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無疑是煎熬的。
等黑夜褪去,太陽升起;等丹的身影出現;
又或者等一個結果……
生與死。
三名患者的狀態都不好,長時間的失血,逐漸進入休克狀態,呼吸困難,面色、四肢的皮膚開始發紺。
腎摘除手術是成功的,但也很大程度刺激了患者的生理狀態。
半昏迷狀態中,他或許能感覺到有人在他腰腹開了刀,割下了什麼,意識裡必定是萬分痛苦,而生理上的折磨就更是難以描述的。
就連呼吸都不再由自己掌控,氣管插管無疑是一種異物入侵,口鼻不通氣。
一切負面情緒疊加,那種感覺很像是深陷沼澤,難以自拔,又呼救無能。
週一生靠坐在山洞的牆角,儘可能用舒服的姿勢緩解着疲勞,迪莉婭不讓他動,來時的負重都在他身上,又經歷一次高負荷手術,她能想象週一生有多麼的辛苦。
所以照顧病人的事情,她在負責。
迪莉婭看了看腕錶,第三次起來給酋長的弟弟釋放腹壓,插管又一次噴涌出鮮血,準確的說是膿血,內臟的情況誰也不知道怎麼樣了,他們也不敢開腹檢查。
腎上腺素留給酋長的弟弟,因爲腎摘除傷者可經不起這種藥物的副作用,或許……最後能見到驚喜。
在此過程中,酋長一直沒有再來過……
他肯定不是豁達,不然也不會發瘋死的劈砍那頭牛,更不會威脅似的讓迪莉婭必須救活他的兄弟。
“三點半了,丹應該快來了。”
有那麼快嗎?
從地約爾部到鬣狗部與木勒部的距離相當,也就是說二人抵達時,求援的人也纔剛到木勒部,按照正常速度來說,丹現在剛剛抵達地約爾部就差不多。
當然,也不能排除丹的速度要更快。
可即便知道他的過往,週一生也不怎麼相信二百多斤的大胖子能走得多快。
“那三個需要骨科手術的傷者是哪個部族的?”
週一生沒由來的一句,令迪莉婭楞了一下,轉而才明白他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微笑道:“木勒有一人,地約爾有兩人,怎麼已經迫不及待了嗎?”
“有點兒,你也知道我,需要手術量來提升自己,等回國後就沒這樣的機會了。”
迪莉婭聽到這話,目光深邃起來……
以前聽週一生這麼說,她會覺得正常,可在見識過他腎臟摘除後,迪莉婭自然有了別樣的情緒。
不過對於他人的秘密隱私,迪莉婭不會過問。
微微頓了一下,就收斂了情緒,繼續道:“忘了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這裡?”
“還早,十一月末吧。”
迪莉婭搖搖頭:“也不早了,在有幾天就十月了,離開前你肯定要提前回去集合,也就剩下一個半月,天吶,我竟然有些不捨,你走後我和丹一定是孤獨的。”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熱鬧慣了,突兀地冷清換了誰也受不了。
週一生道:“不是還有……麗貝卡?”
“哦,天吶。”迪莉婭流露幾分莫名奇妙的表情,“你都要離開了,她難道不走嗎?我是說……她是一個演員藝人,不可能一輩子待在這裡。”
也對,那位張阿姨都找上門來了,老賀這遭沒回家都算運氣好,恐怕距離她回國也不遠了。
“那你們呢?一直在這裡?總要考慮休假吧,回國休假。”
“聖誕,聖誕我和丹都要回去,他有他的家人,我的父母與妹妹也在家等我。”
年節,無論東西方都是比較重視,不提聖誕的信仰意義,千百年來儀式感早就超過來所謂的信仰。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總算找回了幾分鬆快。
……
另一邊。
深夜,密林。
丹在行進,同行的還有兩名地約爾的獵人。
在四個部族中,地約爾部的友善就連灰虫部也比不了,酋長不放心他獨自上路,所以派來了兩位村中最好的獵人跟隨,也幫他分擔一些負重。
當兩名獵人接過了丹所帶來的負重時,臉色無一不是變了變……
很沉,卻在接受範圍之內。
不過換一個角度來看,從木勒到地約爾的行程中,可沒有人幫他,前來求援的人有些傻乎乎的不通情理,全程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他一個人揹着這麼多東西趕來,並未在地約爾部停留,就再度出發。
而更主要的是……
他的速度一點都不慢,全程沒有半個呢喃抱怨的聲音響起,前半程還算好,可到了後半程,當兩個健壯的獵人都有些撐不住了,丹卻絲毫沒有敗退的痕跡。
一度讓兩名獵人懷疑,那一身肥肉並不是肥肉,這個白人健壯到一種她們前所未見得程度。
可事實上……
丹不累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甚至他早已覺得脫力了,不曾呢喃也是因爲懼怕張嘴後,泄了那一口憋了一路的氣勁,在如何打熬意志力方面,丹是專家,得自於往年的職業經歷。
可體力早已大不如從前,丹的精神早已經有了恍惚。
一邊快速推進,一邊神遊。
沒人知道他心裡邊的髒話,骯髒到了何種程度……
同時也在質疑着,自己做這一切到底爲了什麼,爲什麼要來該死的非洲,爲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
抱怨是肯定有的,他不是聖人。
在阻礙面前,所有人都會退縮,只是很多人是行動上的退縮,而丹是心理上的退縮。
“該死的……”
“我發誓,這次結束後,一定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但前路還需要繼續下去。
就如同很多年前的很多次任務,丹也曾告訴自己的隊友,我要退役,一定會退役,任務結束我就退役。
然後,周而復始……
直到有一天,他進了醫院,就再沒有出來過,收到了榮譽勳章,也拿到了高額的撫卹金,甚至長官給他安排了一個很不錯、具有上升空間的文職工作。
可是。
丹拒絕了,毅然決然,揹着行囊,與迪莉婭來到了這處爲未開化之地。
起初是報恩,可他的恩情早就償還完了,後來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留下來的信念與意義在哪裡,手裡沾染了無數鮮血的丹,可不是一個多麼柔情,想要慈善彌補的人。
所以,爲什麼留下來?
或許就是退役軍人,另一種意志的延續。
就如同他當初不需要知道每次任務的最終意義,是善是惡。
在這裡,他也只需要受領任務,然後——
幹他丫的。
“嘿,嘿,嘿……”
獵人呼喊忽然鑽進丹的耳朵裡。
丹恍然回過神,發現原本走在自己一前一後的兩個獵人都被自己甩在了身後,當他回頭時,忽然覺得無比刺目,他罵罵咧咧:“出現幻覺了?該死的!”
他彷彿見到,那兩個獵人竟然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