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的心念還在翻動的時候,羅雲卻已然是深吸了一口氣把心情收斂住。
看到周成的表情仍在呆滯,便開口問,聲色沉重:“周成,若等會兒你正在主刀做着覃元文的手術時,蔡主任突然要轉去其他的手術間,你會怎麼做?”
周成緩緩地轉過頭,眼皮上下閃爍。
果斷地回道:“我聽蔡主任的安排。”
羅雲抿了抿嘴,但被口罩遮擋住:“若是你離開之後,覃元文死了呢?然後你轉去了其他的手術間,也沒能活下來人呢?”
羅雲又丟出來了一個可謂刻薄的問題出來!
周成嘴巴張開,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了。
他剛剛好好地回想了一下羅雲的第一個問題,羅雲給出來的一個前提條件就是他在主刀覃元文的手術!
蔡東凡是上級,是帶組的主任,那沒錯!
但如果把醫學比作是表演的話,蔡東凡是上級,那是在臺下!
上了手術檯,到了主刀位,周成就是這個手術間,一時的主宰,只要他不是在故意殺人,莫說是蔡東凡,即便是院長、衛生健康委員會領導、再厲害的專家教授,手術檯的神聖屬性都賦予了周成獨斷的權利!
完全可以不鳥。
在臺下,下級服從上級,沒毛病,但上了手術檯,生死之間,那可控制局面的,就是主刀周成。
羅雲見周成沒回話,也不爲難周成,說:“這就是你成長的曲線太快,工作的經驗尚短,即便是技術水平已經足夠和達到了,但你的經驗、累積,其實還很薄。”
“這個問題對你來說,很難選,那就不必去想了。”
羅雲點到即止。
要一個醫生,做這樣的抉擇,的確非常苦難,甚至是折磨,一念通神,一念地獄!
羅雲的老師,曾地緯,就曾做過這樣的選擇!
一邊是孕婦,孕31周+,後到急診!
一邊是領導的熟人,先來急診。
按先來後到?還是按輕重緩急?
做選項有對錯之分的題目時,其實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那一次抉擇,曾地緯無緣院士提名……
大人沒保住,最後迎接了一個小傢伙的新生……
“我先去看覃元文的具體情況,你打電話給杜嚴軍,張正權,讓他們馬上趕來手術室,我十五分鐘之內,要見到他們人!”羅雲吩咐一聲,先跑了去。
之前蔡東凡只考慮到覃元文一人,那麼骨科方面有三個人,就綽綽有餘。
但?
意外若是無法超出以爲的範疇,那麼就不能叫意外。
周成趕緊打電話,簡短說了幾句後,到手術室門口時,兩個人的電話都打完了。
剛進去,周成就發現,神經外科的人,已經在馬不停蹄地在給覃元文‘暴力剃頭’準備開顱——
是真的很暴力的那種剃頭,刀颳得頭皮都紅了。
“快點!再快點!”
“有硬膜內血腫!~”
“準備好器械!”
“麻醉打了沒有,我這邊等不了了。”
“……”
麻醉科的一個人在那裡叫苦不迭:“正在打,血壓穩不住啊,我不敢隨便給藥……”
“管不了。”神經外科的謝崔正拿起絡合碘就往頭上潑起來,都顧不得慢慢消毒了。
硬膜內血腫,越早開窗減壓,越早讓病人的症狀好轉。
還不能排除有顱內出血……
普外科的人也在緊急地與羅雲在那裡擠着看片子,在尋找着相關科室的損傷——
正在連接吸引器等器械導管的巡迴護士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前臂上有點涼意,
縮回一看,赫然發現有血液滴了下來。
“有血!”
周成這是正好到手術檯旁,馬上就看到了巡迴護士所在的患者左手上臂方向,一大坨簡單包裹的紗布溼透,有大量的血液滲出,溼了手術檯面的防水鋪單。
濃稠的血液順着防水鋪單在往地上滴流而去。
與此同時,覃元文的右手、雙側的下肢,都有不一的開放性口子。
這讓周成心裡篤定,這覃元文絕對不是簡單地被打了,而是被砍了!
心念稍稍一動,周成對羅雲喊:“羅老師,左上臂還有活動性地出血,估計是動脈破了口子。”
一邊喊着,周成一邊用手快速地按到了左上臂的肱動脈走形位置,拇指深陷入到皮下,用力地掐住了血管的管腔。
上臂活動性出現,先把肱動脈給摁住再說!
羅雲聽到了周成的話,再次匆匆掃了一眼,然後就跑了過來,看到周成大概按住了肱動脈走形後,問:“我擡起手來,能熬得住麼?”
病人的手在臺面時,按壓止血,可以用手術檯面作爲一邊的固定側,好用力,按壓止血的力度也更小一點。
但要把紗布剪開和拿開的話,得把手拿起來。
這樣不好找着力點,只能加大力度。
“可以。羅老師。”
“無菌手套!”羅雲回頭馬上對巡迴喊。
但發現巡迴護士還在給神外科的人幫忙,他只能自己跑去拿了一雙手套,暴力拆開就快速地戴在了手上,然後顧不得太多,問器械護士要了一把尖刀片,就開始切開着紗布起來。
用刀去破紗布,絕對不是正規的操作流程,有可能會劃傷到患者的皮膚,但是爲了節省時間,這絕對是最快的方式了。
只見羅雲把紗布給切開之後,立刻就看到了開放性的傷口裡面,一堆血湖!
湖粘稠如粥!
觸感稍暖,又如同不規則的超嫩未凝形前的豆腐腦,沾力即破!
因爲周成捏住了肱動脈的近心端,所以血液暫時未見快速地增加,但還有少量的小循環血液慢慢滲出。
“再開一副手套!”羅雲對其他人喊。
巡迴護士是真走不開,着急的她,在神外的手術檯旁在幫忙舉着一個罐子,此刻聽到羅雲的大喝,委屈地擡起頭,眼淚都快流了出來!
“再開一副手套!”羅雲繼續喊。
最後還是一個實習的麻醉醫生,給羅雲開了一雙手套。
羅雲雙手血淋淋的,暴力撕開之後,戴上了第二層手套,不顧血液在夾層之中,然後非常乾脆利落地把手伸進了切口之中!
手暴力地捏碎了血豆腐!
往外翻推,也不顧血湖到底會被推向何地,大概清了視野之後,羅雲雙眼和雙手認真地翻找,最終才終於是在上臂的內側,終於是找到了一條血管半破腔。
肱動脈的直徑不小,但此刻冒出來的血液卻不是很多,證明了周成的按壓止血,十分精準!
“絲線!”羅雲又喊。
“絲線還沒開。”洗手護士說。
“那就隨便拿根線啊!”羅雲繼續喊,沒有追責,知道現在的搶救,大家都在忙,只是相對人手太少。
“還沒開縫線!”
羅雲快罵娘了!
還好,外面又走進來了一個身材高瘦的護士,洗手護士趕緊讓她幫忙,這才暫時止住了羅雲的暴走。
開始主動來幫忙開縫線。
羅雲拿到了縫線,小心地扎掉之後,才又說:“開生理鹽水,把桶踢過來。”
生理鹽水沖洗傷口的液體,必須要歸入到垃圾桶裡去,不能在手術室裡流。
“桶我們這邊還要,等會兒馬上血腫就要出來了。”神經外科的謝崔正聽到有人要拿桶,馬上拒絕了。
“那就先隨便拿個盆來。污染就污染了。”羅雲就只能再想其他辦法。
此刻爭執,絕對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滴滴滴滴滴滴!”
麻醉醫生的聲音和麻醉儀報警聲同時響起:“病人血壓又突然勐降了,你們可能還是要把活動性的失血趕緊止住!”
巡迴護士已經把盆拿回來了。
羅雲聞言,當即把患者的手一放。
然後把自己的手套繼續脫掉,遠遠地扔到了垃圾桶的邊緣上,投籃不準!
不過羅雲沒在意,而是對周成說:“先止血。”
周成聞言也馬上鬆開了按壓止血的手,然後立刻往回跑,倒了一點免洗手的消毒泡沫,然後開了個無菌手套,手套戴在了手套之後!
他又才跑到了覃元文的右邊手上,然後指腹順着血管的走形快速逆行探測。
因爲如果遠端的末梢血運是正常的話,那麼近側的血管是很大可能沒有破裂的。就算破了,滲血也不會很多。
不過,周成很快就找到了左下肢的外側足背動脈的觸動薄弱。
於是趕緊擡頭對羅雲說:“左腓動脈。打止血帶吧,更節約時間點。”
“打!”羅雲根本不囉嗦,直接吩咐人把鹽水墊遞過來。
腓動脈位於股動脈遠端,直接把股動脈用止血帶另類‘扎’掉,即可完成止血。
“那我去右邊再看看!”周成就把打止血帶的操作交給了羅雲,以節約時間。
羅雲沒回話,此刻擡頭對着麻醉儀看,患者的高壓稍微有回升,但是不知道是升壓藥物還是因爲出血量的減少,高壓升高的幅度卻並不明顯!
周成來到了右邊一探後,臉色頓時一變,遠端的血運搏動十分微弱,頓時頭皮一緊。
薄弱的動脈搏動,還不如直接栓了的好!
微弱代表着動脈破裂,沒有則表示栓了,栓了就不出血了。
然後擡頭回逆往右股動脈處一探之後,發現股動脈的搏動是正常的!
右側的股動脈,破了!
但此刻羅雲已經在打止血帶,周成立刻用自己污染地手套,往股鞘那裡狠狠一壓!
然後擡頭往麻醉儀方向看。
五秒鐘之後,竟然發現,患者的血壓直接往上又跳了5mmHg!
“羅老師,右股動脈!腓動脈先不管了。”周成擡頭求助。
他單手無法完成拆開這邊綁好的股動脈動作。
羅雲聞言,看了一下週成,周成的目光深邃,似乎有一種不容置疑之色。
羅雲立刻把手裡的止血帶一扔!
有點像下山的猴子,半途而廢,但,事有輕重緩急!
重新再開了一副手套,再取尖刀把紗布在準備切開紗布的時候!
“叮鈴鈴!”
“叮鈴鈴!”
羅雲的電話響了。
羅雲知道有可能是蔡東凡打來的,趕緊說:“幫我接下電話,急診科還有個急診。”
與此同時,神經外科的謝崔正的電話也響了起來。
“說我在手術!”謝崔正也說。
新來的巡迴護士都快哭了,從進門開始就沒得消停!
最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先接謝崔正的,而且似乎還有點糾結!
周成和羅雲見狀,神色均是微微一變,但也沒說什麼,謝崔正是副主任,羅雲只是主治!
“羅老師,你去接電話吧,我來找血管。”
“你?”羅雲眼睛一瞪。
周成右手拇指轉了一個方向,對羅雲示意自己凌空的手,“我這隻手一直還未污染!”
“電話那邊也很重要啊。”周成一邊說着,一邊大口呼吸,右手需要的力道更大!
羅雲馬上不糾結地開始脫下一隻手套、讓開位置!
然後一邊看着周成,一邊側身走向置物臺,拿起手機,一邊聽,一邊看着周成,此刻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動作,在那裡完成着單手按壓止血,單手於外傷的傷口內尋找着股動脈的動作。
而且要知道,周成是右利手,患者此刻是右邊的股動脈受傷了,他需要用右手去按壓,左手探尋,雙手於上腹部交叉!
難度更甚。
“好,我知道了!”羅雲聞言,馬上點頭。
掛斷電話,直接往置物臺上一扔。
走到手術檯旁,看到周成的雙手都僵硬住了,便說:“讓我來吧。”
可這時候,周成的左手已經是形成了極度肩關節上擡,肘關節半、腕關節極度屈曲外旋、掌指關節的極致後屈,身子側彎的奇葩動作,好像是挖黃鱔一樣的,手指反掏進了洞裡!
他的右手,竟直接放開了按壓止血的動作。
“羅老師,這個動脈殘端有回縮了,我抓住了。但扯不出來,怕動脈斷掉。”
“你準備切開暴露扎掉吧!”周成擡頭,看着羅雲說。
左手的半掌,直接插進了血豆腐中,看起來格外殘忍。
“蔡主任讓你去急診科參與急診隨車搶救!”
“一直要把病人搶救到手術檯上,讓你跑過去!”羅雲面無表情地道。
周成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左手:“這是股動脈啊,羅老師!”
自己好不容易把破裂的股動脈給找到了,按壓止血的時候,血壓就已經回升,現在已經回升了10mmHg了。此刻只要暴露切開,找到扎掉,估計血壓就能暫時穩定住了。
這個時候要放開的話,那一下子不知道會衝出來多少血!
有可能一個瞬間就把覃元文給送走了。
之前不管的時候,可能血管管腔周邊還有血凝塊止住血液的鏢射!
現在自己把血凝塊都給弄掉了,放開那就是放血!
“那我若走了,你就這麼一直抓着不放?”
“還是我和你都不走?不管!”
“切開至少要五分鐘的時間!”羅雲反問周成。
周成的眼神和表情以及神色都是快速地變換不定起來!
剛剛羅雲講的話,果真到來了。
放開,覃元文不一定會死!但很有可能就這麼沒了!
不放,那麼就是抗令不遵?
這TM 到底是什麼事兒?
周成只是猶豫五秒鐘沒回話。
羅雲就繼續追問:“你去還是我去。你不說話的話,我就走了!”
“好!”周成神念一動,做了最後的決定!
“羅老師你去吧。”周成的語氣十分糾結。
但正好這個時候,那巡迴護士對謝崔正說:“你們科的毛醫生說你們主任讓你馬上去急診科。那邊來了個消防員,執行任務之後,現在生命垂危,馬上就有生命危險。”
“毛醫生馬上趕回來接手你現在的手術!”
“他來就快來啊!我這裡怎麼可能鬆手!”謝崔正可不是周成,客客氣氣地,直接道:“別說話!我馬上就要切開腦膜了,準備好吸引器!”
謝崔正那邊已經快速地切開了顱骨,似乎是連降溫的動作都沒來得及做得仔細。
焦湖味陣陣!
羅雲則是繼續看了周成一眼,周成仍沒有縮回手的意思!
便直接往手術室外走了去。
與此同時,杜嚴軍和張正權兩個人正好趕來了手術室!
羅雲猶豫了一下,把正要進門的張正權給掏走了:“你跟我去急診科,那邊肯定還缺人手!”
“啊?”張正權滿臉懵逼。
不過他已經被羅雲的手掌推開走了一段路。
杜嚴軍則有點不知所措地在手術室門口:“羅老師,那我呢?”
羅雲沒回話。
周成看到了杜嚴軍來後,立刻大喜過望:“嚴軍,你來得正好,趕緊洗手穿衣服,來做股動脈的解剖暴露!”
杜嚴軍人當場傻了:“啊?”
股動脈的探查術,也不是I級手術啊,他是越級手術啊。
羅雲沒走遠,想起了什麼,趕緊說:“杜嚴軍,你趕緊進去,做股動脈切開探查,不要囉嗦!”
手術授權。
在緊急情況下,主治可越級授予。
杜嚴軍馬上嚇得一個激靈,趕緊跑去洗手,然後穿衣服。
周成的右手空了下來,說:“巡迴老師,給我倒一盤絡合碘,裡面多放點無菌紗布,再給我開一副無菌手套!”
現在手術室裡只有他和杜嚴軍。
杜嚴軍先去洗手,他就只能單手戴手套、單手消毒!
人手有限,喊人也來不及了。
巡迴護士看了看周成,有些猶豫,麻醉醫生卻說:“你倒是快點啊,這個醫生好不容易纔把血止住,血壓回升了一點!”
“他這股動脈要是一鬆開,我們的手術都可以馬上叫停回去休息了!”
他估計也看出來了巡迴的心思,周成年輕,是個小醫生,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
周成頗有些困難地完成了不太標準地戴手套動作,然後立刻拿起紗布對大腿進行消毒!其實差不多就是撮血泥。
周成的動作不快,因爲左手被固定在了奇怪位置的姿勢,也不敢亂動。
等到杜嚴軍靠前,他差不多才消毒好一小圈。
杜嚴軍才問:“周成哥,要鋪單嗎?”
“鋪小單和中單,大單不鋪了,趕緊的。”周成一邊說着,一邊扭着屁股對着的方向,躬着身子左右轉開着讓鋪單的位置。
準備好後。
周成就說:“嚴軍,從這裡切開,暴露股動脈。”
周成指了指腹股溝處股動脈鞘下方大概五釐米的位置,對杜嚴軍說。
杜嚴軍此刻很糾結,周成的手還在這裡,而且這個姿勢也能看到,周成的手恐怕也還在裡面,萬一把周成給切到了怎麼辦?
“周成哥,你這手?”杜嚴軍拿着圓刀,不敢下手。
“切開,切慢一點,注意不要傷到我就可以了。”
“巡迴老師,給我一把鑷子。”周成說完,要了一把鑷子,給杜嚴軍把切開皮膚的線給用力地劃了出來!標示切開範圍。
杜嚴軍這才戰戰兢兢,十分緊張地下了刀,因爲緊張,害怕傷害到周成,下刀的姿勢都不標準。
但好在他是用右手拿刀,周成用鑷子把自己的手隔了一點點,讓杜嚴軍知道大概切到了什麼位置。
“先用電刀止血。”周成對杜嚴軍吩咐,讓他慢一點。
若是羅雲來主刀,肯定就不止血了,但是杜嚴軍肯定對這些解剖不太熟悉,不把術野清理乾淨,怕他暴露的時候把動脈給挑了!
“拉鉤!”周成又對巡迴說。
周成要手把手地來教杜嚴軍做股動脈的暴露了,而且是在這種特殊情況下的股動脈暴露。
“止血點一下,不用那麼徹底,不影響最下方的術野即可。”周成一邊拉着拉鉤,一邊說。
杜嚴軍慌慌張張地點頭。
這一幕,在其他人看來,就頗爲詭異,明明兩個同齡人,但一個人卻彷若是上級醫師一樣地在帶教另外一個人。
不過,這一切好像又理所應當。
從一開始,患者本來有四肢的大出血,血壓下降得厲害。
周成來了之後,很快就把血給止住了,現在雖然還可能有出血,但是通過輸血啊,補液,藥物,竟然已經是把血壓穩定住了!
入大於出,那就是好事了!
神外的謝崔正和普外的人看了周成他們的教學一眼,就馬上各自完成自己的手術。
骨科把出血都穩定住了,再出事,那和骨科的關係就不大了,他們必須要好好完成自己科室的問題啊。
“哧哧哧!”
神經外科的謝崔正切開了腦膜後,終於是把硬膜內的血腫給找到,在吸引器中,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
與此同時,暗紅色的血水從顱腔內不斷地汩汩而出!
硬膜內血腫的顱內高壓,暫時解除,因顱內高壓導致的生命危險,也減少一分,但這遠遠還沒結束。
病人情況危重,根本來不及做CTA和MRA,所以還要好好地找一下顱內有沒有其他出血竈。
這是非常耗費時間的事情……
普外科已經開始了開腹前的準備,腹部CT示,腸管有破裂,是絕對地開腹指徵,之所以不第一時間暴力開腹,是因爲腹腔內的疾病致死性沒有顱內血腫和開放性出血這麼強……
大概五六分鐘後,神經外科的毛人傑與謝崔正完成了主刀的交接!
而這個時候,杜嚴軍才暴露到了股前的肌肉中層:“這能切嗎?”
杜嚴軍還有些害怕地問周成。
他對這裡真的不熟!
骨科的外科練習,一般從簡單的脛骨中段骨折開始然後是腓骨、股骨中下段!
股骨頸和股鞘位置,是他的陌生領域,蔡東凡膽子再大,也不敢讓他貿然嘗試。
但周成不一樣,保腿的事情周成都做了,蔡東凡早就曉得了周成的解剖學知識紮實,目前骨科方面的盲區極少!
“切!用力稍微小點。”周成還是有點害怕不熟練的杜嚴軍切到他手的。
終於,又是五分鐘過去,跌跌撞撞,畏畏縮縮的,終於杜嚴軍暴露開了股動脈,杜嚴軍立刻不再動作。忙問周成:“周成哥,沒切到你的手吧?”
他是真不知道周成的手在哪裡,不敢妄動!
“沒有,很好,你現在用血管鉗,把股動脈給夾出來,我放手,然後用絲線扎掉。接着做清創,會嗎?”
把這裡的股動脈扎掉之後,這個覃元文因爲動脈性出血而導致的生命危險,就算是暫時解除了。接下來慢慢清創和血管縫合,則不用那麼急。
清創的操作頗爲簡單,杜嚴軍一個人都可以慢慢做得下來。
杜嚴軍先慢慢地用血管鉗把股動脈的近端給夾了出來,然後擡頭問周成:“周成哥,你要走啊?我一個人?”
有點虛。
雖然他平時喜歡搞清創爭取機會,但真的把這麼大一臺清創都交給他,他心裡還是慌得一批的好吧。
“慢慢做吧,記得肱動脈和股動脈都扎住了,你如果掌控不好壞死的肌肉層面的話,那就等蔡主任或者羅老師回來再清創。”周成鬆開了手,對杜嚴軍交待。
大動脈扎住後,壞死的肌肉層不可以用滲血來判斷,的確有點難度。
“那好!”杜嚴軍緩了一口氣,有人再過來,那他就放心了。
周成然後再走到了對側,把止血帶給打上了!
吩咐好巡迴護士注意止血帶的持續時間和間歇時間後,這才脫掉了手套,往手術室外走。
只是,在他準備下樓去的時候,發現手術室的門口,一大堆的人衝了進來!
羅雲和蔡東凡赫然就在其列,而且羅雲還跪在了推車上,進行着心肺復甦!
患者全身黢黑,頭髮似乎有點燒焦,滿臉看不清具體的面容。
氣管已經被切開,三叉直接通入氣管!
周成馬上神色一動,然後扒開步子往回走,開始跟着飛速推牀移動的綠衣服大部隊跑步前行……
來到了手術室,一邊按壓,一邊第一時間接上了心電監測。
只是,心電監測雖然不是直線,有電波動,但那是按壓人的干擾波動,根本就不是竇性波形。
羅雲已經從牀上下來,換成了另外一個不認識的醫生,跪在了牀上……
“羅老師,這個病人?”周成的內心稍稍有些歉愧!
羅雲看了周成一眼:“我去影像科的路上,接診到的病人,心跳就已經驟停了。”
“全身大面積廣泛燒傷,有爆炸的餘震,診斷都還未明瞭……”
“唉!~~”羅雲長嘆了一口氣。
“爲什麼沒直接送入手術室啊?”周成神念一動地問。
“進急診科的時候,生命體徵就已經非常虛弱,麻醉科的曾主任在場,都說不敢打麻醉!”
“拉了心電圖,當時就已經有竇性心動過速了。”
“全身大範圍燒焦,失血量也無法估計,動靜脈的通道也不好建立,都是找了ICU的護士長,纔開闢成靜脈通道……”
“最後還是楊弋風趕來之後,才說麻醉的。”
正說着時,從手術室外,走進一個人,但他看到病人正在牀上被心肺復甦的時候,雙手就緊緊地捏了捏拳頭!目光中的神色複雜!
但沒人走,只是靜靜地等着心肺復甦的進行,巡護護士準備了海量的手術器械包,六個外科科室,五個內科科室的主任都在手術室裡候着,就是等着手術的時機!
一旦有了心率搏動,將會第一時間開始其他方面的搶救……
……
半個小時後。
手術室裡的所有人,都深深地給推牀鞠了一躬。
然後楊弋風就第一個默默地退出了手術室。
看着楊弋風的背影,周成的神色再次一動,與蔡東凡和羅雲二人走出手術室的過程中,周成問羅雲:“楊弋風不是不來了麼?他怎麼在的?”
“爆炸的地方離他住的地方不遠,他說他正在家裡碼字,聽到聲音後第一時間趕去了現場,正好看到了二次爆炸。”
“因爲他的參與,緊急地救活了幾個,但這個消防戰士,雖然楊弋風緊急地進行了氣切與脫掉衣物。”
“但好心的羣衆直接來了一盆冷水……”
“當時楊弋風頭皮都涼了!”
周成張了張嘴巴。
小面積的燒傷,大量的水衝是最正確的急救方式,但大面積的廣泛燒傷,冷水就是催命符!
沒有絕對正確的急救方式……
“後來病人被運來了我們醫院,楊弋風打車來的,後來了一會兒,看到正在爭吵,他就和曾毅說馬上推手術室。”
“只是路過影像科的時候,病人的心跳就驟停了。”羅雲感慨說。
目光糾結之極。
周成用雙手用力地搓了搓雙眼,心情複雜!
如果自己當時就跟着蔡東凡去了急診科,會不會當場就建議蔡東凡在急診科就地手術?
如果?自己是在羅雲去的那個時候,去了蔡東凡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其他的變故?
這些問題,周成自己是肯定沒辦法回答的。
而且,現在再追究這個問題,已經是於事無補了。
看到周成的眼神暗澹,表情無光,有點失神,羅雲一邊走,一邊道:“你剛剛的做法和選擇是對的。”
“我之所以要逼你,就是要讓你自己做出一個選擇!”
“因爲你不管做出什麼選擇,你最後都不會離開手術室。”
“因爲,這全天下,只有你的病人才是你的病人,只有你主刀而救過來的命,才叫救命!你只有想盡一切辦法先治好你的病人,你纔有資格去貪心地去看不屬於你的病人。”
周成緩緩地擡起頭,微微閉上了雙眼。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呼出了一口氣。
然後說:“是啊,這個消防員戰士,能夠第一時間遇到楊弋風,就已然是他的幸運。不然的話,他有可能都堅持不到醫院吧?”
羅雲沒給周成具體的回答,而是帶着他又重新進到了覃元文的手術室。
洗手,穿衣,完成了正式的上臺準備後,這纔開始了腓動脈的尋找……
蔡東凡沒來手術室,他作爲今天的骨科會診主要代表,出現了死亡病例,需要彙報與參與與病人家屬的溝通。
而覃元文剩下的骨科清創手術,其實就不難了。
兩個小時後,在周成和羅雲兩人的主刀下,在杜嚴軍和張正權兩個人的一助幫忙下,就完成了所有的操作。
下臺後,神外依然在仔細地尋找着顱內出血的部位,小心翼翼地完成着止血動作,普外科的腸管縫合已經進行到了尾聲,正打算收尾!
離開手術室的時候,杜嚴軍還有些興奮,因爲剛剛他單獨完成了一處清創,雖然也是跟着周成和羅雲學習瞭如何在動脈扎掉之後判斷缺血的技巧才得以完成。
但也是完成:“羅老師,這個病人,後面的預後,應該還是會不錯的吧?”
羅雲沒回話,周成也沒回話。
張正權就拉開了杜嚴軍,在他的耳旁低語了一陣,主要是說了覃元文的身份和那位犧牲的消防員的身份後,杜嚴軍就立刻乖乖閉上了嘴巴。
換好衣服後,羅雲就說:“你們三個回去休息吧。明天記得早點來查房。”
今天週五,明天就是週末了,羅雲要早些回母親那邊去陪着。
周成三人就都點頭,雖然心情都稍微有點不太好。這是他們經歷爲數不多的沒搶救過來的事件,而且死的人還是。
“羅老師,再見!”周成三人同時對羅雲招手。
不過周成還是跟羅雲先上了科室,他的包還在科室,張正權和杜嚴軍則是從家裡趕回來的,所以不用回科室,可以直接回家了。
周成回到家裡後,已經是下午的一點多了。
正好在這個時候,他就接到了杜嚴軍打來的電話,大概意思就是大家一起吃飯,他請客。
蔡東凡成了主任,杜嚴軍受益不小。
張正權已經同意了,周成也就不好拒絕了,說自己要稍微收拾一下,再出門,杜嚴軍就直接給周成發來了位置信息。
然後,周成就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洗了把臉。
正要出門,卻接到了覃敏的電話。
“周成,謝謝你!”
“我爸的事情,我聽我以前的同事說了,她叫李薰,就是今天的巡迴護士。多虧了你,不然的話我爸絕對沒可能下臺。”
“剛剛李師妹給我打電話說,我父親的手術快結束了,術後會怎麼樣,還不好說,但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謝謝你!”
“謝謝你。”覃敏一個人在對面獨奏。
而且說完,覃敏就哭了,哭着掛斷了電話,坐在了手術室門口,閉着眼睛,眼睛紅了,卻沒淚水滑落出來。
最近她哭的次數有點多,可能哭的身體都缺水,所以纔沒淚了吧。
而且,很快,覃敏就收拾好了情緒,抹了抹眼角,轉過頭,左顧右盼,看着和自己一起等着家人出來的病友家屬們,大家的臉色似乎都不太好看。
覃敏就吸了吸鼻子,又慢慢收拾情緒, 只是思緒又開始漂浮起來。
如果,沒有這一切,那該多好啊……
周成來到吃飯的地方時,竟然意外發現,吃飯的火鍋店裡,有三個人。
而其中一個,正好就是不速之客——楊弋風。
楊弋風此刻正在面無表情地給杜嚴軍講着這次火災事件發生的大概經過,以及他在現場時候看到的一幕幕。
周成到的時候,他在感慨:“其實還是希望不要再有這類事情發生最好不過!”
“單純地提升醫術啊,再好的醫術,也抵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的意外。”
“人力都有窮盡時……”
正說着,周成就走近,坐了下來,沒打擾楊弋風的講話,可楊弋風卻自己主動停了下來,然後轉頭看向了周成。
“周成哥,你來了,就等你了。”
周成就問楊弋風:“還以爲你不來了呢!蔡主任今天早上才說你因爲個人原因,結束學習的旅程。”
周成這麼問時,張正權投去最好奇的目光——
不是啊,大哥,你怎麼又來了啊!
你師父那邊的事情,你都沒過去好好了解了解啊?
楊弋風則說:“是啊,學習的旅程暫時是結束了。不過那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了。”
“剛剛我又找了我的老師,給他說了我的想法,我就又要回來了。而且是回來管牀的那種。”
說完,楊弋風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舉起來,對着周成等人,開口道:“以後我會先嚐試管一到兩張牀,各位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