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的季菡越來越覺得,就連家人都“不可靠”了。
工廠招進來的新鮮人才很快初見成效,跑客戶的銷售將之前丟失的客戶找回來,畢竟是專業人才,他們的專業以及人際交往技能都算頂尖,還新帶回來兩個大客戶。
電商平臺上面的單雖然零散,但對於庫存消耗卻也是穩定且非常有效的。
工廠的單多了,事情自然就多了起來。
又要添新機器,又要安排招新工人,每月結算工期覈對等等做不完的事情。
因爲擴大了生產線,季菡又開始着手去找新的廠房,忙得腳不沾地地給季念打電話,對方直接掛掉,給爸爸打過去,他說和吳叔在釣魚,讓她不要太拼,隨便玩玩就好。
季菡欲哭無淚,每天頂着大大的黑眼圈跟許文怡打電話,求她過來幫忙。
許文怡倒也講義氣,幾乎將食宿到搬到了工廠,還把邱亞也拖了過來。
葉楠依舊沒有醒過來,邱亞現在連探視他的機會都沒有,葉楠的父母對她一點好臉色都不給。
三人玩笑每每提起所謂感情的時候,許文怡都是一臉鄙視地看季菡:“你這個萬千寵愛集一身,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不要跟我們說話!”
季菡笑,也不辯解。
她上學的時候最熟悉喜歡的古文就是長恨歌,對那曾經被萬千寵愛的女人的結局明白得很。
西蒙個人展準備的週期很長,中間季菡怕打擾他,也很少主動跟他聯繫。
不過有幾次季菡從工廠回去的時候,都聽吳嬸說西蒙先生剛剛又來看小白了。
噢,對,蘇浩初。
蘇浩初小朋友近來越發機靈了,每天快到季菡下班的時候他就搬着小凳子在家門口等着,遠遠看見季菡的車便開心興奮得不行。
他也漸漸開始學着說媽媽爸爸這樣的詞彙了,小腦袋瓜裡不知道裝了什麼,季菡回家他還知道給她拿拖鞋。
每每到這時候季菡的心裡就憐惜心疼得很,她的小寶貝她的全世界漸漸長大懂事了,他以後該用怎樣的眼光和心情來接受這樣的父母和家庭。
那種愧疚和不安,化成了她在工作上越發地努力,經常看書學習到大半夜。
從管理到機械到設計,季菡以往十幾年在學習上的鬆懈,在這幾個月全部還了過來。
許文怡說她不懂得知足,跟着蘇沛白乖乖回去當少奶奶,金山銀山全部招手就來,哪裡需要像現在這樣拼命。
在感情上面的事情跟人說不明白,但是在女人的工作和獨立上季菡卻是深有心得。
她一邊快速地在各種文件上刷刷簽名,一邊眼神清明地說:“好吧,如果我現在就甩手抱着小白跟蘇沛白回去,以後小白跟他朋友介紹自己媽媽的時候,是不是會說,全職主婦專職花錢?”
“啊哈。”
許文怡看多了佛經,穿衣打扮都朝着那方面去了,粗布亞麻長裙,手腕一串佛珠,她驚訝地看了季菡一眼,點頭表示贊同:“我倒是沒看出來你有這個覺悟。”
季菡抿脣,其實她的覺悟多了去了。
就像那晚蘇沛白來找她,刻意地提起老宅大門的密碼,不就是在提醒她那天是他的生日嗎?
她心裡明瞭,卻依舊不願意從他。
陪他睡一晚並不是禮物。
如果自己跟蘇沛白之間的關係和問題,真的只能靠上牀來解決,那麼她寧願不要。
可她終究還是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灑脫,洗澡的時候哭夠了,出來的時候不受控制地給他發了信息,簡簡單單四個字:“生日快樂。”
蘇沛白沒有回她,大概是覺得她莫名其妙。
那一天的季菡做了整晚的噩夢,起牀在每日焦點上看見他去歐洲參加峰會的新聞。
這場清點全世界財富排行榜名單的峰會橫掃各國個領域,全世界矚目,經濟頻道全程跟蹤直播,是季菡最近最喜歡看的節目。
蘇浩初小朋友的爸爸那麼神氣拔萃,在清一摞的禿頭大肚子富豪當中,自帶聚光燈,無比地俊朗卓然恍若天人。
季菡看着看着,心中的無力和心慌突然就瀰漫開來。
她覺得就算窮盡她這一生,都沒辦法追趕上那個人。
兩者懸殊太大自然弱者心慌,季菡對那樣的無力被控制的感覺恐懼到了極點,睡眠越發地不好了,起牀照鏡子的時候頭髮乾枯面色無光。
嘆口氣,她站在鏡子面前給自己化個淡妝,今天難得有空好好陪小白,她打算帶他去公園遊樂場玩。
吳嬸年紀大了,自然是對那樣熱鬧喧囂的環境不習慣,季菡便非常體貼地讓她在家休息。
這座城市已經正式進入夏天,季菡給小白和自己穿了一身明黃防曬衣,遮陽帽墨鏡還給臉上和手臂抹了一層厚厚的防曬霜。
知道要出去玩,小白高興極了,從吃早飯的時候就開始拍着手掌大聲地笑。
遊樂場的人很多,小白開心得完全不停歇,這裡看那裡看地想到處走。
季菡背了一個雙肩包,既要照顧這個小調皮,還要防止自己被人認出來,抱着小孩上去玩項目的時候,她的揹包沒人幫忙看,連幫他們拍照的人都沒有。
周圍到處都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季菡累的腰痠腿疼汗水衝花妝容,抱着小白手一直髮抖的時候,心裡有無邊的落寞和沮喪。
季菡突然就覺得累了想坐一會,給小白買了老酸奶喂他吃。
小孩子的腸胃嬌弱,冷藏的老酸奶需要稍稍晾一會,季菡便抱着他往生肖樂園那邊去。
在樹蔭綽約的石凳子上坐下來,季菡將揹包放在一邊,甩甩手臂對小白道:“寶貝,媽媽累了,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把酸奶吃完了再走好嗎?”
小白穿着防曬衣顯得越發地白嫩可愛了,黑亮的大眼睛眨了兩下, 像聽懂了季菡的話一樣,胖胖的手伸出去擦她臉上的汗水,有些口齒不清地道:“媽媽,抱抱。”
小白在哭鬧的時候季菡經常這樣對他說“抱抱”,所以在他小小的心裡“抱抱”就成了安慰人的話。
話都說不明白的小人兒,現在反過來哄自己,季菡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蘇沛白的越洋電話正好在這個時候打過來。
季菡拿出手機來,看一眼來電顯示然後整個人瞬間就愣住。
下意識地看看時間,按照時差來講,他那邊似乎還是凌晨。
擦了擦眼淚,季菡調整好表情,一邊讓小白坐過來靠着自己一邊按下接聽鍵。
“喂。”
或許因爲是深夜的原因,蘇沛白那邊很安靜,讓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地有質感。
“嗯。”
季菡回答,或許是今天真的受到刺激,她突然就不想再勉強強撐着了。
似乎沒有預料到季菡會是這麼和平友善的反應,蘇沛白瞬間呆住,失眠大半夜想出來的話就這樣堵在嗓子裡。
小白乖乖地趴在季菡的腿上,他手中拿了一個搖鈴在玩。
季菡捏着他胖乎乎的手腕,主動開口道:“我跟小白在遊樂園,第一次來這樣的地方,他開心壞了。”
“嗯…”
蘇沛白應聲,語氣飄忽黯然:“我以後經常帶他去。”
季菡笑,也不接他這樣的話,兩人停了一會聽見蘇沛白那邊低低微微疲倦的聲音。
“我下午約了個心理醫生,跟她說了很多,我到現在都沒有睡着。”
心理醫生?
季菡聽見他這句話有些好笑,雖然蘇沛白的性格有些過於偏執多疑,但是還不至於到要看醫生的地步。
蘇沛白繼續低低地說:“回來我一直睡不着,我想了一晚上,直到現在再也忍不住跟你打電話。”
“嗯。”季菡語調柔柔應他。
小白將酸奶瓶子給季菡拿過來,季菡便用耳朵夾着電話給他打開。
地球的另一邊。
蘇沛白站在異國他鄉最昂貴豪華的酒店,天亮之前整個城市安靜祥和得不得了。
他的身上鬆鬆垮垮套了一件浴袍,赤腳站在地上,手中依舊把玩着一枚銀色戒圈。
兩人之間的氣氛難得如此,像跟老朋友敘舊一樣,蘇沛白低聲地跟季菡講這段時間在國外的趣事,這座城市的天氣,講會議上遇到的財大氣粗的土財主。
季菡安靜地聽着,小白乖乖靠在她身旁,偶爾插進一兩句簡單的話。
本來蘇沛白打這一通電話是抱着視死如歸的念頭,他心底下了決心,不管這邊的季菡是什麼反應,他都要不顧一切地跟她說明白,說他這十幾年的暗戀,說當初她和沈昊在一起自己的痛苦,說他想要用契約換她真心的妄想。
可是季菡這樣出乎意料的反應,將他想好的稿子徹底打亂,繞來繞去就是沒辦法開口表白。
直到最後電話掛斷,他都沒能開口說半個字。
蘇沛白挫敗極了,掛了電話重重地一拳打在牆上。
沉思半晌,他雙眼堅定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冷靜地撥了一個電話出去。
“我馬上回國。”
“總裁?啊,那這邊的峰會?”
“我馬上回國!立刻,馬上!”
蘇沛白的語氣已經非常不耐煩,說完就直接扔了電話去浴室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