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經揚州的時候,天公正好不作美。在城外已是雨勢連綿,及至進了揚州城,雨更是越下越大,最後如瓢潑般地傾瀉下來。連風都借了這個機會,把樹木吹得東倒西歪。冬天本就寒冷,揚州屬於南方,但那股子溼冷,卻令人更受不了。
蘇一一不可避免要轉道一一製藥去。古代的交通工具太落後,既然是順路,自然要好好地查看一下旗下的一一製藥運營狀況如何了。
“劉大哥,你先去找間客棧,我去一一製藥去看看。”蘇一一沉吟了片刻,就決定兵分兩路。
“那怎麼行?如今時辰還早,倒不如安頓好了再一同去。”劉伯韜不肯離開她。
“沒什麼事的。”蘇一一笑着安慰,“咱們出入小心要,可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是,我怕。”劉伯韜很誠懇地承認。
“什麼?”蘇一一愣了愣,從他認真的神色裡,看出了他對自己的關切。看來,自己兩度遇險,把身邊這些親近的人都嚇壞了。心裡不由得一暖:“那好吧,咱們乾脆就住在一一製藥了。”
“這裡雖然不如京城繁華,不過看你的一一製藥,似乎很生意還不錯的樣子。嘖嘖,別人家的店面都有些風霜的痕跡了,你的這幾間……也太張揚了吧?”劉孟海咂着嘴,也不知道是褒是貶。
“那當然,也不想想是誰的手筆。”蘇一一很滿意地站在街道的另一頭,看着一一女兒國裡走出來的貴婦們。這樣的雨天,居然還有人出來逛街,精神實在可嘉得很。
揚州富庶,自古皆名,果然是風物繁華。揚州的業績,是僅次於大周京城的。當然,南陳的分店正呈強勢的上升趨勢。假以時日,蘇一一相信那裡纔是她財富最大的來源。
“你可真會不遺餘力地臭美啊……”劉孟海喃喃自語。
“不行,你們自己貼在店堂上的宣傳紙上,就是這麼寫的。我回去拿了銀子,你們卻不承認了?”一個尖利的聲音,和周圍詳和的氣氛格格不入。
蘇一一皺緊了眉頭:“我進去瞧瞧。”
身後四人,自然亦步亦趨,跟着她踏是了一一製藥的大門。
“夫人,這是我們的一個失誤。大夥兒想想,這保健品別家都得賣五兩銀子,我們怎麼可能只賣四錢銀子呢?”揚州的掌櫃是尤爲德一手培養起來的,年紀並不甚大,也不過三十來歲的樣子。本是相貌堂堂,現在卻如同吃了一條苦瓜在嘴裡。
“那我不管,你們這麼宣傳了,就應該按這個價錢給我”顧客不依不撓,毫不忌諱自己撒潑的光輝形象。
“夫人,您也要講講道理,人總有犯錯兒的時間,不能讓我們賠錢賣呀,是不是?”掌櫃伸袖子擦了擦汗,“要不這麼着吧,這盒營養品,就當是小店送給您的,其餘仍按四兩銀子,行不行?”
“你們也太不講信用了吧”女人伸出塗得鮮紅指甲的手指,得理不饒人地幾乎要戳到掌櫃的鼻尖上。
“怎麼回事?”蘇一一看到圍擁了不少客人,忍不住撥開了人羣擠到了最中間的地帶。
“小姐”掌櫃的自然認識蘇一一,也不及理會顧客,急急地上來見禮。
蘇一一揮了揮手:“不用多理,先管顧客。”
“是。”
那女人穿戴極其奢華,脂粉也塗得夠厚,只是年紀已經不小,眼角的紋理很細,卻也很清晰。
“你是誰?可別來多管閒事,我家老爺是揚州知府……的師爺,你們得罪不起的。”女人囂張地舞動着十指。
“吳掌櫃的,怎麼回事?”蘇一一皺眉問。
“小姐,是這樣的,我們今天的特價商品,把四兩銀子,不小心寫成了四錢。這件滋補品四兩已經是極便宜的,若是四錢,那我們可就賠大錢了。”吳掌櫃恭敬地回答。
“既然寫成了四錢,客人按這個價錢買也沒有錯。把庫存都拿出來罷,就按那張宣傳廣告單上的價錢賣。”
吳掌櫃吃了一驚:“小姐,可是……”
“你們的失誤容後再說,現在先讓這位夫人按這個價錢買了。”蘇一一板着臉,“凡是今天上門的顧客,都按這個價錢賣。”
“但我們的成本……”
“哪怕血本無歸,也不能失信於客戶。”蘇一一堅持己見。
那女人更是洋洋得意:“就是嘛我買二十盒。”
吳掌櫃的麪皮微微地抽了抽,按這個價錢賣出去,越多越是賠錢。他還想要進言,卻見蘇一一面沉如水,只得低低地吩咐了夥計,按四錢每盒的價格,售出了二十盒。
接下去的結果,不管是閒逛的,還是避雨的,只要身上帶着銀子,都一擁而上,也要求用這個價錢。
吳掌櫃的前額冒出了細汗,按這個價錢出售,庫存的千盒保健品,足足要虧下三千兩銀子
蘇一一卻波瀾不驚,徑直舉步前往後院。吳掌櫃想要跟過去,蘇一一卻指着外廳:“你先照顧客人罷,他們纔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吳掌櫃不敢違拗,只得惴惴地留下,暗暗慶幸今天大雨如注,出門的人並不多。要不然的話,只這一天,怕是要賠盡銀子了。
儘管這樣,一千盒的庫存,居然也沒能剩下幾盒。看着這輪搶購狂朝,吳掌櫃簡直是欲哭無淚。
劉孟海對蘇一一這種賠本兒的買賣很不以爲然:“小姐,人家開門都是爲了賺錢,你倒好,竟幹起賠本兒的買賣來了。”
“若是這次我不捨得賠本,日後賠的,就是一一製藥的聲譽”蘇一一淡淡地牽動了一下嘴皮子,“誠信是爲人之本,對於商家,則更是如此。若是失去了客戶對我們的信任,我們就什麼不是。縱然事後說得天花亂墜,仍會被客戶所懷疑。”
“但你這樣,怕不是要折了幾千兩銀子麼”
蘇一一卻彷彿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只是側着首微笑:“若用幾千兩銀子,換來揚州人對一一製藥的信任,我覺得值。況且,意義還不僅僅限於這個。只要這件事兒在揚州傳開了,別的城市自然也就知道了。藉此事立信,實在也是一個契機。”
劉孟海倒替她心疼:“你也太大方了,幾千兩銀子就是打了水漂還有個聲兒呢,你這樣的,不聲不響地賠下去,別人還要笑你傻呢”
“即使傻,但也得到了客人的信任。當初商鞅變法,爲了這一個‘信’字,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復曰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我今天要做的,也是爲了這個目的。”
“可人家只用了五十金,你的手筆可更大,足足虧了幾千兩銀子呢就算是折成黃金,那也得百兩吧?”
蘇一一笑道:“劉二哥,你不懂生意經。或者說,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不懂生意經。凡事只看眼前的利益,而沒有把自己店鋪打造成百年老店的決心。你別看我這兒扔了幾千兩,日後在市場佔有率上,卻絕對有長足的提升。只要客人相信我們,以後我們還怕賺不回來麼?”
劉孟海氣結:“反正我也只是白操心罷了,銀子不管是賺了還是賠了,都與我們不相干”
“那可未必,我賺得多了,年終的紅包也就給得多。”蘇一一笑吟吟地接口,“要不,劉二哥也改行來替我管這個店子得了。你那張能把死人說活了的嘴,倒極適合在生意場上發展一番事業的。”
“你……我堂堂帶刀侍衛……”劉孟海怒極,手指不假思索地就按上了腰間的劍柄。繡桔雖不如乃姐細心,但看他如此動作,也想到了他的念頭。想也不想,便擋在了蘇一一的面前。
“我可不覺得帶刀侍衛有什麼了不起的,倒是我一一製藥的掌櫃,那纔是身家豐厚呢”蘇一一喃喃自語。
“胡說八道”劉孟海恨恨地跺了一隻腳,“小姐,你就別拿你那一套商業至上的理論,來糊弄我們兄弟了。”
蘇一一聳了聳肩:“你覺得是污辱,可是對於南陳人來說,卻是對他們能力的一種肯定。你看,繡梨和繡桔可沒有任何不愉,還一臉羨慕呢”
“小姐”繡桔惱道,“我們纔沒有呢”
“若不是我手裡沒有多少人才,你當我會想到你啊”蘇一一白了劉孟海一眼,“你今日拒絕,日後可不許後悔。”
“我纔不會後悔呢”劉孟海逞強。
“那就好。”蘇一一莞爾一笑,“你不當,自然會有別人來當。”
劉孟海忍不住嚷了起來,“哎,我纔不會後悔呢”
蘇一一也不和他爭,看向劉伯韜:“劉大哥,我剛纔的處理對麼?”
劉伯韜正在扒飯,聞言只是胡亂地點了一下頭,讓劉孟海更是驚得瞪大了眼睛:“大哥,你支持她啊?”
“嗯。”劉伯韜簡短地頷了頷首,“很對,不後悔。”
蘇一一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用五個字,回答了兩個問題。可真夠……節省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