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瀚澤被送進醫院之後, 就陷入了長久的昏迷,沈再橋參與了搶救工作,但是結果是, 馮瀚澤的心臟已出現了最壞的心衰症狀。
此時, 馮老先生才第一次聽說到兒子的病, 在急救室的門口, 他狠狠地扇了女兒馮沁渝巨大的一個耳光, “你……你……”,從這一刻開始,老人那張皺紋遍生的蒼老的面上就始終老淚縱橫, 因爲這太過意外也太過強烈的悲傷而被刺激到許久都說不出話來,只是拿着拳頭頂着自己的胸口一再的, 一再地顫抖着身體。
“爸……對不起, 爸……是因爲怕你, 太擔心了,所以……”馮沁渝也已哭到不行, 低着頭咬着脣不斷地對着父親說着抱歉,“瀚澤知道,知道您一直對母親的過世非常地難過,所以不想……”
馮老先生擺了擺手示意她別再說了,然後, 就閉了閉眼踉蹌着退回到牆邊的椅子中坐了下來。
只這一瞬, 老人便整個人頹敗了下來, 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威風與強勢, 顯得特別地蒼老與無助。
一直沉默地立在急救室門口的安若素, 在聽到沈再橋發佈的最後診斷之後,半天也沒能反應過來, 只在許久之後才面帶猶疑地重新問了一句,“沈醫生,阿澤他,不會有事吧?”
沈再橋始終重重地皺着他的眉頭,應不出聲。
然後安若素又扯着嘴角怪怪地笑了兩聲,接着又問,“沈醫生,阿澤他,還是會好起來的對不對就像上次那樣?只要再住一個月的醫院,就又會變得好好的是不是?”
沈再橋的心情因爲安若素的這問話弄得越發地陰鬱下去,眼前這位的反應,還真是讓他有些反應不及了。這個女人,沒有哭,沒有流淚,有的只是那雙發光的,帶着可憐的希望的眼睛,亮晶晶地迎向自己,就像一個,早已失去孩子的母親,卻仍在期盼自己的孩子,僅僅只是因爲貪玩而暫時忘了歸家那樣,整個人籠罩在一種虛幻的不真實的假象裡面不肯出來。
可事實是,馮瀚澤的情況,已至連他都已失去把握的地步。
而就在他仍在猶豫着要如何應答安若素的這些話的時候,安若素忽然間就撲通一聲的在他面前跪了下來,“沈醫生,求求你,求求你救活阿澤好不好?求求你,一定救活阿澤好不好?好不好沈醫生……”她說着這一連串祈求的話,而額頭也開始在水泥地上磕得砰砰作響。
所有人都被安若素的這一動作給嚇住了,不僅是沈再橋,馮沁渝,就連馮老先生,也全都像是石像一般,瞬間僵化在了原地。
淚水,淌滿了整個地面。
安若素泣不成聲,“求求你,求求你沈醫生,求求你救活阿澤,只要能救活他,你們讓我做什麼都行……讓我消失我就消失,讓我死我就去死……哪怕,是用我的心臟去換阿澤的心臟我也毫無怨言,只要你,能夠救活他……”
“安若素!你快起來!……”沈再橋又是情急又是慌亂地想要扶起安若素,雖然他曾經常常接受過病人的拜託與請求,但像安若素這樣的,他還真是頭一次見了。
可是安若素一點也聽不進去,仍跪在地上用力地磕着響頭,彷彿不那樣做,就沒有辦法讓沈醫生答應她的請求似的,彷彿不那樣做,就等於是眼睜睜看着阿澤死去似的,“求求你沈醫生,求求你……我不能,不能失去阿澤……我,我還欠他很多很多,我還需要給他很多很多,所以求求你醫生……求求你一定救活他,求你一定救活我的阿澤好不好,好不好……”
“聽着安若素,你給我仔細聽好了!”這時,走道里突然響起了沈再橋震怒般的一聲大吼,然後就見到他拿手緊緊地扯住了安若素的雙臂,“雖然現在情況很糟,但是做爲醫生我一定會盡力而爲的,所以現在請你,能不能不要再跟我說這一些沒用的了!”
安若素定定地住口了,仰起頭怔怔地望住沈再橋,而後,一字一句地說,“沈醫生,我,已經沒有阿齊了,所以我,不能再失去了阿澤了……”說完,又一顆碩大的淚珠,從她的眼角處飛速地滑落了下來,“求求你沈醫生,只要能讓阿澤好起來,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沈再橋的眉頭皺得越發地緊了,此時安若素的這一張祈求的低就的臉,除了讓他越發地心煩意亂之外就沒剩別的了,所有的新仇舊恨,此時,在馮瀚澤的生死關頭之際顯得如此地蒼白無力,這讓他,頓時間喪失了所有的力量,可他,又不知該如何發泄他這滿身心的怨憤與無力,只好恨恨地丟開了安若素的手臂顧自轉過身去。
此時,急救室的門被打開了,護士們推着擔架牀要將馮瀚澤送入重症監護室。
衆人紛紛圍攏過去,在牀邊高高低低地呼喚着馮瀚澤的名字,可是他,依舊脣眼緊閉面如死灰,護士一邊推開了衆人,一邊告知大家需要在探視時間才能去到監護室門外觀看,其餘時間一律不準探視。
擔架牀的車輪再一次轉動起來的時候,安若素又一次被撞得跌坐在地,可是她也就一直保持着那樣的姿勢,久久地佝僂着背,聳着肩埋着頭,無聲地發抖哽咽着。
走道上慘白的日光燈,將她癱坐在地的身影拉成了一團黑黑小小的影,顯得特別陰暗蕭索的樣子。
沈再橋跟去監護室,馮沁渝去辦理入院手續,現在,只餘背後的那位老人,還靜靜地站在安若素的背後,與她一起,經受着內心裡的煎熬與折磨。
不知過了多久,老人忽然慢慢地走至了安若素的面前,默默地看着她。
看見面前的腳,安若素反應劇烈地擡起了頭,老人還是一臉的嚴肅,看起來還是那樣的嚇人,但此時,所有的恐懼,都已不及她對阿澤病情的擔憂的一分一毫,她靜靜地仰面看着他,等待着接下來也許會面臨到的任何責難與驅趕,可是沒想到……
老人卻伸出了手,在她面前停住。
安若素怔了怔,淚水凝結在眼眶處。
老人的手再往前伸了伸,將安若素的手臂一把扯住,一下子就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安若素的心,頓時悶悶地緊了緊,越發地感到窒息了。
“探視時間還沒到,先休息一下吧。”老人語氣堅硬地這樣說了一句,頓了頓之後,就又顧自轉身坐回到牆邊的長椅中。
鼻尖因此快速地竄上了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強烈的酸意,安若素不禁擡手深深地捂住了口鼻,怎奈淚水,還是崩潰一般地從她的指間處奔涌了出來。
這個,算是答應了她,終於可以陪護在阿澤的身邊了嗎?
沒有過去詢問或是說聲謝謝什麼的,安若素知道,此時,任何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都是於事無補的,而日後,不管她將付出任何代價,她也願意接受此時的這一刻無奈中的認可。
半分鐘之後,她用力地擦乾了所有的淚水,然後,腳步堅定地走到了老人的身邊,在長椅中與他並肩坐了下來。
沒人說話,馮老先生雖然面上仍有一些不自然,但身上卻依舊保持着軍人一樣挺拔的矯健身姿。
“對不起,馮老先生……”安若素哽咽着出聲,“之前讓您操心生氣了,真的很對不起……不過,阿澤他那都是無心的,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去惹您生氣的,如果不是爲了我,他是不會那樣去頂撞您的,所以……如果您要怪的話,還是都怪我吧……”
馮老先生沒有應,長久地沉默着。
“然後,現在,謝謝您,沒有趕我走……”
“瀚澤他會沒事。”誰知馮老先生竟然突然打斷了安若素的話,在說完了上面這句話之後,他又突然地轉過頭來冷冷地看着她,繼續一字一句地說,“還有就是,我不是因爲同意你們的事才讓你留下來的,所以,不必跟我說謝謝。”
安若素怔怔地望着他,可是沒看一會兒,就還是讓她輕而易舉地看清了老人眼裡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