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菁的想法向來比同齡人早熟。
在她幼時那段陰暗混亂的時光裡,她曾經設想過無數次死去的場景。
文藝的,可以像紅樓夢中黛玉那樣沉湖。
悲壯的,可以跳崖跳樓在失重中感受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更甚至於,她在家裡低矮光線不明的廚房裡切菜的時候,有想過用手中那鈍鈍的刀來割腕。
看吧,秦菁就是這麼可憐。
同樣是割腕自殺,別的姑娘可以妖嬈嫵媚,用弧度優美的美術刀美妝刀優雅地劃開,然後秀麗端莊地躺進浴缸裡。
鮮紅的血在溫水中暈染開來,是一副多麼壯觀的場景,死亡是這麼唯美的事情。
秦菁完全沒有那個條件和資本,因而她的自殺計劃一直沒有落實。
可是她卻完全沒有想到,在她隱忍艱難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從那樣泥濘沼澤的地方脫離出來的時候,中途卻出了車禍…
像是要死了一樣。
意識還在,她能夠感覺到有冷淡銳利的目神粘在自己臉上,林每一的尖叫周圍不斷有汽車的鳴笛。
再後來就是救護車的嗡鳴,她躺在病牀上,病牀的滾輪在醫院冷硬的地板上發出的聲音。
密密麻麻紛亂繁雜像一張網,秦菁非常努力地想要將這些討厭的聲音都屏蔽出去,可不管是昏迷還是沉睡都沒辦法做到。
心底有一把火在燒,她想要掙扎想要翻滾,渾身卻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這樣的感覺簡直比死去都還難受…秦菁用盡所有的力氣,總算從喉嚨中嗚咽着發出了些聲音來。
頭頂有寒風吹過,然後全世界的動盪繁雜頓時停下來。
黑暗中那帶着寒氣的人低下頭來,手指冰冷堅硬如鐵,重重地掐上秦菁的下巴。
他的聲音像是從地獄中傳出來的,冰寒的氣息灑在秦菁的臉上:“還沒死?”
還,沒死?
秦菁被這樣簡單的三個字嚇到,就連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能感受到恐懼和絕望,身體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是眼皮跟全身一樣全都麻木了,她一點動靜和反抗都做不出來。
不管是這個冰寒恐怖的人,還是自己無力的反應,都讓秦菁覺得,這根本就是一場夢魘。
可隨之而來林每一的聲音那樣真切清晰,就連對她不瞭解,秦菁都能感受到她語氣中的憤怒:“季念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那個冰寒壓迫的人稍稍後退,出口的話沒有一點語氣:“我想她死。”
秦菁的寒氣和恐懼從腳底蔓延出來,這句話中的她,似乎是說的自己…
這個惡魔,自己明明跟他沒有一點交集,他憑什麼說要她死?
心裡又着急又惶恐,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坐起來,可終究是再也撐不住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像是將前面十年欠缺的睡眠都補了回來,秦菁再醒來的時候病房外的楓葉都紅了一大半。
她眼前是一個帶着眼鏡文質彬彬的張一旗,目光溫和地看着她笑:“怎麼樣,你還好嗎?”
秦菁明顯沒有季念那樣非人的體質,雖然能夠睜眼,但是她渾身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動一下都很困難。
艱難地看看四周,昏迷之前的記憶瞬間涌出來,秦菁艱難地將自己的手擡起來。
她似乎…沒有死。
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她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同時又生出一種輕鬆豁然的感覺。
跟死亡比較起來,她之前的那些磨難辛苦真的是不算什麼。
似乎是懂得秦菁的心思,張一旗面色不變溫聲開口繼續:“秦小姐你放心,你的入學手續已經辦好,只要你恢復好就可以直接回校上課。”
入學手續!
啊!對,秦菁突然想起來,出車禍正是她去開學報到的時間!
學習對秦菁來說是唯一的出路,她向來看得非常重要!大學纔開始自己就缺席這麼久,這對好學生來說真是一件非常緊急焦慮的事情!
她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在病牀上手舞足蹈要站起來,因爲長期缺水,她的喉嚨乾澀用盡力氣卻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看見秦菁這樣的反應,張一旗連忙伸手要來扶她,可畢竟男女有別。
正猶豫間隨着門外進來的一陣涼風,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急速走進來,雙臂毫不憐惜地將病牀上的女人拖起來:“你醒了?”
是季念,像魔鬼,像虎豹一樣的季念。
因爲之前黑暗中的感官太靈敏,秦菁對這個聲音和壓迫簡直熟悉過了頭。
他的氣息,他的一切,都將秦菁心底對死亡的恐懼調動出來,她的全身開始不住地發抖,墨黑的雙瞳瞪大了看他。
因爲無愛無求,現在的季念冰冷完美堅不可摧就像一棟雕塑。
對手中柔弱的身體沒有半點興趣和憐惜,他雙眼發出冰寒的光,怒目看她:“告訴我,你跟冉燁什麼關係?”
冉燁?
這個名字在本就是搖搖欲墜的秦菁腦中瞬間炸開來,她的雙脣抖抖抖,出口的聲音粗噶難聽像指甲扣在砂紙上:“你是誰…你認識阿冉?”
季念皺眉,雙眼如冰封的寒潭,沒有一絲晃盪和波紋。
秦菁卻是驟然激動起來,她本來蒼白的臉和脣染了些豔色,眼睛如歡喜的小鹿一般看着季念:“你知道阿冉在哪嗎?”
特種兵出生的季念真是不懂得一點的溫柔,他捏着秦菁的雙手幾乎是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可這個女人非但沒有一點吃痛的樣子,還一臉激動興奮地問他冉燁的下落?
該說她神經大條,還是說她蠢笨如豬?
心中雖然有這些思量,可是季唸的表情也是沒有半點的變化,眼中的銳利冰寒甚至還加重了幾分。
因爲秦菁昏睡了太久,她整個人顯得越發瘦弱,被季念掐着半跪在病牀上像只沒有生命的玩偶。
可這個玩偶的眼睛卻是晶亮,在季念將她重重地甩回病牀的時候,秦菁及時地拉住了他,滿臉的興奮激動:“你認識阿冉!”
她這是陳述句。
已經沒有感情神經的季念向來討厭女人的觸碰,他加大了力氣厭惡地一甩,秦菁失重撞到牀頭的牆壁,發出沉沉地一聲響。
季念雙手抱胸,居高臨下看秦菁的樣子像看一直螻蟻:“你就是冉燁青梅竹馬的女人。”
他這也是陳述句。
秦菁咬脣,淚眼迷濛地擡頭看過去。
站在白色病房裡的季念穿了一身黑色風衣。
高級精緻的剪裁和質地將他本就高大挺拔的身形襯托得越發完美,可那臉上的表情卻是如修羅一般,嗜血,殘忍。
秦菁身體一抖。
昏迷之前他那句冷淡厭惡的還沒死頓時回籠,這個人…
不管是他的語氣還是作爲,都非常明顯地表露出,他討厭厭惡甚至想殺死自己。
再加上從他口中出來的阿冉的名字…
秦菁的心猛然一沉,絲毫不顧及身上的疼痛,擡頭聲調虛浮卻是包含了濃濃的警告:“你想做什麼,你不許傷害阿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