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紅色婚宴(上)

一大清早,宮琪就開始忙活,從雞鳴開始到日上中天才算忙下了地。等她揹着一籮筐的重物趕到醉月樓時,醉月樓裡已經是賓客滿座。

醉月樓,長清街上最頂級的酒樓,平時宮琪望梅止渴的地方,今個兒蹭着烈語這女人的婚宴,她終於可以飽這個口福了!不過不可不說,慕彬這交際的圈子簡直是令人歎爲觀止,不光是醉月樓,整條長清街簡直都被慕彬包下來了,大大小小的酒樓裡都爆滿,才把這麼多的客人給塞下去。從來,長清這人來人往的鬧市沒今天這麼擁堵過。

火紅的錦簾掛着,喜慶的剪綵貼着,人人都是樂樂呵呵的,像自個兒大婚似的。能坐在這醉月樓的,自然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換句話說,隨便拉個人都是宮琪相當不錯的勾搭目標,所以這氛圍再喜慶,還是少不了官方客套。

只是,沒人和宮琪客套。

繞過人流,宮琪才把背上的東西往角落裡一擱,伏桑就瞪着倆眼湊過來了。

“你背的一籮筐東西都是啥?”

“金瘡藥,止痛散,狗皮膏藥,跌打損傷藥酒,紗帶,銀針,秘製藥丸若干,各種藥草無數!”

宮琪例數家珍,伏桑那眼是越瞪越大,再加把勁就落地生根了。

“你是來參加雷使大婚的,不是來參加兩國大戰的!”

“婚場如戰場沒聽說過麼?我這是有備無患。”

“……不是商場如戰場麼?”

宮琪瞪了回去,目光森然,“舉一反三不懂麼?你看着吧,今個兒我這些東西絕對派得上用場!”就憑昨個烈語那插刀的氣勢,指不定她準備的這些還有不夠的。

伏桑無語,才一個愣神就被宮琪拽到了飯桌上。方落座,宮琪一杯酒還沒下肚,擡眼就看見一對望着自己笑意盈盈的桃花眼和一旁那雙永遠也睡不醒似的慵懶的倦眼。

“你怎麼也來了?”宮琪望了眼盯着自己不放的楚兮白。

“我們代表鳳天閣來賀喜的啊。”

“我是問你怎麼來了,沒問你們。鳳天閣不是一向左司主外,右司主內麼?你是右司,幹嘛串你自家情人的職?”

“情人”二字一出,橙子璇那倦眼精神了點,宮琪熱辣辣的迎上去,那眼又閉上了,宮琪順眼又瞥了眼楚兮白,楚兮白那桃花眼也才從橙子璇身上挪回來,然後滿臉苦惱的對着宮琪搖了搖桃花扇。

“我今天來是有特殊任務的啊。”

“來看我的?”說完,宮琪又瞟了眼橙子璇,這回沒啥動靜。

“我可以順帶執行這個任務。”楚兮白笑眯眯的看着宮琪,這回也沒再瞟橙子璇。

這倆人?……確定是在交往?想參透點玄機的宮琪在宴席開場之前就不停的在楚兮白和橙子璇之間流連,流連到最後,一直睡覺的橙子璇是着實打壓宮琪的興趣了,順其自然的,宮琪就單和楚兮白眉來眼去了……

趁着和楚兮白眉來眼去的空擋,宮琪也沒閒着,那眼睛是滴溜溜的把整個桌子看了個遍。除了她們,秦凰樓這邊還有莫隱,還是坐在橙子璇這瞌睡蟲的旁邊,整個桌子上最安靜的就屬這倆人了,一個只管睡,一個只管獨飲。還有的就是她們尚陵這的縣太爺,江淮遠了,名字挺好聽,相貌挺安全。再還有一些商賈或是朝廷上的官員什麼的,除了有些人腰包厚實了些外,其他的真沒引她注目的。不過說到朝廷的話,這裡在朝廷裡最有名堂的只怕就要算橙子璇對面的百里莫雲了。

百里家族世代爲將,輔佐朝政,對大周忠心不二,百里浩年青時甚至有開國之勳,在廟堂之上,百里一家身份地位都是首屈一指。這百里莫雲是百里莫風的弟弟,百里莫風更是周朝大名鼎鼎的大將軍,聽說前些日子才大挫烏樊等沙漠部族的侵擾,近日就準備凱旋入朝。百里莫風那是被老百姓吹捧的高高的,像有三頭六臂似的,彷彿他一個人就是大周的銅牆鐵壁。這大將軍她是還沒見過,不過這會兒他弟弟撞到她手裡來了,不知這百里莫雲身手怎麼樣?

宮琪又熱辣辣的看了會正在和江淮遠客套的百里莫雲,那清瘦單薄的身子怎麼看……怎麼覺得更適合繡花!

宮琪咳了兩聲,待瞟眼看見楚兮白那一雙摻着醋味的桃花眼後,不禁又咳了聲。

這楚兮白不會還真把她當自個兒情人了吧?這入戲入的真快!不過說真的,照他桃花公子的一貫作風,從留下桃花作爲定情信物之後,十天內應該會萬管齊下,對着目標大展桃花攻勢,直到目標意亂情迷投懷送抱的,這才比較符合他楚兮白的作戰攻略啊。

如今十天都過了……十天了!難不成他今晚有所行動?!

瞬間,宮琪打起了十二分之精神,防狼。她可以隨心所遇去釣男人,男人不能隨心所欲的釣她,這兩者,有本質區別。

不多時,吹吹打打的喜樂聲就響徹了整條長清街,哪怕是沒有受邀的小老百姓們也踮着腳、勾着腦袋欣賞這場盛大的婚禮,溫暖的笑,此起彼伏的漾開在每一個人的嘴角。宮琪最是坐不住,跳起來就跑出了醉月樓,當起了圍觀衆人中的一份子。

目之所及處,迷目的花瓣如紛紛而下的微雨,洋洋灑灑的落了滿地,嫣紅的,皎白的,湛藍的,花繁迷目。百姓們歡呼叫好,盈天的熱鬧連最深的煩惱都能驅逐掉,所有人專注的看着兩抹火紅的倩影並肩偕行,走過千丈百花路。那樣相依相倚的姿勢,最是幸福明媚的笑靨,一直一直在清風朗日下徐徐的勝放。

執子之手,攜手白頭。

恍惚間,宮琪看着烈語的大紅喜服、流蘇蓋頭有些微的出神。

這麼盛大的婚禮,這麼多百姓誠心的祝願,這樣真實的熱鬧,偏就只是爲了一場冷冰冰的聯誼……平凡的女人麼,最大的願望不過是安安寧寧的過活,有個心愛的人在身邊,冷了暖暖被窩,熱了扇扇小風,忙了倚着睡個覺,閒了拌拌小嘴吵吵鬧鬧。如果像她這種打打殺殺的女人呢,早就不奢望什麼安寧了,拉着個男人陪着自己都像隨時拉着個人陪葬似的。她最簡單的願望不過是想日子過的簡單點,陰謀暗算少點,人生過的真實點,至少別拿一生一次的大婚做謊言。

可惜,這個叵測的世事,容得下太過單純的她們麼?

理想是能由得人幻想的,現實,卻給不了人選擇。當初爲了活着,她才選擇的這條路,如今,不可能回頭了。哪怕讓她再選一次,她還是不可能去死,所以,她還是隻能選這條路,還是會選擇火離。既然如此……她有何資格奢求簡簡單單的平安喜樂呢?

呵。

漫天的紅花把長路鋪了一地的鮮紅,豔紅的脣角勾了抹簡單的笑,卻帶着鮮血腥甜的味道。

“你這是笑……還是哭?”

清朗的聲音傳來,宮琪還處於發呆和清醒的邊緣,溫暖的指卻覆上了她的長睫,溼儒的感覺膩膩的觸上她的眼瞼,宮琪才徹底回神把視線從烈語的大紅喜服移到了一側湊過來的楚兮白身上。

癟了癟嘴,宮琪立馬閃了更多的貓淚,“哭,當然是哭!烈語這剽悍女人終於嫁出去了,不容易啊!我這做姐妹的高興啊。”

你剛那出神的神情可不像高興啊。楚兮白勾了勾嘴角,順手把胳膊搭在了宮琪肩上,倆人那姿勢像哥倆好。

“想不想也穿穿這大紅喜服?”

“想。”宮琪直言不諱。

“那嫁我吧,你穿喜服絕對比這女人好看。”

讚揚之言,宮琪很是受用,心裡直得瑟,臉上沒啥表現,“你能弄這大的排場嗎?”

“好像……不能。”

“哦。”宮琪推了推肩上的胳膊,“那我還是嫁別人吧。”

“你是嫁人還是嫁銀子啊?”

“如果你面前有兩個男人,都不愛你,你卻選了更有錢的那個,好歹這表示,你還是自愛的。”這一向是宮琪的思維方式。

“如果窮的那個愛你呢?比如我。”楚兮白又搖了搖扇子,露了個癡心的笑。

宮琪看了良久,直接無視之,豎着指頭指了指楚兮白的頭頂,“你頭頂有隻豬在飛呢。”

楚兮白笑笑,收了摺扇壓下宮琪的手指,左手很不安分的擡了擡宮琪的下巴,湊的老近,目光灼灼,“我說的是如果,如果我真的愛上你了,又沒錢,你嫁不嫁我?”

宮琪定定的望着近在咫尺的桃花眼,那雙眼裡清晰的倒映着依舊飄灑的漫天飛花,宮琪不自禁的婉約一笑,帶着微微的嘲諷,“如果真的有人愛上我,有沒有錢有什麼關係?”

“你長的又不差,怎麼這麼悲觀就沒人愛得上你?”楚兮白依舊在笑。

“因爲要不起……”

楚兮白一怔,宮琪的腦袋無力的搭在他的手指上,還懶懶的揚了揚嘴角,望着楚兮白,眼底漸有晶瑩,“你呢?要的起愛情何必流連芳叢,何必換女人如換衣服?橙子姑娘呢?如果要的起愛情,又爲何拖着你一年,遲遲不肯從了你?”

楚兮白嘴角的笑漸隱,怔然的望着宮琪,那雙乘着清淚的眼又瞟了眼百花路上的新人後,再望着他時,蓄滿的淚終是奪眶而出,打在了他的手心。

“其實,大家都一樣嘛。”

她的淚和她的話像鋒利的刀,在他的心裡刻下了深刻的痕,那一刻,永遠多情的桃花眼,瞬間有了一如她眼底的霧氣。

大家都一樣,在這個大喜大樂的日子裡,沒有人,是真正的喜樂。

也許,那些普普通通的百姓是真正的慶賀,他們,卻沒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