再也按捺不住,急忙上前衝了過去:“太后!”
申恭矣一聽到我的聲音,臉上也透出了幾分陰沉之色,惡狠狠的看着我,冷冷道:“老夫倒忘了你。來人——!”
他的話剛出口,一個人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驚了一下,睜大眼睛,就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擋在我的面前。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炙熱的照在每個人的臉上,微微刺眼,可他的背影卻如山一般擋在我的面前,灑下了濃濃的蔭翳將我整個人都覆住。
是……劉輕寒!
我微微睜大眼睛,擡起頭看着他的背影。
這一刻,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卻從那寬闊的肩膀上依稀感覺到一種悍然懾人之意,只聽他的聲音沉沉的道:“太傅大人,別忘了答應過我什麼。”
“……”申恭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終究沒說什麼,只一拂袖,轉過身去。
而他,慢慢的回過頭來,一雙眼睛平靜得好像周圍着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冷靜的看着我:“不要亂動。”
“輕寒——”
“我再說一次!”他的聲音又嚴厲了幾分,幾乎能聽到他咬着牙:“不要亂動!”
說完,他伸出手來推了我一把,他的手上力道很沉,毫不留情的將我推的踉蹌了兩步,差一點跌倒,幸好常晴站在我的身後,一下子接住了我。
她的眉頭緊鎖,瞪着劉輕寒,而後者已經像是什麼都看不到似得,轉身走到了申恭矣的身邊。
這個時候,太后已經被人帶到了他們面前。
申恭矣冷笑着走了上去,帶着幾分倨傲和不羈,道:“太后。”
“……”
“您,這又是何必?”
“……”
“在臨水佛塔修了這麼多年,難道太后還勘不破?世事皆身外,何必動禪心?”
太后卻也是平靜的,只是那張蒼白的臉上血色盡褪,她輕咳了兩聲,道:“哀家修了這麼多年,到底修不出禪心。”
“難道,連慈悲心也修不出來?”申恭矣用眼角看了看周圍,又看向了另一頭的王帳,道:“落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又是何必?”
太后冷笑了一聲:“正是因爲慈悲,纔看不得妖佞橫行,敗壞朝綱!”
她這話,用的卻是之前申恭矣的話,可謂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申恭矣縱然老練,也被說得有些結舌,他怔了一下,然後便大笑了起來。拒馬河谷中只剩下他的笑聲,震得人心驚,他笑過之後慢慢道:“太后果然是慈悲。”
“……”
“那太后的慈悲,就不管自己的孩子了?”
太后聽到這句話,神情又是一凝。
我的心頓時也提到了嗓子眼,可還不等反應過來,就看見太后用力的握緊了拳頭,沉聲道:“哀家的孩子,就這麼一個,在王帳中重病未愈,哀家豈能不管!”
申恭矣一聽,臉上頓時露出了猙獰的神情,惡狠狠的道:“少廢話,把玉璽交出來!”
看着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知是因爲得意,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太后原本蒼白的臉上卻透出了一點淡淡的笑意,好像陽光灑在她的臉上,也透着一絲紅光,道:“玉璽,不在哀家身上。”
“什麼?!”
申恭矣一驚,但立刻說道:“胡說!整個拒馬河谷老夫已經都查過了,玉璽根本不在王帳,也沒有別的地方找到,一定是皇帝交給你了。”
“……”
“說!在哪裡!”
太后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發,而周圍鋒利的刀劍已經離她越來越近,幾乎逼近咽喉,我驚恐的睜大眼睛,只怕下一刻,就會看到血濺當場。
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在人羣外響起——
“玉璽,的確不在太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