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谷不想回去了, 秦凰樓更是回不去了,真不知道世界之大,還能去哪。
雨下了整整一天, 終於現了一方晴空。也許雨過終該天晴, 她時斷時續的淚水隨着放晴的天氣也終於徹徹底底的乾澀, 再不會留有多餘的眼淚了, 就像她對舒望, 該是再沒了一絲留戀!
走了一夜的路,宮琪望望四處茂密的林子,前路依舊一眼望不到頭, 也不知是通往何處。漫無目的的走,果真容易迷路, 宮琪停了步子, 乾脆理了理渾身溼答答的衣服, 隨處便靠着樹幹倚坐了下去。一輪圓月空空洞洞的掛在天際,慘兮兮的樣子, 半分星光都沒有,莫名的,宮琪便想到了孤單寂寞。
老天不願給個好臉色,宮琪便乾脆閉了眼假寐。夜風吹着溼衫,偷心的涼意, 這種感覺她卻喜歡, 像是把心都凍住了, 心夠冷, 便不會再有其他的感覺, 挺好。
不知何時假寐的人卻是真的睡了過去,只是耳邊漸響起漫天的宣響, 一簇一簇的炸響,由不得人繼續睡了。宮琪眯了眯眼,不由得便起了身,美麗的眸子盯着流彩不斷的天空,好半天移不開視線。
無星的夜空劃落着一道道的煙花雨,琉璃般的七彩色簇擁着那孤孤單單的一方圓月,竟是生生綻出了花好月圓。
琉璃煙火,七彩煙花,分分明明是她纔會擺弄的煙花陣,爲何還有人會如法炮製?
林子很深,宮琪走的也不快,只是那琉璃煙火燃放的沒完沒了,跟着那七彩尋到盡頭,已見那林子中的一片空地。
幽深的林子,枝椏間燃着明亮的煙火,漫天的星光都落到了樹梢,又見火樹銀花。
宮琪看的入了迷,一不小心便被人抱住了腿,低頭看下去,卻是一個粉嫩嫩的女娃娃,眯着一雙狐狸眼,對她咧嘴笑的甚歡。
“終於找着姐姐啦!我一年的冰糖葫蘆啊!!!”
宮琪聽的莫名其妙,女娃娃卻抱着她更緊,生怕她跑了,還一邊扭着腦袋衝着四周大喊,“神仙哥哥,蓮寶找着啦!蓮寶找着啦!”
心頭一顫,宮琪循聲望去,正見白衣公子從樹枝間旋而落地,依舊是風流倜儻的裝扮,只是白衫上被煙火燒着細細密密的孔洞,看着好生滑稽,手裡的摺扇也不見了蹤影,懷裡抱的滿滿的都是一支支的煙花棒。宮琪望過去時,楚兮白像是恍惚了一陣,手裡的煙花棒三三兩兩的往下掉。
宮琪想開口說什麼,終是無言。僅僅不過一瞬,發呆的人便回了神,像是先前從未失態過,閒閒的把掉落的煙花棒重又拾起,舉步朝她走了過來。
半年不見,昔日的風流公子依舊拿那三分認真,七分戲謔的眼神打量她,這是他慣用的,觀賞任何一個美人的目光,風流,放肆。
“半年不見,今個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宮琪定目望着他,從那清水一般的桃花眼裡依舊看得清那漫天的煙火琉璃。
“不是你找我嗎?”
楚兮白笑笑,笑的萬般風情,“‘楚兮白,鳳天閣右司,風流浪子。女人十日一換,絕不重樣’,我這名頭可不是浪得虛名。都已經整整半年了,我還找你做什麼?”
“那這煙花陣……”
“好看,放來玩玩。”
“……”
“你可以走了。”
楚兮白依舊笑的風流,語氣卻不親不疏,宮琪聽了半晌纔會過來,不禁扶着左臉的傷疤自嘲一嘆,“我還稀奇向來對女人客客氣氣的楚兮白怎麼的對我這般冷淡了,現下想來不奇怪。風流子嘛,對美女自然禮讓七分,像我這種毀了容的醜女人,自然懶得待見。”
“不是……”又有煙花棒從懷裡掉下,楚兮白卻未注意,僅僅開口了這兩個字,接下來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
若真是爲了好玩,他該是去青樓裡風流快活,何至於夜夜在城鎮各地整夜整夜的燃放煙火?這購置煙花的銀兩,都足夠他逍遙自在好幾年了。費時又費力的尋人法子,開始連他自己都覺得白癡,可是,除了這煙花陣,他和她之間似乎沒了別的牽繫,他沒法找到她,只有這個笨法子讓她來尋他。說是尋人,其實也不爲別的,見一面就好。
那該死的秦淮澤總是說些“搞不好,那丫頭死了的,小心你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的話來危言聳聽,害的他只好乖乖的守着這些煙花,巴巴的數着日子等着宮琪找上門來。
只要見了她,看她還有手有腳,或碰亂跳的就好,至少他終於可以讓自己放心。至於其他的,他沒什麼要求。她有她心心念唸的人,他能奢求她呆多久?她有她幸福美滿的小日子,他能有機會去裡面橫插一腳?當初被拒絕的那麼幹脆,那如今不如他自己做的乾脆些,先一步放她走,總好過她頭也不回的離開。
他哪裡是嫌她的樣貌了……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這詭異的氛圍讓一旁的蓮寶看不過去了,女娃娃嘴巴一撅,鬆了宮琪的腿就不依不饒的摟住了楚兮白,水汪汪的大眼睛,滿含期待的一眨一眨的。
“神仙哥哥,你說了找着了人要免費送蓮寶一年的冰糖葫蘆了,蓮寶現在就要!現在就要!”
感覺腰都要被搖斷了,楚兮白無語,放了手裡的煙花棒一把就把蓮寶抱了起來,滿口無奈,“好好,我現在就帶你去,你個小東西,遲早把我榨乾了!”說完,又看了眼宮琪,頓了頓,纔開口道:“我陪蓮寶去吃東西,你要走的話,就恕不遠送了。”
楚兮白轉身,眼神終是黯了黯,才走一步,卻聽見宮琪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腳步聲。
楚兮白訝異的回頭,“你……”
“我餓了,身上沒帶銀子……能不能在你這蹭一頓,吃完了……我就走。”
楚兮白停了步子,又回身仔仔細細的看了翻宮琪,眉頭好看的擰着。一開始他就在奇怪,宮琪就算要出門,下雨的天怎麼也該打把傘,如今卻是一副落湯雞的模樣,現在竟是連飯都沒吃?銀子也沒帶?她不是和舒望在一起嗎?舒望怎麼會由着她這般胡來?
“你的銀子呢?傘呢?……你出門忘了帶?舒望也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提了什麼不該提的話,宮琪竟是臉色一白,轉身就走了,“不請算了,那我先走了。”
楚兮白有點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的感覺,偏偏宮琪空空如也的胃求救的哀嚎了兩聲,宮琪可能自己都麼在意,卻恰恰被楚兮白聽了個一清二楚。
楚兮白嘆口氣,放下蓮寶,三兩步追了上去,“你想吃什麼?我請就是了。”
宮琪還沒做聲,蓮寶先歡呼了一聲,“醉月樓吧!”
楚兮白眼皮直跳,這丫頭當真會點啊,開口就是高級酒樓,他囊中羞澀好吧……
等到了醉月樓,楚兮白越發坐不住了,因爲蓮寶那丫頭的嘴巴簡直停不住!報菜名像說順口溜似的!他真是連撲過去把她的嘴巴縫起來的心思都有了。
而且,這小丫頭報完了菜名,嘴巴也不消停。
“姐姐想不想知道寶兒怎麼一眼就認出姐姐的?嘿嘿,其實哥……”
“來!吃個雞腿。”楚兮白手快,那油光水滑的雞腿無比精準的塞滿了寶兒的嘴巴。
“唔……”寶兒心滿意足的解決完雞腿,一抹流油,又清了清嗓子,“姐姐你不知道,哥哥爲了找你……唔……”
“來嚐嚐!這個鴨腿味道也不錯!”
宮琪也啃着雞腿,瞟了眼楚兮白,楚兮白卻避着她的視線,專心致志的在那挑菜,不一會兒把筷子停在了那又大又肥的蹄花上……
“姐姐……”
只出了兩個字,那肥美的蹄花就塞進了嘴裡。寶兒含着東西長長的打了個飽嗝,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楚兮白這才心滿意足的放下了筷子。
結賬的時候,楚兮白尤其不放心,下樓的時候特意瞪了眼寶兒,寶兒心領神會的點了點,接着,宮琪便看見楚兮白飛一般的下了樓,據目測,那速度之快……似乎是用上了平沙落雁……
寶兒長吸一口氣,噼裡啪啦道,“姐姐告訴你哦哥哥當初叫寶兒留心路人的時候給寶兒看過一幅畫像哦哥哥還很寶貝的藏在衣服裡貼着胸口放的那畫像畫的可像了鼻子眼睛嘴巴都像極了姐姐寶兒一見便認出來了!”再吸一口氣,又道:“哥哥爲了找你整整放了兩月的煙花哦聽說哥哥還不只在竹林那一處放整個城鎮各處地方都有的就盼着姐姐隨處可見吶那白花花的銀子哦都夠寶兒幾輩子的冰糖葫蘆了哥哥好偏心的!”寶兒一撅嘴巴,“姐姐,我爹對我娘都沒這麼好,姐姐不如嫁了哥哥吧?那我寶兒這個紅娘豈不是又可以到手一年的冰糖葫蘆了!”
寶兒說完氣都快斷了,偏就兩眼放光,無比興奮狀,與此同時,房門倏地被狠狠的拍開,楚兮白一溜煙躥上桌,誰都沒看,就死盯着寶兒不放。寶兒閃着一雙無辜的大眼,自覺的往自己嘴裡塞了一口肉包子,還萬般誠實的搖了搖頭,以示自己半句廢話都沒說。
楚兮白這才放了心,暗舒口氣,擡眼望了宮琪一眼,“賬結了,我們走吧……呃……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宮琪半晌不語,只是一步步靠近楚兮白,搞的楚兮白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只得狠狠嚥了口唾沫。靠的那般近,雙目相對的時候,宮琪纔算停下來,卻是觸不及防的把手朝着他的胸口探去,楚兮白愣是沒來得及出手,眼巴巴的看着那紙畫像在宮琪慢慢攤開。
必然的,楚兮白狠狠的瞪了一眼一旁的蓮寶,寶兒無視之,埋頭苦扒白飯。
宮琪無視兩人的眉目之戰,目光僅僅凝在那畫紙上,心底像驀地被填充了些什麼,再不那般空空落落。
上好的宣紙其實早已泛了黃,卻被整整齊齊的折成了四方,其上那個笑的狡黠,眉目如畫的女子,宮琪認了好久,纔不得不承認,這個美的不似方物的女子當真是她。當初的樣貌她自己都快不記得了,畫上的她沒了左臉的疤,當真還算得上個美人,畫上的她多了抹那麼燦爛的笑,當真迷的了所有人的眼。
她好久不曾這般笑過了,三分調皮,三分戲謔,三分狡黠,還有一分濃情。
真是許久不曾見過這般的自己了。宮琪看着看着,乾澀了許久的淚又落了下來,一滴滴打在畫紙上,花了那陳舊的墨跡。
寶兒又在一旁驚叫,手舞足蹈的嚎,“啊!姐姐你怎麼把這畫像弄花了!哥哥很寶貝的,誰能不能破壞啊!哥哥一生氣會打你的!”
宮琪越發哭的厲害,楚兮白眉頭皺的更深,好看的桃花眼底一抹痛色,聲音都柔了許多,白色的帕子也遞了過來。
“別聽寶兒胡說,花了重畫就是了。宮琪,你精神狀態不太好,趕緊回去休息吧,把臉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楚兮白擡了擡手,頓了頓,終是擡手撫上了宮琪的眼,不停的擦那流也流不完的眼淚,她哭的他都沒了辦法,哭的他忍都忍不下去,萬分想擁她入懷。
“我還能回哪去……楚兮白,回不去了,琪兒不知道還能去哪……你收留我好不好?好不好?”
楚兮白一愣,宮琪居然自己撲到他懷裡,哭的像個孩子,反反覆覆的問他“好不好”。
“好!好!當然好!”寶兒在一旁像看了戲劇似的,又拍巴掌又跳腳。
“好……”他低聲輕應,眸中光華明暗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