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鸞當然不想沾手,因此站在二門處遲疑不決。他向來殺伐果斷,向來少有這樣的表情,因此那侍衛遙遙看着,頗感驚奇。卻只竊竊私語,誰也不敢打斷他的沉思。
蘇一一也不着急,只擡眸看向夜空。如絲如綢的天幕上,星星格外分明。彷彿一個個調皮的孩子,做着鬼臉眨眼睛,讓人心情也爲之一開。
“你還是實話實說的說出來,究竟要我幫那些忙吧,我一氣兒替你料理了。下個月我要返回方莊,恐怕趕不及。”仇鸞最終還是決定多留一個心眼。跟蘇一一打交道,這心眼不能不留。
看着他一臉的戒備,蘇一一不由地忍笑:“我又不是要你幫什麼大忙,不過是按着你們北劉的規矩,讓我的一一製藥獲得一個公平的競爭環境罷了。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只要隨便派一個家臣去說一聲兒,就完了麼。”
“只是這樣?”仇鸞不信,她有這麼好說話麼?
“當然。”蘇一一嘆息,“你們北劉對外來的商戶,多有詰難。我的掌櫃跑了幾趟,還是沒跑出什麼名堂來,你替我打個招呼便是,也不用什麼優待。至於按規矩要交的份例之類的,也不必減免。我可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也不習慣以權壓人的。”
“如此倒是好辦……”仇鸞沉吟,“行啊,我替你去打個招呼。”
“那我就多謝你啦!”蘇一一笑吟吟地斂了斂衽,其實也只是做個樣子,做到一半便自然而然的收了回去。仇鸞看她在月色下的明眸,靈動剔透。因爲含着笑意,眼波微微一轉,更像是一抹夏風,吹皺了荷塘裡的那片清水,輕輕翻出無限的漣漪。雖然細細碎碎,卻彷彿沒有窮盡似地,讓他的心也在夜色裡漸漸的打開了來。
他只覺得心裡“砰”的一聲,像是有根弦,輕輕的顫動了一下。只覺得對着這雙眼睛,也不必看在尚家和琉璃的份上,他就願意替她去做任何事了。
直到走出了尚府的大門,他纔回過神來,沒有立刻提繮,而是心情複雜地看向那扇朱漆的大門。因爲年代久遠了,尚子雅又不是個喜歡持家的,那朱漆早就斑駁了。到底沒有女主人,連門臉兒這樣的事,也不甚在意。
“將軍,是不是蘇小姐又求了什麼爲難的事?”貼身的心腹看他神色悵惘不是悵惘,遷怒也不是遷怒,只得追上來問了一句。
“不爲難,只是舉手之勞罷了,明兒你就替我去有司傳個話罷了。”仇鸞搖了搖頭,對於他來說,蘇一一提的這個要求,也不過是派個人動動嘴皮子罷了,甚至他根本不必出面。
“這個蘇小姐古靈精怪得緊,將軍可要小心。”說這話的,自然是他的心腹。仇鸞失笑,看來對蘇一一起了戒心的,可不是他一個。
“我看那仇鸞看你的目光,倒像是在防着一頭狼似的。小姐,你做人可真夠失敗的,我還以爲你是人見人愛呢!”劉孟海看到蘇一一活潑潑地往回走,忍不住調侃。
“色狼都是指男的,你用詞不當,看來要去一一書院好好地學個兩期再出來闖,免得說話丟人,我臉上也沒光。“蘇一一咕噥,”他雖然長得不錯,也不見得有那個劫色的必要。“劉孟海雖然耳力不錯,但她這句自言自語,聲音說的實在很低,他隱約只聽到劫色兩個字,忍不住打趣:“要劫也劫琉璃吧?他們纔是天生的一對,輪不着你的!不過,看起來他似乎是劫不到。琉璃雖然只見了一次,但看起來行事作風倒像個男子,不像是個肯做小伏低的。”
蘇一一笑道:“他不屑劫的,那麼驕傲的人,若不是人家專心待他,估計他會掉頭就走。想像這種天之驕子啊,就是那種寧缺勿濫的脾性。就跟……你們那位五公子似的,彆扭得很呢!仇鸞啊,他不過是怕我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所以才防着罷了。其實,我是那麼個不識情識趣的人嗎?我和他又不是深交,不過是隔着尚家的交情罷了。”
“還不是你一路上的表情,讓別人深具戒心?別說是他,我都要時刻提着個心眼,免得不小心就被你算計了。”劉孟海一點都不同情她。
“我向來是不大願意欠別人的人情,當然自家人除外,他還不是呢,所以我的要求只是他舉舉手就能辦得到的事。當然,這個情,我也會記着,日後一一製藥在北劉繁榮昌盛起來,自然會給予適當的回報。”
劉孟海搖頭:“你那些回報,不過是把他綁在一一製藥的利益上罷了。”
“他可以拒絕。”蘇一一白了他一眼,“喂,你怎麼像是幫着他的啊,孰親孰疏,我看你是糊塗了。再說,我哪有真正算計人?只不過是不忿他把我硬塞到京城來,雖然來一趟也不是什麼壞事,但是違背自己的意願,我總是不大高興。一路上出點絆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啊,不說了,我趕去睡覺,明兒約了仇鸞去那個什麼棲霞山。”
“五公子有消息過來了。”劉伯韜忽然從室外走來,目光四周微轉,邊走近了她,聲音很低,卻像一個焦雷似的,把她轟得有點站立不穩。
“真的?”他眼眸清亮,小聲問,“是什麼消息?他……可是離開了狄人部落?”
“接到的消息,五公子已經離開了右賢王,現在到了哪裡,還不知道。”
“路上有沒有危險?他沒有受傷吧?”蘇一一緊接着問,“他身份異乎尋常,可別……”
“不知道。”劉伯韜的臉上微有隱憂,搖頭不再說話。
蘇一一覺得這消息,倒還不如沒有的好。離開右賢王,到底有沒有離開右賢王的勢力範圍呢?本來放鬆的心情,一下子又揪緊了起來。
“放心,以五公子的機智,我們都平安無事,他會有什麼事?”劉孟海大大咧咧地安慰,“只要沒有來北劉,難道他還敢扣下五公子不成?”
“爲什麼北劉就不安全?”蘇一一問。
“我們是敵國。”
“哦。”蘇一一這下明白了,大周與狄夷兩國似友非敵,似敵非友,全看周劉兩國的實力對比,他們不會輕易得罪任何一國。而北劉不同,與大周之戰,大有不死不休之勢。若是有姬流夜在手,非狠狠地刮下大週一層皮方可放人。當然——如果他們認爲姬流夜對於北劉的威脅大於其他首領,也許根本就地格殺,那也是有可能的。畢竟,像姬流夜這樣的人,要被活捉的概率可不大高。
擔了一夜的心事,蘇一一早上起來還覺得眼皮子有點沉。用胭脂水粉遮了,方覺出一點精神。
仇鸞早早就過來了,尚尚子維對於兩人的出遊很滿意。他唯恐蘇一一住的不舒服,二話不說就返回大周。
“阿鸞,一起吃早安罷,今天廚下做了白饅頭,這個好吃。”尚子維樂呵呵地邀客。
“謝謝尚伯父,我已經吃過了。”仇鸞笑着婉拒。
“我也不用吃,替我裝兩個帶在路上吃就行。”蘇一一當然也讓能避則避,每頓飯都留着半個空空的胃,等着接受飯莊的佳餚呢。
“不急在這麼一時。”尚尚子維微有不滿,看到她焦急的面色,又趕緊改口,“行,老周,替小姐把饅頭多裝幾個。他可不如琉璃,天天吃的跟小麻雀似的,難怪瘦的沒三兩肉。”
蘇一一啞然,清水白菜吃多了,害的她看到白菜就覺得肚子脹。
老周對於主人的命令執行得甚是徹底,足足替她塞了十來個大白饅頭,讓蘇一一看的臉色發苦。
“回頭你們再去外邊買些小菜兒帶上。”尚子維拍了拍額,“老周,給小姐那張銀票帶着,出門在外,不要節省。”
“是,大人。”老周從匣子裡拿出一張銀票,蘇一一急忙擺手。
“不用了,我出去也不買什麼,身邊的銀子儘夠用了。”
她缺什麼,也不會缺了銀子啊!
仇鸞在一旁忍笑,好容易辭別了尚子維,接了她前往棲霞山。知道坐上了馬車,才忍不住笑出了聲:“看來你吃的也膩罷?這一大盒饅頭,看來我們連晚飯都能夠管飽。”
蘇一一白了他一眼,恨恨道:“你就在一邊看好戲吧!哼,今天回去我就跟尚大人建議,你一日三餐就在尚府用吧。”
“別別別……”仇鸞急忙斂住了笑,“你才吃了幾天就喊受不了了,我在軍隊裡的時候,可是天天吃這個。好吧,你說說,這一大盒子的饅頭,你準備怎麼處理?”
“難不成北劉沒有窮人麼?這種饅頭,給一般的百姓家裡,也能當一頓飯吃呢!一會兒讓人去給別人吃去,我們可真是腐敗啊!”
蘇一一自我檢討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一屜屜蒸餃什麼的,口感更好些。終於還是放棄了艱苦樸素的優良傳統,小資女人還是很有市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