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執筆描眉

“什麼?!你要我進宮??!”

宮琪第一次站的筆直,目瞪口呆的望着離非,這也算她第一次有膽子做出這般以下犯上的動作。

帶着洛子韓一進秦凰樓,宮琪就知道發生了大事。所有人都甚少拿她臉上的傷自娛自樂,全都是忙忙碌碌的,一見她,第一句話便是讓她去暗閣見樓主。

如今,她見了離非,聽到的竟然是這番命令!

皇宮!!什麼叫要她進宮?那麼個是非之地,一旦進去了,是她想出來就溜的出來的麼?!哪怕僅僅是要她混進太醫院!太醫院咋了!宮裡全是狼窩虎穴,她纔不要去啊!!隔着黑色的錦簾,宮琪一火大,差點衝過去把簾幔給掀了!

離非頓了頓,才兀自冷冷的說道:“祭天大典在即,幕府之時你也知道了朝廷曾大量批購千香,千香乃是致幻軟骨的□□,到時……”

“我和烈語不是已經連日製出了千香的替代品了麼?祭天大典還會有什麼問題?!”

宮琪咬着牙搶白,離非卻難得的沒怪罪,轉而道:“你可知你不在的這段日子,幕府發生了什麼事?”

宮琪愣了愣,“什麼事?慕彬不是被救出來了麼?”

“慕彬是救出來了,可這麼多日,他的狀況卻不好,不僅精神欠佳,且長臥牀榻,四方商行的事宜都全權由烈語接了手,烈語還曾四處求醫問藥,可所得之言皆言慕彬所得非疾,不是病,即無藥可醫。”

“不是病?”宮琪皺皺眉,“那是什麼?”

“癮。”

“癮?”

“是癮。若我所記無誤,《古籍藥典》曾有記載:古有奇花,花葉皆可入食,其味甘甜,十錢便可果腹,易成癮,十日不可離。癮成,則可扼其神,毀其志,累其肌骨,必要以花葯爲治,久之,積疾入骨,經年致死。”

宮琪對此聞所未聞,一時竟驚的不知道說什麼,轉而沉思了會,才定定的看着離非,瞭然道:“你是懷疑千顏礦所制的千香和這種毒花是異曲同工?”轉念一想,宮琪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看來……我們用替代品替代千香入宮竟是做錯了!如果九王是以日夜焚燃千香入眠,這麼久的時日,必已成癮,一旦祭天大典焚燃的不是千香了,那後果……”

宮琪沉吟了片刻,終是不甘心,“可是千香的替代品已經入宮了,況且後日便是大典,即便我入了宮,也不可能這麼快解了九王的燃眉之急。”

“祭天大典非同兒戲,那邊的事自有鳳天閣擔着,我們不用插手。我要你入宮,一來是要你儘快想出解了千香之毒的方法,二來……也是要你竊走太醫院典藏的古草奇珍——千山藥雪。”

“進太醫院竊藥?!!”

爲什麼什麼任務都交給她啊?!就算整個秦凰樓就她醫術最好,點子最多,腦子最靈光!可……

…………

我是爲什麼如此出類拔萃來着?!宮琪滿臉的悲憤,恨不得扇離非兩巴掌!欲哭無淚!轉念再想,那千山藥雪似乎慕彬也曾經奔走於各大藥行收購過的?一個個都要這玩意兒,到是奇了!

宮琪沒膽子過問,只得無奈道:“是不是我想出了治療千香之毒的法子和竊出了千山藥雪……任務就算完成?”

“……恩。”

宮琪哀悼的深呼吸了數次,終是規規矩矩的朝着離非拜了拜,“屬下……領命。”應的那是有氣無力。

宮琪心裡還在不爽來着,哪知離非不知道在想什麼,好長的時間也沒有讓她退下,宮琪跪着跪着,心裡又忐忑了。早知先前就不這般和離非頂嘴了,這會兒又不知逆着了他的哪根筋。

“你……過來。”

“啊?”宮琪擡眸望了眼離非,好會兒才聽離非又輕聲重複了句,“你過來。”

宮琪嚥了口唾沫,心裡七上八下的越過了簾幔,於臺階下又擡眼看了眼離非,作勢又要跪下。

“我叫你上來。”

“呃?”離非這是在幹啥呢??考驗她有沒有尊卑之別?考驗她有沒有篡權奪位之心??掙扎了片刻,宮琪還是跪了下去,“樓主之位,自然只有樓主可坐,宮琪切不敢逾越。”

宮琪埋着頭,就差沒磕幾個響頭以示忠誠,哪知離非莫名其妙的嘆了口氣,竟是起身下了臺階朝她走了過來!宮琪縮了縮腦袋,很想腳底抹油。

黑色的錦服一入目,宮琪的神經剛一緊繃,離非嚇死人的居然蹲下來了!宮琪萬分震驚的看了眼面前的離非,對着那雙漆黑的眼,一時震的有些愣了,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手腳都是冰涼的。

“把你懷裡的東西拿出來。”離非淡然吩咐。

啊?什麼意思??她懷裡沒什麼大逆不道的東西啊?宮琪一個哆嗦,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玩意兒都翻出來了,以示自己清白。

“樓主你要相信我這真的沒什麼東西的!”宮琪掏了掏左手的袖子,掏出來支簪子,“這支鎏金梨花簪是柯艾送給我的,不是我偷的!”接着又從右邊袖子里拉出來條珠鏈,“這條七彩連玉珠也是烈語那女人可憐我的,不是我搶的!”接着還抖了抖衣襟,掉出來一地的贓物!“呃……這胭脂付過帳了!這玉石、香囊、刻章什麼的東西也都付過帳了的!”

天地可鑑啊!這些玩意兒楚兮白真的都付過帳了的!……

宮琪縮着脖子看了眼一地的贓物,離非也看了眼突然冒出來的這麼多玩意兒,倆人十分默契的齊齊無語了一陣,待宮琪又縮了縮脖子,離非清咳了一聲後,靜止的時間才又轉了起來。

宮琪才舒一口氣,離非竟是撿起了地上那個精美的胭脂盒,手裡還忽的冒出了一支小巧的眉筆。

宮琪怔怔的看着離非手裡的眉筆,待冰冰涼涼的筆尖觸在自己的左臉上,才嚇的後退了一步。

“別動。”

宮琪糾結了。

“這是命令。”

好吧……

宮琪又咽了口唾沫,乖乖的任離非自個兒發瘋。今天的離非……肯定不正常!

宮琪一直是這麼篤定的,可眼前的離非太過的認真,握着眉筆的手都是小心翼翼的,每一筆每一劃,像在繪製自己的珍寶,精工細琢。宮琪從沒有想過,第一個爲自己描眉畫彩的,會是這個和自己彷彿遙不可及的男人。

太過靠近的眉眼,隔着冰冷的面具,第一次,宮琪看在眼裡,覺得別樣的熟悉。

放下筆,離非默然的看了宮琪良久,而後嘆道:“以後別在秦凰樓了。”

正在盯着離非發呆的宮琪,過了好會兒才反應過來,眼睛瞪的老大,“啊?樓主要驅逐我???我、我、我沒做什麼錯事啊!”難不成是嫌棄她完成任務用的時間太長了??“好吧,以後我絕對堅決儘快完成任務!樓主……”

“你很好!……是我不想留你在秦凰樓了。”宮琪一愣,離非良久纔開口,竟是柔聲續道:“你不總是抱怨着我是個冷血的老頭麼?每次接任務不都是咬牙切齒麼?那我答應你,這次會是你最後一次任務,再回秦凰樓的時候,你就再不是火離的人,從此天涯海角,任你來去,我絕不插手。”

“……”

宮琪被離非的一句話震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覺自己在做夢!離非卻是不理會她的怔愣,兀自從懷裡掏出了個白色小瓷瓶塞到了她懷裡,“這是洛子韓的古怪玩意兒,叫同心蠱,你記得好好的帶在身邊,如果在宮裡遇到了什麼事,就滴一滴血到瓷瓶裡,我會去……我會派人去接你回來的。”

“……”宮琪眼睛睜的愈發的大了。

“記得,如果實在竊不出千山藥雪就算了……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我要是竊不出千山藥雪?樓主還有別的辦法??”宮琪腦子已經快震的木訥了,這個問題算是下意識冒出來的。竊千山藥雪,當然是潛進太醫院最合適,能進的了太醫院的,秦凰樓裡只怕也只有她宮琪有這個本事。一時半會她還真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麼法子能把藥竊出來,難不成派人強行闖進宮裡竊藥麼?這不找死麼?秦凰樓裡有這等厲害的人物呀?

“……”離非又看了宮琪好些會兒,幽深的眸子像是要把她望穿,許久,才又道:“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了……退下吧。”

宮琪看着離非的眼,恍惚間有種被吸進去的錯覺,愣了好久才後知後覺的“哦”了聲。剛起身要走,腿腳卻一陣發麻,竟是一不小心跌到了離非懷裡。後腰被人緊張的摟緊,貼上他的胸膛,莫名愉悅的顫慄竟從心底潮水般蔓延開來,身子都有些癱軟。

“你……”

“屬下該死,屬下該死!”莫名的心慌壓都壓不下去,宮琪掙出了離非的懷裡,道了聲“告辭”,竟是飛也似的逃了。

“真的讓她離了秦凰樓?……你捨得?”一側的暗閣內隱隱淡出抹濃墨的身影,正是莫隱。

舒望看也未看莫隱一眼,幽深的眸子一直凝在門口處,即便哪裡早沒了宮琪的背影。良久,舒望依舊閉口不言,眼底卻是深深的波瀾。

捨不得也要舍,當年周朝大亂,無一處樂土爲家的時候,秦凰樓是少之又少的容身之地,他才就着先帝對他的要求提了唯一的一個條件,讓琪兒這個進不了火離的丫頭進了這秦凰樓。如今,十年已過,秦凰樓已經做不到當年的超然世外了,過不了多久,紛爭一起,只怕又是一是非之地,留着她,終歸不好……

如果不是這次的任務只能非琪兒不可,他真想此時此刻就把琪兒趕出去。

視線終是錯開了宮琪離開的那扇門,不自禁的又落到了手心裡那個白色小瓷瓶上,五指不由的握緊。

同心蠱……就算這玩意兒真的傷身,能讓他知道琪兒在宮裡平平安安的,也便夠了。

.

暗閣裡寂靜一片,宮琪的房間卻因了宮琪的闖入,門扉“哐當”作響。宮琪靠着房門平復了好久才把心底的悸動壓下去,才擡眸看了眼銅鏡後,略帶迷離的眼卻是睜的更大了。

她的左臉,那麼猙獰的一道傷,怎樣的用心才能繪出這般蜿蜒淡雅的藤花?如陌上夏花,亦如落湖秋葉,開在她的臉上,竟是生色如常。

一時,宮琪竟是看的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