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緣落之夜,緣起之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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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力克斜坐在沙發上,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奇斯里的稟報,也沒有發覺有人進來,他只是坐在那裡,眼睛只注視着同一個方向。已經在這寢宮裡呆了多少天,他不知道,自菲利克斯離開之後,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大概只有他懷中的小朱麗葉。他穿着絲質的睡衣,輕輕搖着懷裡的孩子,讓此刻的他看起來頗有威嚴之外的另一種味道。蜜雪兒也是第一次發現,這個屬於戰場的亞歷山大皇帝,也有如此溫柔和細心的一面。

而令蜜雪兒覺得更不可思議的是,亞力克竟對女兒唱起了小調,一會兒,已經聽不見孩子的聲音,大概是睡着了。她默默的凝望着他,還是那頭閃亮的金髮,還是那俊美的面容,還是那雙冰藍色的眼睛,但在她眼前的亞力克卻是一位相當慈愛而富有魅力的父親。

當他把朱麗葉重新放到搖籃裡的時候,她喚了一聲“陛下”,亞力克這才轉過了頭,發現了她的存在。

“蜜雪兒?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微帶驚訝。

“已經回來快一個星期了,但是爸爸的情況不太好,所以我在家陪了他幾天。等他的身體好一點了,我才進宮來探望陛下,您不會怪我吧?”

她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

“你到底想對朕說什麼?”

亞力克敏銳的直覺告訴他,蜜雪兒的來意並不簡單。

蜜雪兒緩步走上前來,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難道僅僅因爲我哥哥的離開,就讓陛下連國事都不願意過問了嗎?我看您的病早已經好了,只是您不敢出這個宮門,故意想把自己藏起來。朱麗葉公主雖然還不懂世事,但您又知不知道,她在喜歡您的同時,也在嘲笑她的父皇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你放肆!居然對朕如此無禮!”

突如其來的怒吼,自亞力克口中傳出,蜜雪兒卻絲毫沒有被嚇住,反而露出了微笑。

“陛下您看,您現在還能對我發火,就證明您身體上的病已經沒有大礙了。也許您就是需要一個人去罵,罵出來之後,您的心情是不是也好多了?”

“蜜雪兒,你是故意激朕的?”

亞力克這才明白她的用意。

“我聽皇太后說,當您前兩天接到巴拉特宣戰的情報時,那一剎那也開始有了強烈的反應。儘管那只是一瞬間,卻證明了您還是從前的陛下,您想率領大軍踏上戰場,但因爲哥哥的事,讓您對自己失去了信心。我能明白您和哥哥之間那份真摯的友情,哥哥就這樣走了,我和爸爸難道就不是和您一樣傷心?可是,當國家面臨困境的時候,誰都可以逃避,就只有您不能逃避,因爲您是這個國家的君主啊!”

蜜雪兒語重心長的勸導,不能不說令亞力克心中升起了一絲溫度,她果然說中了他的心事,難道這就是“青梅竹馬”所產生的深刻了解嗎?他望着她,脣邊露出一縷苦澀的笑容,接着又轉爲了嘆息,似是無可奈何。他發現了自己的脆弱,儘管有着皇帝的身份,儘管在衆人面前都充滿威嚴,卻始終有無法面對的東西。

“陛下,您還記得您娶明特丹露皇后之前,曾經向我求婚的事嗎?”

又是一句可以讓人震驚的話,蜜雪兒的出言讓亞力克根本無從預料。她怎麼會在這時候提起那件事?她來這裡究竟還有什麼別的原因?一個又一個的問好,充斥了亞力克的腦海。

“或許你說得對,朕不是一個好皇帝,你當時拒絕朕的求婚也是理所當然。”

“如果時間還來得及,您願意把那次失去的機會再給我嗎?”

“你說……什麼?”

蜜雪兒從容而堅定的言語,讓亞力克睜大了眼睛,幾乎連話也說不出來。

蜜雪兒坐到他的身邊,輕輕握起了他的手。“陛下,對不起,這件事我可能說得太突然了,讓您一時無法接受。可是我怕自己現在不說,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此刻的您無法面對現實,但是若有人願意和您一起面對,您是不是就會增加百倍的信心呢?”

亞力克猛然猜出了她話中的含義,“你是說……朕當年向你求婚被你拒絕,而現在你答應嫁給朕?”

她微微點了點頭,卻讓他更加震動和意外,他用極度疑惑的眼神望着她秀麗的面龐,彷彿她在和他開一個不經過大腦就決定的玩笑。

“蜜雪兒,你說這話……是不是也被菲利克斯的事衝昏頭了?你竟然說你現在答應嫁給朕,你是什麼意思?你當朕是什麼?因爲菲利克斯離開了費沙,所以朕就要娶他的妹妹來尋求安慰?你……是在同情朕,在憐憫朕,對不對?”

“我不是!”

蜜雪兒眼中含着淚水。

“也許在您看來,我選擇這種時候對您說出要嫁給您的這種話,您真的會認爲我是在給予您同情,甚至是施捨。可是,您又想過沒有?我從小就愛慕着您,可惜您愛的人一直都是那位小楊元帥,所以我纔會拒絕您的求婚。陛下,皇帝不是孤家寡人,正因爲您是皇帝,您身邊才需要真正能幫得上您的妻子,不是嗎?我不想看到您消沉下去,更不想看到朱麗葉公主從小就缺乏母愛,您是一國之君,您以爲您真的有足夠的時間把父母之愛都給小公主嗎?”

“如果朕說朕從今天開始就不當這個皇帝了呢?”

亞力克咬着牙關,擠出一句聽起來極端不負責任的話。

“就算您不做皇帝,我還是不會改變我的決定。而且我很清楚,您絕對不是那種沒有責任感的人,您知道國家需要您。”

蜜雪兒鎮定的回答。

“那你明明知道朕最愛的人始終是諾薇卡,即使她成了菲利克斯的未婚妻,即使她已經死了,朕能給你的愛也只有部分而已,這對你公平嗎?”

“當我決定要嫁您的時候,我早就忘記了公不公平,我只知道您即使不把我當妻子,也會把我當朋友,不是嗎?所以我願意以妻子的身份做您最好的朋友,因爲您的朋友不只是哥哥一個,您不用在乎您愛不愛我,只要我愛您就夠了。”

“可是如果朕一輩子都無法把全部的愛給你,你不是誤了終身?”

“我從來沒有奢望過您會給我全部的愛,我可以等着那一天。從童年到少年,從青年到中年,就算滿頭都生了白髮,我也能等。因爲我蜜雪兒.米達麥亞就是這種人,一生只認定陛下一個,我只想把所有的心力都奉獻給我的祖國。不過,我的祖國並不是銀河帝國,從始至終都是那個金髮的皇帝——亞歷山大。”

“蜜雪兒,你好傻……”

亞力克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情感,將她摟在了懷裡。他幾乎要狠狠打自己一個耳光,如此好的蜜雪兒,一心爲他的蜜雪兒,爲什麼自己卻無法給她完整的愛?他甚至覺得,像她這樣的女孩,自己才配不上她。然而,蜜雪兒的勇敢和真誠,已然打開了他緊閉的心門,深深的自責,化作強忍的淚水,模糊了那雙冰藍色的眼睛。

或許,人真的並不一定要爲愛情而結婚吧,當年他和波爾西亞存在愛情嗎?只是,他沒有把握好好對待蜜雪兒,如果事情會變成他對待波爾西亞那樣,蜜雪兒實在會非常可憐。

蜜雪兒依偎在他的懷裡,似乎觸碰到了他的心靈,她明白亞力克所擔心的是什麼,而她卻願意拿終身來做賭注。夠了,只要能讓這位皇帝重新振作,她就已經心滿意足,愛,或許還離他們很遠很遠。但誰也不知道將來的事,她在內心深處仍然期盼着有一天,她的愛能佔據他的生活,能看到他最燦爛的笑容。

宇宙歷822年,新帝國曆24年5月20日,愁雲慘淡的銀河帝國終於辦了一件大喜事,沖淡了長久以來的陰霾。除了希爾德和克斯拉之外,誰也無法想到,亞歷山大皇帝會選擇愛這樣的日子迎娶新皇后,而且直接給予了新皇后蜜雪兒.M.馮.羅嚴克拉姆賜號“聖瑪麗亞皇后”,這是一個非常偉大的封號。在皇帝大婚的宴席上,文武百官終於見到了精神振作的亞力克以及久未露面的渥佛根.米達麥亞元帥。

因女兒直接加冕封后,米達麥亞被賜與公爵稱號,將在一個星期內正式辭去國務尚書之職。或許是看到女兒嫁了出去,菲利克斯的陰影在這位老父親心中也淡了些,至少能再跟官員們說上幾句話。蜜雪兒出嫁的前一天夜裡,和父親談話直到深夜,似乎女兒要嫁了,老父親才肯表現出溫柔的一面。而女兒也開始明白,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比哥哥輕,頭一次對家產生了依依不捨的感覺。

“好漂亮的新皇后啊!”

“是米達麥亞元帥的千金,看起來一點也不比明特丹露皇后遜色呢!”

“那當然,聽說這位皇后嫁給皇帝陛下之前是女官員,還扮成老百姓去維爾特林體察民情,一定跟皇太后陛下一樣聰明能幹!”

皇帝和新皇后的花車穿過費沙大街的時候,激起了民衆的一片歡呼,這是菲利克斯離開之後,亞力克第一次露出自然的微笑。當然,希爾德、安妮羅傑、大臣們和軍人們見到一個煥然一新的君主,信心自然倍增,恐怕連亞力克自己也沒想到,和蜜雪兒結婚會帶來如此大的利好。

這次的婚禮應米達麥亞和蜜雪兒的要求,沒有亞力克娶波爾西亞時那樣盛大,花車、宴會等等一切從簡,但蜜雪兒永遠也忘不了這個婚禮。從今開始,她必須充當亞力克幕後最大的助手,可能回家的時間一年也僅有幾次。所以,她會永遠記住出嫁之時父親對她說的那聲“珍重”,母親落下的淚珠,以及克斯拉夫婦的微笑和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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