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新來的麼?”一位十四五歲的道童打扮的人站在那裡,低聲問道。
“我們就是新來的伺候三師叔的道童。”明月大聲回答到。
“噓!”那年長道童臉色大變,一巴掌捂到了明月嘴上,臉都變青了,“三師叔睡着了他最怕別人吵,小聲點兒……”
明月也被對方的動作嚇倒了,別的不敢說,只顧點頭示意。
畢竟是小孩子家,容易被嚇倒,高強可不怕,不過看了那十四五歲道童的表現,也算明白這差事大概不容易。
“你們過來,”這道童將兩個人叫到一個牆角,“你們大概也聽說過吧,三師叔全身癱瘓不能動彈,因此你們別的事情不需要做,伺候好他老人家吃飯、喝水,自然還有那等污穢的事情要做……”
隨着這十四五歲小道童講解,那明月的臉蛋越來越白,他一個五歲的小孩子家,自己還經常尿炕,現在讓他去伺候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可想而知,那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高強則做好了完全準備,以他這大人的心思來看,伺候一個病人那確實是足以讓很多人退而卻步,而照顧一個全身癱瘓的傢伙更是如此,吃飯喝水還是小事,恐怕端屎送尿就會讓多數人接受不了。
“我也接受不了。”高強心內淚水長流,“天殺的責任感啊!爲了那張翠山夫婦能活下來,爲了那張無忌能有個爹媽,爲了自己能學到武功,我認了!!”
那裡明月的臉已經變成了苦茄子,原先這小道童交待完事情,拍拍屁股,瀟灑走人。
高強和明月目送着這傢伙走了出去,哪裡想到,這傢伙走到門洞的時候一個轉身,做了一個深呼吸狀,臉上是全部放鬆愜意的表情,然後笑嘻嘻離去了。
“你看那個傢伙,得意成那個樣子。”高強撇撇嘴,和明月嘀咕道。
“是啊,清風,有人替換他做那替死鬼,他能不高興麼?都是你不好,選什麼不好來這裡受罪!”明月忍不住,又是一番抱怨。
“好明月,乖明月,咱們不是說好要共同進退的麼?”高強連忙哄着明月,這個小道童瘦巴巴的身材,腰有點彎,還真有點兒月亮的弧形,不過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閃光的樣子,不知道怎麼被叫做明月,唯一可以稱道的是這傢伙脾氣好。
“哎,被你害慘了。”明月給高強翻了一個白眼兒。
“你想,笨蛋明月,”高強看着院子裡面沒有人在,就將他耳朵拉過來,“咱們武當派七位師叔今年纔開始收記名弟子授藝,記住,是記名弟子,還不算正式弟子。
你看,咱們兩個人都被淘汰下來啦,基本上沒有學武的機會了,可是眼下有一個好機會,可以讓咱們成爲正式弟子!還能學到高超武藝,你幹不幹?”
明月不過是性格開朗,遇到挫折看得開,這倒並不是說他沒有上進心,當下兩眼放光:“有這樣的好事兒?”
高強用小拳頭敲了明月額頭一下,“笨蛋,你想,咱祖師爺坐下七大弟子,五師叔失蹤了,三師叔就在裡面躺着,癱瘓不能行動了,其餘的師叔們都不要咱們。
可是三師叔也是武當七俠裡面的鼎鼎大名的人物啊,咱們現在盡心盡意地伺候好他,讓他高興了,那他豈不是可以傳授我們武藝?
武當七俠第三位,俞岱巖俞大俠怎麼可能沒有傳人呢?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高強這麼一解釋,明月的苦茄子臉一下子陰轉晴,大喜過望:“是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清風,還是你聰明,嘿嘿,等咱們成了大俠……”
“誰在屋外吵鬧!”
一聲尖銳枯啞的聲音響起,猶如烏鴉聒噪,又猶如破鑼敲動,聲音難聽銳利之極,就像在人耳朵旁邊刮過一般。
高強和明月大驚失色,這聲音分明是從內室那裡傳來的,但是能在內室居住的,自然是俞岱巖,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高強和明月都嚇得不清,高強心中更是忐忑不安,自己這番話輕輕說來,若是讓俞岱巖聽到,這可怎麼得了?
當下高強臉上隱晴不定,腿似乎也有點發抖,嘴角青了一片,心中直喊苦:老天!你爲何如此虐待我?我怎麼一步一個災難啊?
心中抱怨,但是還是和明月快步搶入內室,就看到諾大的五十多平米的一個房間,沒有多餘的擺設,除了一張大炕以外,就是一張桌子幾個椅子。
正中間地上,擺放着一個寬大的躺椅,椅子上躺着一個人。
這個人約摸四五十歲的樣子,臉色慘白,雙眼凸出,整個人裹在一張灰黑色袍子內,衣服下面可以看到瘦骨棱棱,整個人猶如那竹椅上一根竹竿兒一樣,乾瘦細弱。
整個人只有一雙眼睛中還略有神采,偶爾一道精光閃過,但是瞳孔內更多的是血絲和黃色污濁之色,眼皮浮腫,額頭上冒着冷汗,將前面的幾根髮絲打溼,身後髮髻揭開,披頭散髮搭了出去。
高強仔細觀摩眼前這男子,知道他便是當年聲名赫赫的武當七俠中的老三俞岱巖,這距離他全身癱瘓不過五年的日子,當年他三十歲左右,正是壯年,又深的張三丰喜愛,傳授了一身高深博大的武功,正是響噹噹的一條漢子。
就這樣一個人物,五年在竹椅上躺了下來,成了這幅模樣,現在的體重恐怕不及他壯年時候的一半,而且他本來傷重不能說話,全靠張三丰以一身精純無邊的內力輸入他體內,才能開口人言。
剛纔那聲音尖銳難聽,想來是他喉嚨受傷,乃至於發音都不能像以往那樣。
高強本來一直看書上的人物,當時覺得難過可惜,武當七俠,要說可憐當屬他,張翠山自刎而死,莫聲谷死於自己師侄偷襲,從某種角度看,兩個人還死得乾脆利索。
宋遠橋愛子不成器,那只是老來心傷,就算比,也不一定能比過張三丰的痛苦,張三丰座下七弟子,不幸居多。殷梨亭愛妻被奪,但十六年後又娶了紀曉芙的女兒,也算得到補償,唯獨這俞岱巖,簡直是老天作孽不讓人好活啊!
這俞岱巖好人一個,武藝高強,爲人豪爽正直,卻又心細懂得大局,正是難得的人才,就這麼殘廢一生,在竹椅上躺了二十年才被張無忌再次救治,那時候,他已經五十餘歲,武功全散,沒有妻子,孤苦伶仃一生如此,大好年華全都浪費在椅子上,多麼可惜!
高強書上看到這一節就一直悲哀,現在看到俞岱巖這樣子,不知爲何,一半出於心傷,一半出於討好,更兼引起了他的一些回憶——高強的伯父就曾經得了二十年胃病,一條大漢瘦成了柴幹,而這大伯對他一向非常好,親若己出。
各種滋味夾雜而來,眼淚再也制止不住了,高強眼眶內,這眼淚已經是撲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