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林威的步步進逼,蘇一一反倒好整以暇,寸步不讓。哼,白白地讓她等了這麼多天,明明心急如焚,還要故作悠閒,這個便宜,可不能隨意就讓林氏給佔了。
蘇一一微笑,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心裡卻把林威的祖宗十八代,都一一問候了個遍。呷着香氣溢人的大紅袍,寡言少語。
好在林威還算識時務,沒有再繼續刁難。他們很快找了當地德高望重的老人做中人,一式三份地簽下了契約。林威提供的格式,被蘇一一推倒了重來,按照現代合同的格式擬的條款,措詞要比這時代平常選用的嚴格得多。
林威很識貨,看到蘇一一口述,繡梨筆錄的所謂“協議”,頓時眼前一亮:“看來,我們還是小瞧了蘇小姐。”
“只是爲了杜絕日後的麻煩,所以才訂得細緻了一點兒。雖然我與振標是很好的朋友,但是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呢,與其日後發生口角以至鬧得不愉快,倒不如事前做好工作,不是嗎?”蘇一一笑道,“如果林先生沒有異議的話,我們簽下名字,就可以履行彼此的義務和收取彼此的權利了。”
“好。”事至如今,既然已有決斷,林威也很爽快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蘇小姐,希望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一定會。”蘇一一微笑點頭,“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林先生別把我與一一製藥的關係傳揚出去,畢竟在大周看來,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林威奇道:“難道別人都不知道麼?我以爲這並非秘密。”
“在南陳,已經公開了。不過在大周,還是處於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階段呢由得他們去胡思亂想,只要我自己不承認,還能怎麼的?”
“當然。”林威大笑,“蘇小姐,請你放心,別人只當你是應振標之邀來林氏罷了,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蘇一一笑着道謝。
林威笑容可掬:“晚上舉行家宴,請蘇小姐參加。說起來,咱們也不是外人嘛振標還是蘇小姐的晚輩呢”
一邊侍立的林振標,忍不住臉色黑了一黑,蘇一一莞爾。
“謝謝,可惜我只能拒絕了。在於鄉也耽擱了不少時間,既然大事辦成,一會兒就準備北上京城。那裡還有一堆事情等着我去做呢,比如吟風誦月,附庸風雅,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可該露面的時候,還是得露個面兒的。”蘇一一笑着婉拒。
“恐怕蘇小姐是有另一波的動作吧?聽振標說,一一製藥在南陳招募了不少人手,想必是需要再開一間分店?”
“什麼都瞞不過林先生啊”蘇一一故作佩服地瞪大了眼睛。這老頭,未免太小看她了吧?一間一間地開,多麻煩
林威被哄得心花怒放:“既如此,那老夫也不強留了。這一路北上,還讓振標陪着你吧。”
“那倒不用……”蘇一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振標也纔回來,不用他陪着我東奔西走了。還是留在於鄉,和家鄉多聚一聚吧”
“他的舞臺,本來就在京城。”林威不由分說,把林振標叫了過來,吩咐他陪着蘇一一回京。林振標恭敬地答應了下來,林威率人親送。
一番客氣以後,蘇一一收下了林威的禮物。看着盒子裡一隻處理得十分漂亮的寶螺,比起她在沙灘上撿到的那隻,可完整多了。蘇一一忍不住勾起了脣。看來,林威很會做人啊……
“不好意思,害你在家裡也只呆了幾天。”蘇一一對林振標抱歉地笑笑。
“本來也呆不了幾天。”林振標笑道,“這回要不是陪你,我父親還未必允許我回家呢。在京裡,馬上就要授實缺,也不是離開的時候。”
“啊,恭喜。”蘇一一真心笑道,“授了實缺,可就平步青雲了。”
安心做學問的,在這個世上極其少見。哪怕是隱居,泰半也只是尋求終南捷徑,期待得到上位者的召見,一躍龍門罷了。如魏爾瞻,那是無奈之極的選擇。
“家裡兩個兒子,一個從商,另一個只能從政了。”林振標苦笑,“沒辦法,雖然我對經濟商業並非一竅不通,但我弟弟卻是其中的天才。事實上,你的這份協議,是我弟弟極力勸說我父親答應的。”
蘇一一笑着點頭:“什麼時候能見到你弟弟?你父親在於鄉,不大出門罷?外面的事務,應該是由你弟弟打理。”
“是的,如今他人在嘉慶。”
“他去了嘉慶?”
“對,所以對於大周的市場,並不太看好。”林振標有些不大好意思,“這一點,我以前沒有說,希望你不要怪我。”
“振標,你難道不知道,我就是大周人嗎?對於大周,你弟弟不會比我更熟悉。”蘇一一好笑道,“你弟弟雖然是個奇才,但是他畢竟是南陳人。”
“也對啊……”林振標啞然失笑,不過語氣神態裡,似乎還多有不以爲然的意思。他相信以自己弟弟的敏銳,不可能會傳遞錯誤的信息回來。
“放心,我不會吃虧的。我的市場,可不僅僅是大周……”蘇一一悠然自得地說了一句,看到林振標愕然地張開了嘴,忍不住笑了。
“你是說,還要銷往北劉?”
“以後就會知道了,我的心很大。”蘇一一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注意你們的協議裡,可是寫明瞭除大陳國境以內的銷售,全都由一一製藥代理的。”
“除了大周和北劉,你還要銷往哪裡?夷人和狄人部落,可不習慣用這樣的奢侈品啊如果是突蘭,一般是以貨易貨,他們不大會支付銀子。”
“請拭目以待吧”蘇一一沒有繼續解釋下去,而是挑起了兩人都極感興趣的話題,比如詩詞文賦。古人詩詞,後代的評論研究,已經做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哪怕是犄角旮旯裡的妙句佳語,也被翻來覆去地評論過了。是以蘇一一的眼界之開闊,遠非林振標可比。
“你和老師,真是各領風騷二十年。”林振標感慨,“這些觀點,新穎獨特,卻又言之成理。依依,和你一席話,確實有勝讀十年書之感。”
蘇一一暗笑,她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集五千年文明的智慧於一個時代,要大放異彩,簡直是太簡單了。對於南陳公認第一才子的推崇,蘇一一有點慚愧,卻又非常得意地接受了。如果換成林振標的弟弟,恐怕她此行不會這樣的順利。文人,還是有着其意氣的一面。
他們曉行露宿,趕路很急。馬車裡也常傳出笑聲和爭論聲,劉孟海聽得有些不是滋味:“這個林振標,就知道之乎者也的……”
繡梨隨侍在馬車裡,繡桔卻耐不住寂寞,偏又沒有學會騎馬,只能委屈地與劉孟海合乘一騎。聽得劉孟海的話,轉過臉來取笑:“自己沒本事,卻要嫉妒別人……林公子博學多才,才能跟小姐相談甚歡。哪裡像你啊,和小姐三句話沒完,就開始鬥嘴了?”
“現在我鬥嘴的對象,換成你了。”劉孟海沒好氣道。
“我是怕你寂寞嘛,小姐和林公子說得投機,沒有時間理你,所以我就出來陪陪你唄”繡桔做了個鬼臉,咭咭地笑開了。
“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劉孟海惱羞成怒,公然威脅。
“你敢?哼,你要是敢欺負我,回頭我就告訴小姐”繡桔微吃一驚,又有恃無恐起來。和劉氏兄弟相處了這麼久,她早就摸熟了劉孟海的脾氣,嘴巴雖然很壞,但心腸卻不賴。
劉伯韜一騎當先,聽着身後兩個人鬥嘴,也覺得有趣。不過,臉上還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精神時刻保持緊張。雖說林家的侍衛也非庸手,但保護蘇一一,還是需要他們自己的力量。
一路上,除了耽於沉默的劉伯韜和繡梨外,幾個人過得倒也頗不寂寞。繡梨總是安然地坐於馬車的一角,聽着蘇一一和林振標的爭論。他們的話題,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幾乎無所不包,無所不容。
“振標,我還以爲你一心只讀聖賢書呢,你這雜七雜八的知識是從哪裡知道的?”蘇一一驚訝不已,連星座也懂?她可沒有在這時代的任何一本書上,看到有關的知識。
“老師說過,百花齊放纔是春天,每一個流派能夠流傳到今,都有其道理,所以我們也不能固守自封。這不是師祖的話麼?你也懂得很多。”
她那是生活的時候不一樣,網絡、電視充斥着各類信息,她能不懂得多嗎?蘇一一心虛地點頭:“那是,咱們一脈相承。我表揚你,其實也是在表揚我自己。”
林振標不由得莞爾。他並不是健談的人,但是與蘇一一在一起,卻總是忍不住口若懸河,想把自己懂得的,都展現在她的面前,得到她的認可。也許是因爲她太“博學”,而他不想在她的面前再次示弱。
在兜兜轉轉了幾個來回之後,話題又回到了珊瑚上。
林振標疑惑地問:“依依,我還是不明白,我們於鄉開採的珊瑚,只要質量在規定標準以上,你都照單全收。而且,你在協議上寫的,每年的保底量也很龐大。我弟弟曾經跟我分析過大周和北劉兩國的購買力,應該只有十之一二。你確定能收購這麼多?”
“放心吧,我會做虧本事兒嗎?別忘了,我首先是一個商人,其實才是個文人。”蘇一一笑道,“不過,有些人不會承認我是文人,因爲我身上的銅臭味太濃了。”
“你當然是個文人,而且是個最出類拔萃的文人。”林振標替她辯白。
“好啊,得你才子一句話,那我就有底氣了。下次有誰敢說我有辱斯文,我直接就讓他來找你辯論。”
“別的我不敢說,但爲你辯論,那是一定會贏的。”林振標笑道,“有誰不服氣,我就讓他也去拿個盛典冠軍回來。一句話就能把他給堵得死死的,還好意思大放厥詞?”
蘇一一也笑:“你這是耍賴。”
“這哪兒是耍賴呢,這是事實勝於雄辯。”林振標振振有詞,“再說,你可是我的師姑,誰敢質疑你?”
他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知道這屬於一一製藥的商業秘密,於是也識趣地不再打聽。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氣氛十分融洽。
有時候,林振標甚至希望,這段路程永遠都不要停止。非止一日,便到了京城,林振標嘆了口氣,這些日子的同行同止,也許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憶的日子。
把蘇一一送到瞻園門口,林振標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沒入大門,才悵然地吩咐駕車回府。
“依依,你回來了?”樑炳乾和申波亭正在討論南陳準備同時開業的四間分店的地址,聽到動靜迎出來,忍不住驚喜連連,“此行還算順利吧?”
“當然,沒看到我滿臉喜色嗎?”蘇一一笑道,“於鄉的珊瑚產量,比我預計的還要高。看看吧,這是我簽下的合同。”
樑炳乾並不急着看,只是含笑打量着她,在心裡丈量着她的胖瘦。
申波亭卻急不可待,一把搶了過去,剛看了兩眼,就愀然變色,失聲驚呼:“小姐,這……協議……”
“怎麼了?”樑炳乾忙問,
申波亭指着其中的一行文字,急得臉色都變了:“小姐,你沒有看到這一條麼?所有開採的珊瑚,只要質量達到下列標準,由一一製藥全部收購如果林氏開採了龐大的珊瑚,我們收購進來幹什麼?而且,還有這一條,每年要求於鄉提供不少於規定數額的珊瑚,這個數字,我們能賣得出去嗎?”
樑炳乾也驚訝地看了一眼蘇一一,皺眉問:“依依,他們提出來的要求嗎?”
蘇一一笑眯眯道:“不,是我提出來的。”
“爲什麼?”樑炳乾納悶地問。這種事,可不像是她會做的事啊一向只會佔足別人的便宜,什麼時候甘願把這樣的便宜送給他人?難道……是因爲林振標的關係?
“珊瑚啊……並不僅僅做擺件兒的,拿着一株珊瑚往桌案上擺放,從於鄉到大周,價格也不過能翻個倍罷了。我們要做的,是深加工,尤其是彩色珊瑚,可以製作成首飾。比如我們這一株珊瑚,足足可以做成兩三串珊瑚項鍊,外加七八條手鍊兒什麼的。”蘇一一得意地擎着案上的一株血紅珊瑚。
“做那個?”
“是啊,一條項鍊,少說也得賣個幾十兩銀子吧?一條手鍊,也得超過十兩銀子的售價。你們算算看,這樣一來,這株珊瑚可以賣出多少價錢?我們按照壟斷價格收購,也不過十五兩左右,賣個一百二三十兩不成問題吧?這可不是翻個一倍兩倍,至少要翻上六七個跟頭。”
申波亭張大了嘴:“這個……那……”
“尤其是像小型的珊瑚,利潤的空間就更大。畢竟,珊瑚講究大小,我們收購這種小型珊瑚的話,價格非常的便宜。但做成首飾,每顆珠子也不過這麼大而已,所以那些小珊瑚,我們儘可以做成珠串首飾。”
“這個……有人喜歡麼?”申波亭覺得懷疑,“從來沒有見過戴珊瑚首飾的。”
“流行是由女人來創造的,而且是宮裡的女人。”蘇一一胸有成竹地笑道,“放心,只要貴妃們戴了,很快就會形成一股風潮。到時候,我怕咱們會供不應求。”
對於珊瑚首飾,蘇一一是頗具信心的。她在現代,也擁有過幾件。因爲珊瑚的硬度低,蘇一一覺得在工藝上也不會有很大的難度。
“通過一一女兒國銷售,應該不會太慘吧?我們不如先做一百件,讓銷金樓的姑娘們戴兩樣試試看。”申波亭還是持保守意見。
“一百件也太少了,光給我送人都不夠。這玩意兒價值不高,我多送幾件兒出去,就當作是先期的宣傳成本。至於銷金樓的姑娘們,唉……申先生,你見過帶着夫人去銷金樓的麼?男人可不會注意姑娘們身上這些累贅,恐怕他們覺得姑娘們全裸纔好呢”
樑炳乾低喝一聲:“依依,這話也能說麼?”
蘇一一吐了吐舌頭:“在突蘭呆了一陣,忘了周陳兩國的禮儀之教。”
銀淵剛好走進來,聞言大是不開心:“姐姐是什麼意思?難道我們突蘭,真是不開化的民族嗎?”
申波亭幸災樂禍地站在一邊,樑炳乾倒急急地想替她解圍。不過,蘇一一卻滿不在乎:“雖然開化,但不能和大陸三大強國相比。如果你想改變這一現狀,表現給我看吧。”
銀淵氣鼓鼓地瞪着她:“好,我現在就去學禮儀。”
蘇一一得意地朝着申波亭揚了揚眉:“看吧,對付小孩子,還是激將法更有效些。說教了好幾日,他還是坐不住。隨隨便便這麼一激,他就乖乖兒地去了。”
樑炳乾笑道:“他這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呢,坐了兩三天就能回過味兒來。”
“那還不簡單?到時候,再使用一招激將法唄”
申波亭沉吟道:“如果按着小姐的意思,那這些珊瑚的利潤,當真是相當的高了。”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訂下這麼一條做什麼?你當我是做慈善事業的,替他們林家接收滯銷貨哪我要的,是我們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林家一定是把開採出來的珊瑚全都送過來,後面那一條倒是多餘。”申波亭接受了蘇一一的建議,把協議遞給了樑炳乾。
“目前的開採不用擔心,但你能保證有一天,產量不會嚴重衰竭?”
“你是計算着人家的違約金?”申波亭還是有些不解。
蘇一一笑得十分得意:“當然不,那點兒小錢,我會看在眼裡嗎?我是想讓他們把南陳的份額也給讓出來。珊瑚可不是取之不盡,用這不竭的。林氏的珊瑚開採,有豐年,一定就有欠年。到時候,爲了給我們湊足這些最低供應量,他們恐怕連在南陳都不敢賣。到時候,南陳的份額,也很快就會被我們佔了。”
“小姐,你的胃口還真大……可是,就算我們能製作珊瑚首飾,但這麼大的數量,銷到哪裡去?”
“這個大陸,可不只是三個國家。”蘇一一自得意滿地笑了笑,“在狄人以北以西,還有一些故老相傳的國家。如果我們能夠打通這條通道,一一製藥的發展……就更可期了。”
那纔是真正的跨國企業呢
申波亭和樑炳乾兩人,已經聽得完全呆住了。
“小姐,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申波亭更是膽戰心驚。
蘇一一哂然一笑:“這個以後再說,我也算過了,按照這個量的話,我們要趕緊開拓突蘭和北劉的商業線。不然的話,我們會積壓很多庫存。另外,找一些工匠,我在路上畫了幾份珊瑚首飾的設計圖,你們先做幾件兒出來。如果效果好,再大規模地製作。”
繡梨拿出了宣紙,樑炳乾連連贊好:“這些式樣都很新穎,就算是珠串類的項鍊,也不落俗套。女人們一定相當喜歡,我看年輕的小姐們,應該會很喜歡。”
“本來就是專爲年輕的小姐們設計的,價格不貴,一般都能買得起。”蘇一一笑道,“於鄉的珊瑚,達到我這個質量底線的相當多,這就保證了我們充足的材料來源。也許頭幾年會積累一定的庫存,不過以後……一定會給我們帶來鉅額的利潤。”
“這個利潤,確實夠鉅額的。”申波亭被鎮得有一會兒失去了撥算盤的本能,這會兒回過神來,噼哩啪啦一撥拉,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如果按照最低供應量來算,三成銷往大周,兩成銷往北劉,還有一成可以銷往狄人和夷人部落,剩下四成,突蘭再供應一部分,做成首飾的可以達到三成多一些。只這一部分的利潤,每月就可高達十數萬兩”
“所以,等着咱們的一一製藥,再度輝煌吧”
看着她神采飛揚的臉,樑炳乾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好,我等着看咱們的輝煌。”
連一向考慮問題比較悲觀的申波亭,也忍不住被他們感染了熱情:“好,我們捋起袖子,大幹特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