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6章 風
翌日，西荊區，鬼團別墅。
別墅後的小樹林，又多了幾座沒墓碑的墳，來自鬥虎、九寒、潑猴、死豬、安禾歌。
九寒的墳墓在邊緣，位置略高，彷彿守望者。
墓旁坐着一個女人，穿肅穆的黑大衣，圍灰白格子圍巾，剛好到下巴的利落短髮，面容年輕，眼神蒼老。
每個月的第九天，陳螢都會來這，給九寒帶一束花，靜坐一下午。
今天也是如此，陳螢坐在細碎的冬日陽光中，絮絮叨叨地說着：
“昨天我去養老院看了修一的奶奶，她氣色很好，還問起了你，我說你最近工作很忙……”
“倏——”
起風了，吹亂陳螢的短髮。
一恍惚，時光之海淹沒了她。
“摘星閣事件”後，陳螢瀕臨崩潰。
高陽怕她尋短見，晚上讓奈奈跟她睡一間房，白天讓九寒照看她。
九寒不是健談的人，也不太會開導人。
他想了個笨辦法，每天給陳螢安排任務，讓她有事可做。
一個暖冬週日，天氣很好，九寒帶陳螢外出執行任務。
其實哪有那麼多任務，這次是九寒的私事。
九寒每個月都會去一趟養老院，探望修一的奶奶。
修一的奶奶見到九寒和陳螢後喜出望外。
“小寒啊，你可算開竅了！我早說了，你這個年紀，工作是做不完的，成家立業纔是正經事嘛！”
老奶奶熱情地握住陳螢的手：“小妹，我跟你說，你眼光不錯，你別看小寒是個悶葫蘆，他心腸正直，心思也細……我孫子多虧他的照顧，學習好了，人也不調皮了，經常跟我提他，一口一個‘寒哥’，我孫子能去國外留學，也多虧小寒的幫忙……”
老奶奶說個不停，陳螢強打起精神，慢慢代入到九寒女朋友的身份，把整場戲給演完了。
之後，九寒幫老人整理房間，陳螢幫老人洗頭髮、剪指甲、做按摩，把老人伺候得很開心。
傍晚，九寒和陳螢離開養老院，搭公交車返程。
兩人坐在末尾，沉默了好幾站。
“謝謝。”終於，九寒開口了。
陳螢一愣，“這不是任務麼？”
“其實是私事。”九寒說。
陳螢默然。
“我每次看望修一的奶奶，都不知道怎麼聊天，說來說去就那幾句話，每次待半小時就走了。”
九寒很感激：“這次因爲有你，她很開心。”
陳螢搖頭：“我沒做什麼，就是隨便聊聊。”
“可能要的就是隨便聊聊。”九寒反省道：“我這人太嚴肅，總覺得人應該言之有物，少講廢話，不太會聊天。”
“這是優點。”陳螢說。
“有時候會成爲缺點。”九寒說。
陳螢想了想，“我可以教你一些訣竅。”
“請說。”
“其實，老人跟小孩很像，跟老人聊天，把他們當小孩就好了。”
九寒沉默。
陳螢一愣：“你沒跟小孩相處過？”
九寒點點頭。
陳螢垂下眼簾，胸口隱隱作痛，“老人和小孩，都特別渴望陪伴，知道爲什麼嗎？”
九寒搖搖頭。
“對他們來說，世界很大很陌生，小孩的世界僅僅是他們認識的幾個人，老人也一樣，他們的世界僅僅是還記得他們的幾個人。”
九寒若有所思。
“年輕人可不這樣，我們總有一種錯覺，認爲未來充滿無限可能，我們可以跟任何人任何事產生關係，整個世界都是我們的，所以年輕人不懂珍惜，也不擅長陪伴。”
九寒面色一沉，手指微顫。
幾秒後，他艱澀地補充道：“直到失去。”
“是，直到失去。”陳螢十分坦然，眼淚是忽然出現的，大大方方劃過臉頰。
九寒不說話，靜靜陪着陳螢。
公交車晃晃蕩蕩，帶着兩人在暮色溫柔的水泥森林中流浪。
天漸漸黑了，萬家燈火陸續點亮。
一陣晚風吹進車子，撥亂了陳螢哀傷的髮絲和九寒沉靜的視線。
鬼使神差的，九寒看向車窗外某戶人家的燈火，胸中莫名溫暖，並於腦海中浮現出一幕情景：
陳螢、小天、修一、修一奶奶四人正圍在餐桌前吃飯。
陳螢是一家之主，給小天倒飲料，給修一盛飯，給老人夾菜，大家有說有笑、溫馨和睦，在那熱氣騰騰的飯菜中彷彿藏着生活的真諦。
九寒站在窗外，心情忐忑又滿懷期待。
陳螢不經意地擡頭，發現窗外的他：“哎，你也在啊，吃了沒，一起嗎？”
“好。”九寒走進屋內，加入四人，心中的孤獨在燈光中消融。
“呲——嚓咔——”
拖泥帶水的剎車聲響起，公交車到站。
九寒回過神來，跟陳螢下車。
兩人往基地方向走，九寒忽然駐足。
陳螢走出兩步，也停下，轉身問：“還有任務？”
“沒有。”九寒看上去很平靜，實際上，那一刻他鼓起了莫大的勇氣：“我餓了，一起吃晚飯？”
陳螢想了想，點點頭，她也餓了。
相愛後，九寒時常會跟陳螢提到這個“決定性瞬間”。
“對你而言，那只是一個平常的傍晚，你身邊的男人，不過是怕你做傻事而監視你的隊友。”
“可對我而言，那是我第一次用直覺而非理性做出判斷，我想與你共進晚餐。”
“可能那一刻，我還沒愛上你，也沒心情考慮這個，但我愛上你的可能性，想要和你共度餘生的可能性，確確實實誕生了。”
“我有時會想，那陣風並不是普通的風，是來自未來的自己，他藏在命運中，躲在時空裡，化身爲奇蹟。”
“文縐縐的。”陳螢笑着，歪頭枕在九寒的懷中。
“這就是你的感想？”一本正經的九寒有些受傷，“我可是很認真在跟你討論。”
“你愛的，不就是我這點麼？”陳螢任性道。
九寒溫柔又無奈地笑了：“無法反駁。”
“非要說感想的話，還是有。”陳螢說。
“告訴我。”九寒目光灼熱。
陳螢的指尖輕輕拂過九寒的眉宇：“今後每次起風時，我大概都會想起你，一定是未來的你又想我了。”
“肯定是。”九寒撥開陳螢臉上的髮絲，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