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下來,沈鐘磬就和甄十娘說起馮十三來,“……一大上午就跑宮裡去找我,想求娶秋菊。”馮十三的輕功,出入皇宮內院如走平地。
甄十娘有些猶豫,“秋菊才十三歲,太小了。”秋菊就像她女兒,甄十娘是真不捨得她嫁的太早,“……等十六再說吧。”想起自己不能親眼看到她大婚的模樣,甄十娘有些惋惜。
“不小了。”誰家的女兒不都十三四歲就開始論嫁? “我們大婚時你才十一歲……” 沈鐘磬聲音戛然而止。
他想起了她十三生的簡武簡文。
若當初她能再大一些,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她是怕秋菊成親早了會走她的老路!
沈鐘磬毫不猶豫地點點頭,“好,那就讓她等到十六歲!”
第二天,趁沈鐘磬上朝,甄十娘讓人找來喜鵲,“……馮十三想娶秋菊,你覺得怎麼樣?”又道,“馮十三看着沉悶些,可爲人重信重義,倒是個可託付的人。” 嘆了口氣,“就是不知秋菊的意思。”頓了頓,“若秋菊也喜歡他,我想找個好日子給他們定下來,待秋菊十六歲再完婚。”無論怎樣,她都想能親眼看着秋菊有個好歸宿。
馮十三?
喜鵲錯愕。
“……是不是,太大了些?” 馮十三今年二十四歲,整比秋菊大了十一歲,“人也太悶了,秋菊……會喜歡嗎?”喜鵲聲音有些不確定。
之前一直留守梧桐鎮,這以後她回了上京,可秋菊幾乎天天呆在回春醫館,喜鵲還真不知道,馮十三看着悶。可和秋菊呆在一起卻總有說不完的話。
“會嗎?”甄十娘眼前就閃過秋菊朝馮十三橫眉瞪眼的模樣,“我看他們一直有說有笑的。”
正說着,門碰地被推開,秋菊一股風似的衝進來。
“秋菊姑娘,夫人正……”百合跟着追進來。
“你下去吧。”甄十娘朝百合擺擺手,目光落在秋菊身上。
“夫人……”秋菊撲通跪下,“奴婢要成親!”
甄十娘和喜鵲同時怔住,相互對望了一眼。
馮十三昨天和沈鐘磬提,她今天就跑過來求……兩個人這是,商量好了?
甄十娘眼底隱隱帶出一絲笑意。
“你先說說。你爲什麼要成親?”她認真看着秋菊。
秋菊臉燒得像火碳,“……奴婢喜歡馮大哥。”
她想甄十娘看着她成親,想她親手爲自己挽起婦人頭。想爲她沖喜!
也許,衝了喜,就可以把所有晦氣都帶走。
只是,這些理由,她一個也說不出。
甄十娘猶豫不決。“你知道,我是打算讓你十六歲成親的。”
“夫人……”秋菊把臉埋在甄十娘腿上,哀求道,“奴婢答應您等十六歲再圓房!”畢竟是個女孩子,提起這個,秋菊臉紅到了耳根。她把臉使勁埋在甄十娘腿上,不敢擡起來。
不是萬不得已,打死她也不會說出這種羞死人的話。
正震驚秋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不知羞了。喜鵲聽了這話,瞬間明白了秋菊的用意,她臉色一陣發白。
“這麼多年遊走江湖,又一直未娶,馮十三也不小了。再等三年都老了……”喜鵲看着甄十娘,“夫人就答應她吧。”
甄十娘哪還不明白秋菊的心。
她目光有些晦暗。
“好……”良久。她嘆了口氣,“你去叫馮十三來。”
秋菊這面找的杜媽媽做媒,而馮十三那面找了魏武的夫人,很快換帖子下了定,馮十三和秋菊一再堅持,甄十娘只好由着他們,婚期定在了三月二十八。
秋菊是甄十孃的奴婢,馮十三也是甄十孃的屬下,秋菊的意思就在將軍府成親,隨便找個院子,簡單舉行個儀式就是。
孤兒出身, 她從不敢想自己的婚禮會有多輝煌。
甄十娘卻不同意,“……哪有女兒成親還在孃家的。”堅持讓馮十三在府外給秋菊另置房產。
怕馮十三沒銀子,又囑咐沈鐘磬暗中幫襯他一把。
馮十三好歹是個大男人,她可不想讓他覺得自己被招了上門女婿,心裡結了疙瘩,以後欺負她的小秋菊。
出乎甄十娘意料,馮十三聽說了,立即就在回春醫館附加買了一幢帶了巨大花園的四合院,鐫了牡丹花的門樓,雕樑畫壁的抄手遊廊,七大間的正房,帶了穿山遊廊的廂房,尤其後花園裡更是亭臺樓宇,小橋流水,豪華奢侈不亞於累世富貴的大族。
“……想不到,馮十三家底這麼豐厚,我們秋菊竟然也是個小富婆了。”甄十娘鋪了一炕珠寶首飾給秋菊挑添箱的。
“富婆?”坐在一邊津津有味看着她的沈鐘磬不明所以。
“……就是特別有錢的婆娘啊。”甄十娘臉不變色地解釋道。
沈鐘磬哈哈大笑,“你別小看了馮十三,他可是六指神偷出身。”別說一座府邸,秋菊想要傳世的國寶他都能給弄回來,他話題一轉,“馮十三覺得這麼匆匆成親有些委屈了秋菊,讓我幫他求求你,他想把婚事辦的風光隆重一些?”總是個小丫鬟,甄十娘行事又一向低調,秋菊怕太張揚甄十娘不高興,可女人一生就一次,馮十三又不想委屈了她,商量秋菊行不通,他才偷偷找了沈鐘磬。
風光隆重?
甄十娘擡起頭,“……哪有當孃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兒風光出嫁的?”目光落在赤金鑲藍寶石孔雀開屏點翠上,甄十娘眼睛就閃現第一次進將軍府參加上元節宮宴時,秋菊看到這個點翠時那發光的眼,她順手拿起來,“……這是他的事,他想怎麼張羅就怎麼張羅吧。”語氣中有股老態龍鍾的嗟嘆。
“你怎麼就好像七老八十了……”沈鐘磬好笑地看着她。
是嗎?
甄十娘恍然發現自己剛剛的語氣是有些老了,不覺啞然失笑。
是心老了吧?
小秋菊都要成親了,她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說是隆重一些。在甄十娘看來,也不過是一般大戶人家的嫡子娶妻那樣,禮儀程序更齊全罷了,畢竟馮十三和秋菊都是孤兒,也隆重不到哪去。
誰知,馮十三卻給了她一個天大的意外。
按規矩,婢女不能從主家院裡出嫁。可秋菊是她撿來的孤兒,一小相依爲命,甄十娘拒絕了杜媽媽要秋菊認她做乾孃從她家裡出嫁的好心,堅持讓秋菊在將軍府出嫁。
三月二十八一大早。將軍府門前張燈結綵。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能親眼看着秋菊出嫁。甄十娘非常激動,親自拿了梳子給她梳頭,“九梳九子連環樣樣有,十梳夫妻攜手共白頭……”撫着秋菊如緞的秀髮,甄十娘眼前又閃現五年前那個枯瘦如蘆柴棒似的小女孩。
瘦頰的小臉上就剩一雙骨碌碌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看着自己。苦苦哀求着留下她,說她什麼都能做,只要給她一口飽飯吃就行。
那時候的秋菊,抱着還二三歲大的簡武簡文就跟小貓拖了個大耗子似的,怕被攆走,每天一聽到自己起牀就爬起來。拎了到她胸口高的大木桶去打水,小半桶小半桶地往缸裡拎,自己怎麼說也不聽。和於良家比她猛一頭的大妮打一樣多的柴,一溜煙塵地拖回來,一張小臉就抹得跟花貓的,見自己迎出去就呲了牙笑,自己看了都心疼。讓她少打一些,她這麪點頭。下次還依然打那麼多……那時候啊,她們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今天。
往事歷歷在目,甄十娘鼻子微微發澀。
透着鏡子,看着秋菊極力剋制着霧濛濛的一雙大眼,甄十娘轉過身去。
杜媽媽接過梳子爲秋菊高高地挽起頭髮,甄十孃親自給她戴上太后賞的八寶如意掛珠釵。
迎親的花轎來了。
穿了大紅嫁衣明豔照人的秋菊被扶出來給甄十娘和沈鐘磬磕頭。
“秋菊姐姐真漂亮!”簡武簡文看直了眼。
“夫人……”一個頭磕下,秋菊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這樣的喜慶,這樣的日子,本應是一場歡暢的盛宴,可一想到甄十孃的病,秋菊就鑽心地疼,心好似永遠缺失了一塊。
被秋菊感染,喜鵲已經低聲哭起來。
“別哭,別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甄十娘使勁眨着眼逼回眼底的淚影,語氣輕鬆地調侃道,“仔細哭花了妝,馮十三認錯人……”
“哭吧,哭吧,不哭不發,越哭越發……”杜媽媽在一邊說。
上京的習俗,女兒出嫁哭得越兇,孃家人就越發,新人不哭,孃家沒福。
一直隱忍的秋菊聽了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正圍前圍後跑得歡實的幾個孩子瞬間都被驚住。
“娘,娘……”瞧見孃親也落了淚,簡武簡文感覺天要塌下來了,直嚇的哇哇大叫。
鄭毓勳就緊緊地抱住了甄十孃的腰,“乾孃,乾孃!”
不明所以,嫺姐也跟着哇哇地哭。
因甄十孃的病,衆人心裡原本就一直壓抑着,日日強裝着笑臉,此時有了由頭,冬菊等人一個個再忍不住失聲痛哭。
一股生離死別的悲壯蔓延開來
場面有些失控
杜嬤嬤也傻了眼
負責禮儀的媽媽最先反應過來。
大聲招呼秋菊身邊的小丫鬟,“快拿蓋頭。”擡頭衝大家喊道,“新娘子要上轎了,新娘子要上轎了!”
隨衆人出來,瞧見魏武石虎等一大羣威風凜凜的迎親人,甄十娘有些傻眼。
沈鐘磬,不是把他的豐谷大營搬這兒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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