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這叫什麼選擇?
安雲沒有說話,看着乾元子的眼神很淡,仿若一抹雲煙。
她的心情很靜,靜的彷彿聽到看到天經地義一般的事情。
是的,她兩世爲人,看過的聽過的經歷過的事情大多如此,不管是修道界還是人間,乃至動物界植物界,萬事萬物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修道界裡以修爲強弱論高低,人間界以權勢地位或者金錢財富論優劣,生物界以弱肉強食爲自然法則。
這是天道,是大自然的法則,沒有人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更改其永恆的設定。
優勝劣汰,強者爲王,弱者除了俯首服從之外,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安雲笑了,挑眉道:“我選前者。”
乾元子也笑了,淡淡道:“這麼說你接受爲我做一件事的條件?”
安雲點頭:“我接受,我不想死,更不想被你施展搜魂之術而死。”
乾元子瞭然頷首,眼神望着窗外,輕聲道:“我有時候也分不清自己是誰,我也不知道爲什麼會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或許我真的出了一些問題。但是……”
他看向安雲,眼裡涌動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那些情緒太過於複雜,複雜到連安雲只看了一眼,便覺得心裡堵得慌。那感覺,像是一顆心被強行分成了好幾瓣,千瘡百孔般讓人透不過氣來。
“但是……”他說道:“我說過的話你最好放在心上,要真正的放在心上,因爲後果會很嚴重。我唯一不能忍受的便是欺騙,而欺騙我的代價便是死亡。”
“前輩放心,安雲一生承諾之事。從來沒有失約過。”安雲沉默了一會兒,說道。
“很好。”乾元子對安雲如此知情識趣很是滿意,撫了撫衣袖:“殺死我弟弟的金丹修士有四人,其中兩人因爲我弟弟姑蘇道人死前自爆金丹,和我弟弟同歸於盡。然而殺我弟弟的兇手還有兩人,我要你,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安雲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前輩是說。讓我殺了兩名至少金丹中期的修士?”
“不錯。殺了他們,時間期限是三個月。”乾元子肯定的說道:“殺了我弟弟,難道還想好好活着?”
安雲微嘆:“前輩應該知道我現在的修爲境界。想要殺死兩名金丹中期的修士,難度之大堪稱登天。及時我僥倖能做成這件事,我恐怕也必死無疑。既然前輩要替姑蘇師叔報仇,爲何不願意親自動手。以前輩的能力。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因爲……”乾元子目光有一絲恍惚:“因爲……因爲我答應過某個人。此生此世永不入臨海,也不見西門春秋。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破了這個承諾。”
承諾?對誰的承諾?
安雲心裡暗問,但她很明智的沒有真的問出來。她當然不相信乾元子會害怕西門春秋,這裡面應該有個曲折複雜的故事,但她沒有興趣知道。乾元子似乎也沒有興趣跟她說。
“所以前輩讓我去殺那兩名金丹修士?”
乾元子微微點頭:“我會在這片谷裡停留三個月,三個月內你要是沒有好消息傳來。我便會出谷親自擊殺他們二人,當然,還有你。”
安雲內心彷彿有一萬頭神獸踏過,被乾元子追殺,這樣的後果當今修道界恐怕沒有任何人願意嘗試。
她寧願被五十個寧向直和姑蘇道人追殺,也不願意乾元子對自己投注哪怕一絲的目光。
“好,我去做。”她知道反抗也沒有任何效果,不如干脆的接了下來。
“不過……”安雲話音忽轉:“以我現在的身份進入臨海,恐怕聽潮閣會爲難於我,如何替前輩做事?”
乾元子偏頭想了想,扔了一樣東西給安雲。
安雲接過一看,竟是寧向直一直掛在腰間的小劍,青冥執法堂執法劍令。
“拿了這枚執法堂劍令,見到西門春秋,告訴他,休管你的事。”乾元子冷聲道:“否則,休怪我不守承諾。”
安雲神色一喜,她正愁怎麼光明正大的進入臨海州,不再因聽潮閣銀紅劍令被整個臨海修道界追殺,沒想到乾元子就立刻送了她一件護身符。
畢竟她現在是青衣十三樓的總樓主,她可以跑,青衣十三樓卻跑不掉。她還要帶着龍陽少羽前往玄天宗進行十年門派大比,助龍陽少羽奪得魁首,才能贏取龍首原作爲門派駐地。得到龍首原,她才能開採龍首原的兩條靈石脈礦,纔會有機會開啓玲瓏錦繡臺,藉此安心修煉。
她用力的握住手中的青冥執法堂劍令,感受着小劍內蘊含着無與倫比的殺伐至尊之氣,朝乾元子微微點頭:“如此,晚輩就此別過。”
“去吧。”乾元子揮了揮手,聲音裡有一絲疲憊。
安雲不再多說,揮了揮手,衣袖拂過面前的渾天爐,便將渾天爐收入乾坤袋內,微微躬身行禮,便飛快的退出了石屋。
一出了石屋,安雲腳下不停,幾個瞬息來到了谷口。忘憂谷的谷口處,撕裂的空間隧道仍然沒有合攏,她不用施展遠古巨巫秘法也能進入隧道之內。
安雲轉身再次看了忘憂谷一眼,神情如水,平靜無波。小別死後,她了卻了前緣,忘憂谷一別,她從此與過去再沒有一絲聯繫。
不知想到了什麼,安雲朝刻着忘憂谷三個字的青石上彈了彈指,隨後毫不猶豫的轉身進入了空間隧道內。
那塊青石上很快變蒙上了一層白紗,表面上凝結成冰,如同一塊鑲嵌了青石的透明琥珀。安雲身形遁入空間隧道的那一剎那,青石碎裂成無數碎冰,在空氣中折射出五彩霞光。
既然山谷已經換主。她便不再是忘憂谷之主,這片被天地遺忘的地方,再不是無憂之地。
乾元子默默的注視着安雲的動作,並沒有阻止。直到安雲離開很久之後,他才慢慢的站起身,一步跨出,走到青石碎裂成沙的地方。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忽然輕輕的嘆了口氣。心念一動,地上的石沙忽然如有生命般涌動起來。漸漸的,石沙凝聚起來。變成先前那塊斑駁的青石。青石上,龍飛鳳舞的雕刻着三個大字——忘憂谷。
青石依舊,字跡卻全非。
青鸞,我很後悔沒有答應你。如果當初……
乾元子神情恍惚。眼神一瞬間溫柔如月。
如果當初他不是那般不可一世,如果當初他能多看她一眼。如果當初他對她能夠多用一分心思……那麼,今天的今天,是否一切都不一樣?
會不會他和她一起遊便天下,會不會一路嬉笑紅塵。會不會在累了倦了之時,也尋了這麼一處世外桃源,慢慢的隨時光變老?
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當初……
不過是悔不當初。
“師尊。我們找個地方,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可好?”
“我又不是見不得人,爲何要躲起來?”
“這樣就沒人煩你了呀,也沒人讓你主持公道,讓你幫忙誅妖,讓你每天都沒有時間好好教導我的修行。”
“我身爲天道盟十三長老之一,又是青冥執法堂首座,身負重任,豈能逍遙度日?南疆妖族北遷之心不死,北冥魔道猖獗危害我正道修士,我豈能坐視不理?青鸞,你真是不懂事。”
“可是師尊,你心向天下,可天下的人未必就感激你呢。也許……他們巴不得你死。”
“胡說。小孩子不懂事,就愛胡思亂想。你的基礎法陣修習的如何了?半個月後我可是要考校你的功課的,要是一塌糊塗,休想我再理你。我也不知道前世犯了什麼錯,修道四千年才收了那麼一個徒弟,結果還是個傻的。我看巴不得我死的人就是你,你巴不得氣死我纔是。”
“師尊,你怎麼可以冤枉我?我但願師尊長壽如天,永生永世,無有憂愁。”
“哎!那看來只能是奢望了。收了你這麼一個惹禍精,我想無憂無愁,恐怕是做夢。”
……
“青鸞,爲何是你?你又是爲何?”
“師尊,是我,青鸞有罪。”
“我問的是爲何是你,你爲何要給我吃滅魂草?你真的就那麼想要我的命?真的那麼希望我死在狻猊妖王手裡?”
“不是的,師尊,青鸞不知道那是滅魂草,青鸞只以爲那是散功草,青鸞真的不想害師尊……”
“住嘴!你給我吃散功草,還說是不想害我?好好好,我乾元子竟然養了一頭白眼狼,好一個狼心狗肺的弟子!”
“師尊,你的功力散了,我可以保護你呀。我們找一個地方隱居下來,我給你洗衣做飯,我們還可以像凡人那樣生兒育女,閒時挑水種菜……”
“閉嘴!閉嘴!大逆不道,你這個妖女!你哪裡來的滅魂草?說!”
ωωω.т tκa n.C○ “我不知道是滅魂草,我真的不知道,哥哥說是散功草的,哥哥不會騙我……”
“哥哥?誰是你哥哥?”
“我、我、我……”
“你以爲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嗎?哈哈,你本名西門青鸞,西門春秋就是你哥哥,滅魂草也是聽潮閣獨有之物。好個西門青鸞,好個西門春秋,好個聽潮閣!”
“師尊,師尊,你別生氣,你又吐血了……”
“滾開,別碰我。”
嘭!
“青鸞,你怎麼了?你怎麼了?傷到哪裡了,你快告訴我,快告訴我!”
“師尊……青鸞要死了嗎?”
“小孩子胡說八道,你怎麼可能死,我不會讓你死。哼!你想這般輕易的就死,休想!”
“師尊……”
“怎麼了?”
“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滅魂草,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你只要不死,我什麼都信。”
“師尊。”
“嗯。”
“青鸞歡喜你,青鸞歡喜你。”
“別胡說。”
“師尊,你總是那麼高高在上,你總是那麼強大,心思全在修煉上,對一切都不屑一顧,讓人想要靠近一點都不能。所以,我想,你要是不再強大了,你要是不能修煉了,會不會願意陪着我,陪着我去看看海邊的日出,去聽聽萬音泉的流水,去北冥聞一聞高嶺雪花的幽香。然後,陪我在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安靜的平淡下去。”
“我知道我這樣想不對,我知道我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可是,師尊,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控制不住。你站的太高,高的我永遠都追不上你,我想把你拉下來,哪怕低入塵埃。可是我會一直陪着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我什麼都願意爲你做……咳咳。”
“你別說話了,我在給你療傷,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師尊,我要死了,我自己知道。我中了滅魂草的毒,世上無藥可解,自然也無人可解。”
“誰說無人可解,這世上有什麼能夠難得住我乾元子?”
“師尊,沒用的,沒用的。”
“西門春秋,他該死!”
“不是,師尊,不是我哥哥,他那麼驕傲,他不會的。”
“不是他還能是誰?我沒想到他連你都不肯放過,我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不要,師尊,千萬不要。我求你,青鸞求你,不要傷我哥哥,也不要踏入臨海。青鸞此生沒有求過師尊任何事,只這一件,師尊求你答應我。”
“你還要替他求情,你……”
“師尊,我知道你一踏入臨海,臨海必定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我不要師尊成爲人人懼怕的魔頭,所以求你不要踏入臨海。我也知道我哥哥不會害我,所以我求師尊不要傷他,求……啊!”
“你別說話,別說話。”
“師……”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
山谷裡的風徐徐的吹來,乾元子身上破爛的布條隨風搖擺不休。他的手用力的抓在青石碑上,臉上不知爲何滑下兩行清淚。
知道一滴淚水落在碑石上,他忽然醒過神了,自嘲般笑了笑,手上用力,青石碑再次化作一灘細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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