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場主,還不領旨謝恩,莫非是想抗旨不遵?”唱罷聖旨的牧公公望着跪在地上的靳秋,眼中閃着一抹別有深意地微笑。
跪伏在地的靳秋卻是搖頭道:“公公明鑑,靳某絕非有意相違,只是聖上這道旨意着實是爲難靳某了,且不說靳某本是一介草民,成日裡放làng形骸,難登大雅,更何況靳家祖上早有規矩,靳家子孫一律不得入仕爲官,否則便視爲主動放棄靳家姓氏,不但要被逐出牧場,而且永遠不得再入祖祠。”
外人多半曉得靳家子孫不得入仕爲官,卻不懂得一旦違背祖訓,還有更可怕的後果,逐出牧場還就罷了,永遠不得再入祖祠,這可是直接讓人沒了祖宗,沒了歸宿,只怕這世上沒有幾人願意做出此等選擇。
聽着靳秋如此一講,牧公公的眉頭立時重重皺起,聖上要賞靳秋一個正四品的太僕少卿,從布衣直升四品,這等一步登天的事情,不知要羨煞多少人,因此,他原本以爲此次前來,定是要賺流雲牧場一個大人情,哪料到竟出現這等變數。
太僕寺負責掌管皇帝的輿馬和馬政,總乘黃、典廄、典牧、車府四署及諸監牧,而太僕少卿則是太僕寺中的二把手,僅在太僕寺卿一人之下,這個位置可謂寶貴至極,而且也照顧到靳秋的牧場出身。
“靳場主,無論如何,這聖旨已下,你若是一直不接旨,莫非是準備讓大家夥兒一起在這跪着不成?這地上可是涼得很哩……”牧公公細聲細氣地道。
牧公公的話音一落,洛潛之與狄亦云卻是都醒起靳秋的tuǐ疾,哪裡還理會什麼勞什子的聖旨,趕緊先把靳秋扶將起來,坐到輪椅中去,便見靳秋搖頭道:“牧公公,靳某已將話說得清楚明白,聖上厚愛,實在令靳某受寵若驚,然而祖訓在上,靳某卻是難越雷池半步,還請公公見諒。”
“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抗旨不遵,莫非不懼天顏震怒嗎?!”牧公公尚未開口,旁邊的一個shì從卻是主動揣mō他的心意,替他高喝道。
“hún帳東西!說話也不看看場合!這裡有你置喙的地方嗎?滾!”牧公公眉頭大皺,擡手便賞了那自作主張的shì從一記響亮地耳光,一腳將他踢開之後,這纔開口道:“靳場主,你這般決定的話,可是要讓我難做了,按聖上的意思,你領了這道聖旨,我纔好再宣下一道聖旨,現在可是讓人好生爲難。”
靳秋搖頭道:“牧公公明鑑,靳某祖訓難違,眼下雙tuǐ又患上疾痛,這聖旨確實無法接下”
牧公公細細掃了靳秋的雙tuǐ幾眼,搖頭道:“靳場主的雙tuǐ似是傷到了經脈,這種程度的話,只怕一年半載都難以恢復,看來即便是除去祖訓不論,也無法入朝爲官替聖上效力……”
靳秋點頭微笑道:“公公真是生了一雙慧眼,既然如此,不若直接宣了下道聖旨?”
牧公公搖頭道:“靳場主既不接旨,下面這道旨意我若宣來卻便似笑話了……”
靳秋道:“雖然聖上的一番美意不能接受,但是靳某也願意聽一聽聖上的憂慮,說不定可以幫得上什麼xiǎo忙。”
牧公公點頭道:“靳場主有這片心意,回到洛陽之後,咱家定會向聖上稟明,來人吶,請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上體天意,下察民心,殫jīng竭慮,未嘗稍殆,然大業方興,艱難也厚,內突賊luàn,外環夷眈,實乃大隋多事之秋也。
靳卿雖出身草莽,然稟xìng忠厚,牧場所馴良馬,多爲朕臂助。高句麗一履之地,屢犯隋顏,不臣也久,不平不足以填此恨,是故,今朕yù再徵高句麗,靳卿當盡太僕少卿之職,爲朕多備寶馬良駒,功成之日,必厚於卿。
欽此!”
再徵高句麗?!!!
在場諸人莫不驚愕,楊廣這廝先前不是才下過詔令,表示不再征伐高句麗了?怎麼的這麼快便出爾反爾?
“牧公公,所謂天子金口,一言九鼎,爲何聖上今番突然又興征伐高句麗之心?在這等多事之秋,民心待穩,軍心待安,聖上這旨意豈非是要自尋苦吃?”靳秋皺眉道。
牧公公搖頭道:“咱家只管傳旨,議論天下之事,卻也是chā不上嘴的。”
狄亦云道:“公公乃是聖上跟前的紅人,又怎會說不上話?”
牧公公沒好氣道:“哼,紅不紅都只不過是外人的思忖,誰又懂得伴君如伴虎?本來這道旨意不是咱家來宣的,只不過原來宣旨的那位管不住自己的嘴,妄圖議論政事,被聖上一怒之下斬了腦袋,咱家這才得了由頭到此處來見識一番。”
郭旭搖頭笑道:“牧公公懂得審時度勢揣mō聖意,怪不得能夠得到聖上的信任,郭某都是受教了。”
牧公公輕輕“哼”了一聲道:“郭郡守你少來,咱家可受不起這等誇讚,咱家無論什麼時候,都只是聖上跟前一個xiǎo跑tuǐ兒的。”
倘若楊廣執意征伐,那事情便不是他們這些人能夠阻攔得了的,想清楚這點,洛潛之便開口問道:“既然聖上着我們場主準備戰馬,又不知到底有多少要求?價錢方面又是如何?”
一匹戰馬,從出生,到上戰場,要huā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可真不是一星半點兒,若說楊廣一句話便要將牧場的馬兒白白拿出去,那也是絕無可能之事。
何況眼下luàn象從生,戰馬那是諸雄爭奪天下不可或缺之物,金貴得不得了,更不消說流雲牧場訓練出來的優質戰馬,一些尋常的勢力根本是買都買不到。
牧公公點了點頭,自shì從的手中接過一封信來:“聖上的要求盡在這封密信當中,當然,只有靳場主一人有資格看。”
洛潛之接過密信,恭謹地遞到靳秋手上。
靳秋展開密信細細閱覽,只是片刻的工夫,眉頭便皺出深深地溝壑來:“牧公公,聖上這一口氣竟然要上等戰馬六千匹,實在是令靳某爲難了,眼下牧場當中馴練妥當地戰馬,也不過五千之數,如此一來,豈非一下子便chōu幹了我流雲牧場的底子?”
牧公公點頭道:“靳場主有何難處,可以一併說出來,稍後我便就地查驗清楚,但凡屬實,我會如實回稟聖上。”
靳秋點了點頭繼續道:“除去數量不談,聖上給出的價錢也着實低了些,一匹上等戰馬纔給六十兩銀子,這可是連本錢都賺不回來的,像這種賠本的生意,那可是沒有辦法做得下去。”
牧公公皺眉道:“怎麼,六十兩一匹還低?前年太僕寺不是還從這裡以五十兩一匹的價錢買了五百匹麼?”
只怕楊廣這六十兩的價錢,便是參考了太僕寺呢,洛潛之心中暗暗搖頭,嘴上卻道:“公公有所不知,前年的那趟生意,太僕寺所要的,其實只是些威風馬,那些馬只能拿來充充mén面,擺擺威風,根本上不得戰場,如何能夠與咱們的上等戰馬相提並論?”
牧公公心下頗是不快道:“咱家不懂那些,咱家只是想知道,聖上所要的這些上等戰馬,牧場方面能夠開出什麼價錢?”
靳秋略作思忖,望着牧公公道:“現在一匹戰馬的價值,至少也在一百五十兩,而且隨着天下的局勢,絕對會越來越貴,但既然是聖上提出來的,靳某自然得賣個大面子,這樣吧,一匹上等戰馬,我只要一百二十兩,不過這數量的話,靳某最多隻能供應兩千匹。”
聽了靳秋給的答案,牧公公登時臉sè一沉,旋即道:“靳場主,只怕聖上對你這結果不滿意啊,你們牧場的戰馬就那麼值錢?倘若得罪了聖上,別到頭來有錢拿,沒命huā。”
靳秋搖頭道:“牧公公,你大可以到江湖上打聽打聽,自去年起,我流雲牧場賣出去的戰馬,還從來沒有一匹低於一百五十兩的,我給聖上的這個價錢,已經算是貼着本錢了。”
牧公公大是不悅道:“哼,只要能夠討得了聖上的歡心,多貼些銀錢又算得了什麼。”
討楊廣的歡心?莫非是嫌死得不夠快麼?
靳秋搖頭笑道:“靳某並非是捨不得些許銀錢,只不過,我雖爲牧場之主,卻也不能一言而決,你看看,流雲牧場這麼大的規模,這麼多的人手,沒有銀子,可怎麼養活得過來?沒有他們,馴養戰馬更是無從談起。”
牧公公搖頭嘆道:“倘若靳場主你如此堅持,咱家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如實回稟聖上了。”
靳秋點頭道:“這戰馬一旦上了戰場,死起來可能快得很,但那之前的馴養,卻絕對是件勞心勞力之事,聖上久慣沙場,當會明白,倘若對這價錢拿不準,倒是可以問一問太僕寺,我們牧場與太僕寺常年都有生意往來,在價錢上他們最是清楚不過。”
牧公公平了心中的情緒,搖頭道:“既然靳場主如此說,我也便如此回,只希望太僕寺那幫人不要耍什麼滑頭纔好,否則聖上只怕又要斬幾個大好頭顱。罷,這價錢先放一邊,這數量上,靳場主你可不能如此苛刻,你的戰馬賣給誰不是賣,既然可用之馬有五千,便賣四千好了,如此一來,牧場也還有一千撐mén面。”
靳秋搖頭道:“牧公公說得不錯,戰馬賣給誰都是賣,但要我們牧場貼錢賣出大半,卻是絕無可能之事,倘若聖上一定要買,兩千匹開外的,只能按一百五十兩一匹來算,當然,其實這個價錢,也是非常合理的。”
牧公公搖了搖頭道:“罷了,看來咱家左右都不是談生意的料子,我只管將靳場主的話傳回去就好了,至於聖上最終會如何決定,便要看聖上的心情了。”
靳秋點頭道:“如此麻煩公公了,公公接下來是否去查驗一下戰馬的數目?”
牧公公點頭道:“聖旨已經宣讀完畢,接下來,自然是要去查驗一番的,不知由哪位帶路?”
洛潛之上前道:“不若仍由洛某陪同牧公公吧,公公您這邊請。”
……
“站住!看你們兩個的打扮,似乎不是我們牧場中人,你們到這兒來做什麼?”一名身着流雲輕甲的戰士從一棵樹後閃出身形來,衝着兩人喝問道。
“啊,嚇我一跳,這位兄弟,我們兩個是到牧場來做客的,眼下無事可做,便四處逛一逛,好開開眼界。”項洵心中暗罵一聲晦氣,還未進院子便被人攔住,連忙笑着回答道。
“做客?要在咱們牧場裡逛,怎麼又沒有人陪着?”那戰士滿臉疑huò道。
項洵擺手道:“戴大叔和狄將他們現在正忙着,便着我們自己隨意走動走動,怎麼,你們這裡難道不許進?”
那戰士見他說得有模有樣,又心道牧場現在封了兩邊的峽道,應該不會有jiān細hún得進來,而且就算能夠hún進來,又哪裡會這般明目張膽地四處luàn逛?
想到此處,那戰士口氣緩和下來道:“既然兩位是咱們流雲牧場的客人,那便無事了,前面這院子乃是侄少爺的宅子,倘若沒有他的允許,一向都是不準外人進入的,兩位見諒。說起來,眼下這時節可能不是瀏覽的好時光,到了chūn天,你們隨意往哪裡走,咱們牧場都漂亮得不行。”
李靖點頭道:“多謝這位兄弟,既然如此,那我們便到別處去逛一逛好了。”
項洵吃了個閉mén羹,還想要再試試有沒有別的路子可以進去,卻早被李靖一把扯了開去:“初次還可說是誤打誤撞,你再去被人發現的話,絕對會惹人疑心,別去打草驚蛇了,回頭告訴戴叔和靳場主知曉便是了,他們到時自有分數。”
項洵點了點頭,尋思道:“那個什麼侄少爺,竟然還有這種破爛規矩,若是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又怎麼會不許外人隨意進出?罷了,暫時先放他在一邊,咱們到別處逛逛好了。”
李靖指着不遠處的一處xiǎo山道:“走吧,到那處看看去。”
那xiǎo山正位於院落羣的北邊,兩人一路穿林過木,沒用多久便登上半腰,突然間聽得“轟!”地一巨聲響自前面傳來,震得人耳朵嗡鳴不止。
“什麼東西?!”項洵眉頭一挑,往前面望去,只是被樹木擋了視線。。
李靖道:“若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什麼火器爆炸了吧。”
“難道有jiān細hún入牧場,想要用火器毀壞什麼東西?”項洵皺眉道,“走,過去看看。”
一陣刺鼻地硝石味兒自前方傳來,果然印證了李靖的猜想,兩人疾速前行,很快便在不遠處的一塊平地上,見着一方掩映在森林中地院落,一股煙塵正從院中向天空升起,硝石的味道便從其中散發出來,間或還hún雜着硫磺的氣味。
兩人對流雲牧場根本就不熟悉,自然不曉得在這麼個安靜的地方,爲什麼會有這麼大的一間院子。
兩人只怕是有jiān細作luàn,立即便衝着那院子疾奔過去,然而未料到的是,他們兩個跑了半晌的工夫,竟然還未能mō到院mén,真是奇怪也哉。
“等等,此處很是有些不對勁。”李靖拉住疾奔中的項洵道。
項洵點頭道:“確實有些邪mén兒,明明這院子就在眼前,竟然就是到不了!他nǎinǎi個熊,莫非是碰上鬼了?可是這大白天的……”
李靖搖頭道:“休要胡說八道,哪裡會來的什麼鬼怪。你且細看,咱們眼前的這些林木,似乎是按照某種的規律來栽植的。”
項洵打眼一看,果然如此,這些樹木都生得很粗壯,但在根部的間距上,卻是明顯有着奇特地排布,而且,這些樹木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那便是,它們所有的葉子都是未落的,在這等初冬的季節裡,仍是發出翠綠而圓潤地sè澤來。
灰褐sè地樹皮上,有着十分明顯地縱向皴裂,樹葉間還有許多黑紫sè地xiǎo果實。
“這些樹都是香樟,你仔細聞一聞這氣味,只有這種樹纔可以一年四季不落葉,還可以一直散發出這種清香來。”李靖望着周圍的大樹,細細地嗅着空氣中的味道。
項洵chōu了chōu鼻子,然後搖頭道:“是有些清香,但似乎並不是香樟的味道,哦,應該說是不止它的味道。”
“不錯,確實不止香樟一種味道,你看那裡,”李靖點了點頭,然後用手指着香樟樹下的一些細xiǎo植物,“還有一種怪怪地氣味,應該是那東西發出來的,這兩樣氣味hún雜在一起,似乎可以使人在不知不覺中產生mí幻般地效果……唔,暫時不要呼吸。”
項洵摒住呼吸,轉用內息在體內流轉,然後點頭道:“確實如此,我的天,到底是誰nòng的呢,真是厲害。”
李靖搖頭道:“真正厲害的還是這些樹的排布,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些香樟都是按照某種陣法栽下的,照這些樹的年齡來看,怕是有四五十年了。”
項洵咂舌道:“還真是有些年頭呢,這樣看來,這林子還有前面的那院子,很有可能就是靳場主的祖上nòng出來的。”
李靖點頭道:“還記得先前戴叔先前說過的那名建築高人嗎?”
項洵一邊四處打量這些香樟,一邊道:“嗯,就是那什麼大匠宇文愷的師傅嘛,那種驚才絕yàn的人物布出這種奇陣來,也不足爲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