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宮中,安怡正陪着連太后作畫,連太后畫是一幅工筆蓮花圖,碧波漣漣,白蓮盛開,有蜻蜓停於荷尖之上。構思並不出奇,難得是的栩栩如生,氣韻天成。
安怡少不得真心實意地讚了幾句,連太后輕輕淺淺地瞥了她一眼,道:“好在哪裡?比之蔣道子的墨蓮又如何?”
聽慣了好話的人即使是再聰慧明智也還是喜歡聽好話的,安怡自然是撿着好聽的說。連太后撇撇嘴,虛空點點她:“出宮去的這些日子,好的沒學着,油滑世故卻學了十足十。”
安怡不但沒認錯,反倒愁苦地皺起了眉頭。
連太后見狀,道:“爲你好才說你兩句,你還不高興?”
安怡忙道:“能得太后教誨當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民女真是有些技窮了。”
連太后便問:“怎麼說?”
安怡小心翼翼地道:“當初在太后羽翼下生活,即便是在深宮之中,衆位貴人面前,也是僅需遵守規矩,心存畏懼便可過得極自在了。如今出了宮,卻是發現只是遵守規矩還不夠,只恐不夠油滑世故,不然怎麼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連太后微一沉吟,道:“說給我聽聽。若是爲了蔡太師的病,你完全不必放在心上,聖上也贊你醫術精湛,實在難得。若是他家來請,你不許推辭,理當精心治療老太師纔是,如此方纔算是深明大義。”
安怡鬆了口氣,她在矯情,在討好賣乖,在隱晦的求助,連太后不會聽不出來。如果連太后不想理,那就可以拿話繞開去,既然問了,還寬慰了她,就意味着連太后想管她的事。所以她還可以再硬氣一點。安怡十分誠懇地道:“不是爲了這個事。乃是因爲最近莫五公子提議,他想開醫館藥鋪,然後想請民女過去坐堂行診,專治疑難雜症,省得日常請民女看病的人家太多,跑不過來。”
連太后嗤笑道:“看吧,當初說給你做太醫,你還不肯,若是做了太醫,沒品沒級沒一定身份的人家誰敢隨便支使你?現在倒好,什麼人都可以叫你去,我說你也端一端,好歹你也是給我請平安脈的人,是阿貓阿狗隨便能請動的?”
安怡垂着頭小聲道:“您說得是。”心裡已經有些打鼓了,太后沒直接回答她是否可以答應莫天安,而是扯這些漫無邊際的,是不是本身就代表了一種態度?大概是不希望她和莫貴妃家裡扯上什麼關係的。
www ▪тт kΛn ▪C〇
忽聽江姑姑適時笑道:“小安是個心善人,見不得人家吃苦頭。聽說前些日子有個姓邱的御史家中夫人要生產,危急得很,沒大夫敢看,還是小安心軟,從頭守到尾,總算是把那婦人和孩兒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要不是咱們小安還沒成親,人家那三個閨女兒一準要拜她做了乾孃。”
安怡忍不住詫異了,她事先沒和江姑姑打過招呼,也沒指望江姑姑能幫她說話,怎地江姑姑倒幫上她了?
連太后果然感興趣:“讓那個被救下的孩子感念她的恩也就罷了,怎麼會是三個閨女兒?”
江姑姑笑道:“太后還不知道呢,是三胞胎,一次就生了三個閨女兒。”
連太后大感興趣:“這可真是稀罕了,快說來我聽聽。”
於是安怡趕緊一一說來,還把寶縣主跟着她去看了這三個孩子,知道邱家艱難就給了豐厚賞賜的事兒也說了,並不敢再主動提和莫天安合作一事。本來以爲沒希望了的,誰想告辭時,連太后突然道:“你不是喜歡我今日作的這幅畫麼?給你了。”
安怡忙又謝賞,心中暗自嘀咕,當初聽祖父講,上頭人的舉動話語經常都會含有深意,這太后送她一副蓮花圖,是要叫她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心胸開闊,行爲端正,別和人拉幫結夥的吧?好吧,她曉得了,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想靠着太后就別想發財,想發財就別想靠着太后,至於有權有勢還順便發了財的那種好運其實是屬於別人的吧。
安怡雙手接過畫軸,表示自己一定要去請最好的裝裱師把這幅畫裱起來供上。連太后淡淡地道:“我又沒死,供起來做什麼?你,明白我送你畫的意思?”
果然是了。安怡把自己的領悟說了一遍,見連太后高深莫測地不說話,就又趕緊表態:“太后娘娘的教誨,民女會一直記在心上,行事爲人以此爲準則。”
連太后默不作聲地聽完,淡淡道:“明白就好,想去就去吧,不然真是浪費了你師父傳授給你的這身好本領。記得爲人行事切要光明磊落,不可作惡,不該做的事別做,不然誰也護不住你。”
神轉折。安怡心悅誠服地行禮拜謝:“太后的教誨,民女都記在心上了。”又贊連太后心懷蒼生,真正仁慈。
連太后笑了一聲,道:“我不是隻顧着自己的人,你師父常說,行善積德,勝過吃藥萬千,想要福報,就得行善。就連楚郡王家的寶丫頭都懂得行善,難不成我堂堂一國之母還不知道?去吧。”
這話裡透着強烈的不滿啊,所以連太后其實對自家師父很看不順眼,卻又牽掛得很?安怡不敢接話,捧着畫卷退出,臨行前看向江姑姑,以目光表示謝意。江姑姑淡淡一笑而已。
安怡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形於色,問題是她心裡實在歡喜,怎麼都壓不住,導致一個流言沸沸揚揚地傳出來,道是小安大夫不但得了太后娘娘的賞賜,給永昌侯夫人做乾女兒也是指日可待了。
因爲太后讚了寶縣主,自然有人特意把這個消息送到楚郡王妃面前討好,楚郡王妃面色半點不動,而是輕輕將丫頭送到面前的那張帖子放回托盤,面無表情地道:“告訴田家的人,縣主病中怕擾,不想見人。”
既然張欣已經成了嫌疑人之一,她爲什麼還要放張欣進來,爲什麼還要給張欣臉面?且不說此事張欣究竟有沒有插手,就憑張欣有意收買郡王府的下人這一條,就罪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