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拍案叫好的,竟是伍青濤,他彷彿並沒覺得自己失態,只是喟然驚歎,“好一個無可奈何花落去,好一個似曾相識燕歸來!”
連一直閉着眼睛作養神狀的許子敏,也不由坐直了身子,雙眼發亮:“此聯承上句‘夕陽西下幾時回’,又啓下句‘小園香徑獨徘徊’,音調諧婉。以虛詞相對,對仗工整,佳詞天成、侍詞天成啊!”
黎良玉驚異地看向蘇一一,女孩身量未成,站在一羣弱冠公子中,顯得並不起眼。然而此詞一出,還有誰與針鋒?
伍青濤又喃喃地讀了一遍,搖頭晃腦擊掌又連讚了兩個“好”字:“傷春感時,卻並不落窠臼!上片重在思惜,下片重在撫今之感傷。用詞雖是通俗,卻勝在清麗自然然,頗富意蘊,引人遐思啊……”
蘇一一凝神靜立,臉上不波不瀾。一來此詞本就是千古傳誦的名句,得到這樣的結果正在情理之中。二來怎麼說,此詞也不是自己的創作,借鑑而來的東西,她還真沒那麼厚的臉皮,堂而皇之的沾沾自喜。
可是這副表情看在衆人的眼裡,卻愈加覺得此女定力非凡。小小年紀,便能做到不驕不躁,日後成就,指日可期。
蘇明翔哈哈一笑:“再拈個詞牌!”
慕容賜不待旁人插手,已是從籤筒裡拿了一支籤子出來:“《漁家傲》!這次看老子的,總不能次次被你們比了下去。”
因漁家傲曲調沉鬱,自然更得他的歡喜。
這一回,衆人的重頭戲,除了放在蘇明翔和黎良玉身上,便泰半注目在坐在蘇明琨之側的蘇一一身上。
“九妹可想好了?”蘇明翔含笑問。
“勉強想了一首,請兩位先生和各位公子不吝賜教。”蘇一一對自己的“詞”,那可是再有信心也沒有的了。
不過,表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足的。尊師重教,在哪一朝,哪一代,都是守禮的表率,不是麼?
“咱們可都拭目以待了啊!”慕容賜爽朗大笑。
“塞下春來風景異,承安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幛裡,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春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她把范仲淹這首著名的《漁家傲?秋思》,稍稍改動了幾個字。雖然春不如霜,總也算勉強圓得過,平仄也對得上。名人名詞,自然又贏得了滿堂喝彩。
許子敏忽然揚長而起:“明翔,你九妹今年貴庚?”
“已是十歲有餘。”蘇明翔恭恭敬敬地回答。
“十歲,咳,十歲!”許子敏仰天長嘆,“雖是離上國子監還差了兩歲,然此才情,原該破格錄取。老夫這就去國子監,替九小姐製作名錄,與你三弟明日一同入學罷!”
蘇明琨大喜過望:“多謝先生成全!”
蘇明瀾臉色灰敗,目光茫然。他原以爲自己日夜苦讀,總有一雪前恥的機會。誰知今日瞧來,卻發現自己與這九妹的距離,竟是愈加的遙遠,頓時心灰若死,竟覺得十年的寒窗,盡付諸東流之水。
蘇明鵬喜不自勝:“九妹,我知道你一定能勝過那小子的!讓他門縫裡看人,把咱們都看得扁了……嘿嘿,敢說咱們是土包子,我看他們纔是……”
便是那一羣臉色倨傲的公子們,也都前倨後恭:“才女之稱,名至實歸。不想永樂小鎮,竟藏有如此大才!”
“只是被各位公子逼出來,以搏君子一笑罷了。”蘇一一卻不以爲然,一半倒真是出自本心。
慕容賜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蘇一一想也不想,內勁由心而生,自然而然地化解了他的手勁。
“咦,你會……”
“慕容公子,你的力氣太大啦,把我的肩胛都要拍碎了。”蘇一一截住了他的半截話,半嗔半責,帶了兩分撒嬌的神氣。
“慕容,你當人人都似你虎背熊腰不成?這麼嬌滴滴的小才女,要真被你拍散了架,不說蘇尚書要找你算賬,便是許夫子,怕也要找你拼命!”
慕容賜訕訕地摸了摸鼻子,雖然臉上極其狐疑,但看蘇一一的表現,也知她不欲旁人知道她習武之事,只得乾笑兩怕:“習慣了,嘿嘿。蘇……我和明翔一向要好,也叫你九妹得了,那首《漁家傲》作得好!”
伍青濤卻只翻來覆去地把蘇一一這兩首詞,讀了一遍又一遍:“好啊,好……”
“爲這詞,當浮一大白!”慕容賜轉身去拍蘇明翔的肩,“明翔,把好酒大碗地斟出來,以詞下酒,不亦快哉!”
“你想我家的好酒便直說,何苦借了我九妹的名頭!哪一回,倒是少了你的好酒不成?一般也賞了你家的,卻不見你拿出來,盡來搜刮我們家的!”蘇明翔笑罵,卻吩咐了小廝,速去取了酒來。
“誰讓你家的酒喝得慢……你也知道,我家老爹和老叔,這兩個酒鬼喝起酒來根本不要命,我搶得再快,也只搶了兩盅,塞牙縫兒都還不夠呢!”
衆人大笑。
一時間,推杯換盞,好不熱鬧。更有慕容賜追着蘇一一,非要敬她一碗。
雖說古代的酒度數低,但這麼一大碗的份量,也夠喝一壺的了。蘇一一死命地搖頭,蘇明鵬挽了袖子,酒到盞幹,全都替她擋下了,倒也贏得了滿堂喝彩。
“不行,九妹,你總得喝上一碗,不然我這哥哥就白認了!”慕容賜卻不肯干休,把碗往几上一敲,也不管酒液灑得滿幾都是。
誰認他做哥哥了?是他自說自話好不好!
“實在是年紀小,爹爹不許我喝酒的。莫說這一大海碗,便是一小盞,怕也醉了。”蘇一一搖頭。
“你那首塞上風景,可是大碗喝酒,大塊喝肉的氣概,豈能不喝酒?這一碗你要是不喝,便是看不起我慕容賜!”
有這麼強灌的麼?就算她真看不起他慕容賜,也不敢說呀!
蘇一一苦着臉,蘇明鵬待要再擋,卻被慕容賜一掌推開:“不行,這碗酒,非要我這九妹幹了不可。”
忽然一隻瑩白如玉的手伸了過來:“這酒,我替九小姐喝了。”
蘇一一擡起頭來,竟是姬流夜。他的目光並不看她,彷彿懶洋洋的對什麼都不甚在意。
“五公子,你這可不上道了!我敬的是九妹,可不是你……若你也作得這樣的好詞,我慕容賜便敬你一杯又如何!”
姬流夜雖是也應景作了兩首,奈何平時並不在這上頭用功,雖是四平八穩,卻不如蘇一一的出彩。
“好,我喝就是了!”蘇一一看着慕容賜和姬流夜兩人的拉鋸,這兩個的塊頭完全不成正比例,明知道姬流夜身懷武功,也不由替他擔心。
“就是嘛!這酒,我慕容賜今兒是一定得敬的!”
蘇一一前世的酒量不錯,在軍中有“酒仙”之稱。但此時非同彼時,被接連灌了幾碗,竟覺得頭腦暈沉了起來。
心裡暗叫不好,跌坐在席上,只作不支。她可不敢喝醉,誰知道會不會冒出什麼驚人之語來?羽翼未豐之時,步步爲營還是必需的。
衆人看她雙頰酡紅,趴伏在几上,也不再吵她,自去找人拼殺一番。直鬧到夜深,才一鬨而散。地上早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倒了一片,那些初見時的斯文,全都被掃到了地上。
蘇明鵬也喝得大醉,嘴裡嘰哩骨嚕的不知道咕噥些什麼。
“那句將軍白髮征夫淚……往後還是不要再作了。”姬流夜卻在經過她的時候,幽幽一嘆。
蘇一一微怔,目光茫然,卻撞進他那雙憐惜的目光裡。
蘇明琨頗是自持,還算清醒,讓人扶了蘇明鵬與蘇一一往水閣去了。那些丫頭已然是改變了態度,殷勤地把蘇一一送進了閨房,還留了兩個以備半夜使喚。
蘇一一晃了晃腦袋,只覺得頭更暈沉得厲害。忽然嗅到一陣淡淡的檀香味,腳邊一暖,小香豬已是爬了過來,攀在她的榻上。
“香香……”蘇一一喃喃低語,“今兒可真喝得多了,都是那個慕容賜,非要瞎起鬨……”
話才說完,卻覺得精神一振,哪裡還有暈眩感,倒像是睡了一個飽覺,剛剛甦醒過來似的。
她瞪圓了眼珠,使勁兒地扇動着鼻翼:“咦,這檀香味兒,真是好聞,還能醒酒不成?”
小香豬得意地搖頭晃腦了一會兒,又懶洋洋地趴到了她的鞋面上。雖說它已長大了不止一圈,但趴着蘇一一鞋面的嗜好,卻始終未改。儘管鞋面上,只能夠承載它的一顆大腦袋。
“呼嚕呼嚕……”均勻的呼吸傳過來,小香豬的肚子,起起伏伏。這傢伙,居然就這樣迅速入睡了?
蘇一一瞪大了眼睛,覺得思路無比活躍。沒錯,她絕對是嗅到了那陣檀香味,纔會腦袋整個兒清醒的。她斜睨着小香豬,自言自語:“沒想到這香香的特異功能,還不止一個啊!趕明兒得帶它去山上晃晃去,若是再挖幾支山參什麼的,興許不用多久,就能湊夠我的啓動資金啊!”
小香豬的呼嚕聲,猛地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