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眼見了那場可怕的毒發之症, 整個村子像被狠狠的扼住了咽喉,人人惶惶終日。村子裡的染病之人到底成了棄兒,再沒人敢去照料, 連着宮琪也沒像往日那樣勤心勤力的搗弄藥材, 只是窩在房子裡, 人都甚少見。宮琪如此, 方文葉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擔心, 不過楚兮白依舊整日守在宮琪身邊陪着,該是出不了什麼岔子。
不過這般一來,照料村子病人的重擔就全落在了方文葉一個人的肩上, 害的方文葉忙的都快喘不過來氣,差點就想跟着所有人一樣甩手不幹, 任他們自生自滅算了。
村子已經沉默了多日, 所有人閉門不出, 連着天朗氣清的大好天氣都被襯托的蕭蕭索索。原本爲了安置病人搭建的院子,此刻除了方文葉也便就剩了那數十望之可憐的染病人, 如此空落。
手裡熟練的拆解着小七臉上的紗帶,小丫頭都沒哭喊着要換人,離的自己如此的近,還那般安安靜靜,像任人擺佈的娃娃。方文葉不由得皺了皺眉。
“方……方先生……”
聽聞叫喚, 方文葉回身望去, 竟是村長張伯。這麼多天, 到是第一次有人來這村子, 還主動找他說話, 着實稀奇。
“村長找我何事?”
張伯搓搓手,說的含糊不清, “是阿雷那小夥子,昨日不知怎的,身上長了些小東西,我怕……怕是那疫病,還請先生前去看看。”
“昨天?昨天發現的怎麼現在才說?村長也太掉以輕心了吧。”
“是、是!”張伯連連賠不是,整個腦袋都垂的低低的,看都不敢看方文葉一眼。
方文葉看了眼張伯,不禁蹙了蹙眉頭,“村長還不帶路?”
“啊?是、是!先生這……這邊來。”
至始至終張伯都垂着腦袋,不自覺的離的方文葉老遠,不像是懼怕,倒帶着點心虛。平時待人還挺和氣的老人家,這會兒萬般疏遠,還滿臉的冷汗,手都在打抖。
“張伯哪裡不舒服了麼?”
張伯渾身一震,差點沒跪下去,只是連連搖手,更加馬不停蹄的把方文葉往一側偏遠的小屋子引。
方文葉停了步子,滿面寒霜,“張伯這到底是要帶我去哪!”
張伯腿肚子一軟,終是雙膝跪下對着方文葉猛磕頭,“先生不要怪我,千萬不要怪我!我只是爲了村子好,爲了村子好!”
全身都在打哆嗦,磕的一次比一次重,黃黃的泥土地上一片血跡。方文葉卻是看都懶得看一眼,掉頭就走,心底一片怒氣。若不是他們來了這村子,封了四面的河水,幫着村裡人四處打井,想盡辦法的替村裡染病的人穩定體內的蠱毒,就單憑這些矇昧無知的老老少少,只怕至今這村子已經成了一座荒村!這羣人不知恩圖報也便罷了,如今竟是要殺人,還連着他都不放過!
越想越氣,眸子裡都是冷冰冰一片。哪知還沒走出幾步,四下竟是圍了一圈壯丁,連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孩童都握着根長棍,合力把他圍的死死的。
方文葉怒極反笑,“這大周到底是怎麼了?那深宮大院也便罷了,連這鄉村小野也盡是一羣忘恩負義之人!怎麼?我們這麼多日對村子的幫襯竟是幫了倒忙了?需得你們齊心協力殺我後快?!”
一句話落,四下多有羞愧不忍之色,卻不知是誰大喝了一聲,而後後頸便是一陣鈍痛。
“我們只殺染病之人,另兩位自會善待,大家都是爲了村子好,先生就安心去吧!”
一句話差點沒把方文葉惹笑了,只可惜暈得太快,沒來得及看清那大放厥詞之人的面貌,要不然,等他做了鬼定要纏着這人一輩子!
見方文葉暈在地上,四下人心中更是有愧,一時誰都沒有動作,只有其中那一魁梧的漢子麻利的搬起方文葉的身子扔進一旁早就準備好的麻袋裡。旁邊一婦孺打扮張相卻頗爲清秀的女子走過去,微微拉了拉那人的袖子。
“阿虎哥,我們這麼做……”
“湘妹子!”阿虎一把打斷女子的話,手裡的活半分含糊都沒有,“我也是爲了村子好,他們根本治不好這病,那病發的情況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怎麼還能留着這些禍患!爲了村子,該殺的就要殺,把這人和染病的村裡人全都一把火燒了,也免得他們病發後生不如死。湘妹子,這也是爲了他們好,對村子也有利無弊,大家也莫要自責。等解決完了這事,我和湘妹子便洞房去,給村子沖沖喜,哈哈!”
那被喚做阿湘的姑娘登時紅了臉,四下的人也多是面色稍霽,當即便有人給阿虎打起了下手。
“院子裡的病人都一併帶過來了麼?”
“都帶過來,迷暈了放袋子裡放好了。”
“恩,那就好。”
“……”半晌,那人也又像意識到了什麼,沉吟了半天。
阿虎皺着劍眉,盯着那人,目光之下竟是一片深深的戾氣,“怎麼了?”
那人莫名被阿虎盯的打了個寒顫,“沒,沒什麼,只是當時那個一直坐在枯桃樹下的那個怪人在遠處,我叫他走他也不理,但見我的動作他也沒啥動靜,我便沒去理會他。”
“你是說,那人都看見了?”
“是啊。”
四下的人紛紛對望一眼,心裡都有些發憷,阿虎卻是片刻遲疑都沒有,立馬沉聲吩咐道,“把那人也給我迷暈了帶過來。”
村裡人一震,阿湘也震驚的看了眼阿虎,終是張伯總覺不妥,以村長之面開口道:“那人並沒染病,對村子無害,就不要害了吧。何況那人從沒說過一句話,說不定就是一啞巴,我看算了。”
見一村子人基本上都不贊同牽連無辜,阿虎雖是面色有些不虞,卻終究是沒做聲,只是那雙眸子裡頗爲的波濤洶涌。
那人沒準還真是個啞巴,若不是,一把給毒啞了,再砍了那雙手,相信也抖不出什麼事來。
心裡暗下決定,阿虎又瞥了眼阿湘,“那兩個人呢,這幾日沒出過那間房子吧?”
阿湘搖搖頭,“宮姑娘的飯菜裡我都按你給的藥下了,宮姑娘這幾天都在房裡休息,楚公子不放心,寸步不離的守着,我們這幾天的動作,他們該是都沒發現。”想想宮琪平日對村子的勞心勞力,忽的就覺得自己做了錯事,不禁拉了拉阿虎,一臉惶恐,“阿虎哥,你給我的那些藥,應該不會傷身吧?”
“放心,那丫頭本就是大夫,我哪有那本事害她?不過是一些迷藥,讓人稍感不適幾天而已。”
阿虎看了眼任在愁眉不展的阿湘,眼底一陣不耐,當即吩咐村裡的男人都扛上麻袋跟着他走。不多時,便來到個巨大的土坑旁,那坑直徑三丈有餘,可是花了村裡人幾天的功夫,多少人扔進去都不嫌擠。
哪知,等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到了地方,卻齊齊被那坑邊的人嚇了一跳。
竟是那個桃花樹下的怪人!
所有人像被當場擒住的賊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手忙腳亂,只有阿虎,一雙眼睛愈發危險駭人。
“你來這裡做什麼?”
那人一聲不吭,幽幽的眸子緊緊盯着一隻只麻袋不放。
阿虎眉頭一皺,“這是我們村子的事,你一介外人,還請不要插手!”
那人仍舊一言不發,卻也沒見閃開,淡淡的眼就那麼一個個從村裡人面上滑過,最終落定在阿虎的身上,從沒有過表情的那張臉上,對着阿虎是一抹幾不可查的厭惡。
阿虎竟是不由得後退了一步,半晌才驚覺自己心底剛纔那剎那的畏懼。越想越覺得眼前這人來歷不明,正想着怎麼把其趕走,卻見着那人燃了一根火棒,對着三丈深的土坑便扔了下去。霎時,濃烈的煙火騰騰昇起,直卷天際,更是伴着濃濃的刺鼻味四下擴散開來,輕風一掃,竟是惹得滿村都是這股刺鼻氣味。
“狼煙草!”
阿虎大吃一驚,這分明是用來兩地傳訊的專用伎倆!
心裡直嘆不妙,若不是村裡人在場,真恨不得撲過去把這人千刀萬剮,心底熊熊怒火才起,便聽遠處有人趕了過來,終知計劃失敗,更是對着眼前人恨的咬牙切齒。
“你們在幹什麼?!”
村裡人看着趕來的宮琪和楚兮白更是覺得理虧,一個個全亂了方寸。
宮琪見村裡人的表情,又瞥了眼那處火坑,最後落在那一地的麻布袋上,終是明白了村裡人的心思,不由得心頭火起,腦子又是一陣眩暈,面色很是難看,
楚兮白扶住宮琪,一片擔憂,“你沒事吧?”
“沒事。”宮琪咬咬牙,穩□□內翻騰不止的氣血,一步步走到村裡人面前,村裡人大多被宮琪氣勢所攝,又出於心虛,只得任由宮琪一個個解開那些麻布袋自,把所有人重又放了出來。
替方文葉紮了好幾針,才見他轉醒,只是那後頸處的淤痕仍舊扯着心口堵塞難言,宮琪白着臉瞪着全村人,指節都微微泛白。
“我不管你們是被誰蠱惑,也不管你們究竟出自什麼苦衷,這次的事給我到此爲止!如果你們不信我宮琪就儘管去自生自滅,若是還信得過我,便按着我的法子來,別再搞其他的小動作。如果你們再敢動我的人,就別怪我見死不救!”
一句話,半分客氣都沒有,說的所有人都白了臉,灰溜溜的四散了去,只有阿虎面不改色,踱到宮琪面前,似笑非笑。
“宮姑娘話說的好聽,當真好聽!讓我們整個村子信你一個?好!好!那我阿虎就睜大着眼睛瞧瞧,看你宮姑娘是有何德何能,真能救我們村子於水火!”
“你!”
宮琪一氣,心頭起伏愈發厲害,氣血直直上涌,那邊阿虎卻是對着她冷笑三聲,轉身便要走。那土坑之下的沖天煙火明明暗暗的照在那張粗獷的臉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略走幾步,阿虎又頓了頓,竟是莫名又踱了回土坑旁,深深看了眼那壞他好事還猶自一言不發的人。宮琪一直盯着阿虎,卻見阿虎盯着的那個怪人微微朝後退了一步,心裡莫名一緊,果見阿虎出手如電,對着那人便是一掌推去,竟是要活生生把那人推進那熊熊烈火的火坑之中!
“小心!”
心口有剎那的停滯,像是要陪着那人一起掉入火坑煎熬。不知這剎那的驚懼從何而起,只能本着意識在那人後跌的片刻便縱身躍了過去,拽着那人的手,狠狠往自己懷裡帶。
明明是個大男人,身子卻單薄的那樣輕,明明是個活人,觸及的溫度卻是一片冰涼。他被自己帶的沒站穩,自己也是一個失神,兩人愣是齊齊摔在了火坑邊。許是坑裡的火太猛太烈,害的她身子微微的發燙。
那雙眼……
好像。
剎那間想就這樣盯着這雙眼看下去,他卻偏偏處處避着她的視線,像是碰都碰不得她,立馬便從她身上爬了起來,急急的走開。心裡又是沒來由的一急,想起身去追,天地卻又是一陣旋轉,胸口像是有鬱積多日的東西生生的爆裂開,難受的她又生生吐了口血。
耳邊是楚兮白和方文葉的驚叫,而眼底,是他驀然回眸望着她一片慌亂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