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元年十月二十三日,天德除日,宜安葬。
依着君承康薄葬的遺願,他和君康舒的葬禮雖然有詔葬乾陵的恩榮,甚至大皇子代替陛下,以血親晚輩的身份爲之守靈,但葬禮本身並未大肆鋪排,便是安葬之期,也如民間一般,只在迎三之後。
二十三日一大早,翼王府正院的靈堂裡便已爲辭靈之事忙碌了起來,事先得過通知,與君康逸一道守在靈堂的君逸羽,看到披麻戴孝的下人早早涌入時,並未奇怪,倒是一人的低調到來,讓她難掩驚訝。
“陛下,您怎麼來了?”看到君天熙,君康逸也很驚奇,連忙帶君逸羽迎了出來。翼王府老的老,小的小,守靈之任也只有他們這對身爲長子“長孫”的“父子”承受得住,君舒飛和君舒翔爲父守靈義不容辭,可到底年紀還小,君康逸每晚只讓他們守半夜便安排去睡了,此刻天還透着黑,還未叫他們起身。至於得了聖命母命的君煕佑,昨日與來翼王府贈諡的內官一道回宮覆命了,萬沒想到的是,前腳送走大皇子,陛下後腳便親臨了。
君天熙麻白着身,遠遠便擡手示意免禮,“皇兄不用多禮。爲君,朕爲翼忠王、靖武王罷朝舉哀,如今來此,只是想以晚輩和妹妹的身份爲皇伯和舒皇兄送行。”翼王死後,諡一個“忠”字,而君康舒,被追封成了靖王,諡號“武”。
“陛下的意思是,您是要親自爲父王和二弟送葬?”君康逸聽到君天熙說“送行”,又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喪服,饒是王府與皇宮一向親善,他也難免驚異,要知道,去年四月孫豐薨歿時,君天熙爲自己的皇夫罷朝三天,但出殯時也只送出宮門便罷。這是二弟和父王先後離世使王府勢弱,陛下有意幫持,用以警告朝中的有心之人?
事實上,君康逸想多了。君天熙是爲君逸羽而來,她從君煕佑口中知道君逸羽這幾天氣色不好,第一天見時甚至跪傷了腿,擔心不過罷了,不然除了“天子送葬”這麼打眼的法子,想表露對翼王府的扶持態度,多得是別的招。
對君康逸點了點頭,君天熙越過他的肩頭,看向了君逸羽,“阿羽可好?”果真臉色不好,還未從祖、叔喪逝的傷心中走出來嗎?
熙兒……君逸羽低頭避過君天熙的關切探看,低眉順目的抱拳道:“臣侄無事,那日失態,讓皇姑見笑了。”
“無事就好。”君逸羽對自己若即若離,尤其人前,一向恭敬,再加君康逸在側,君天熙並不奇怪他的態度,點頭間她又轉向了君康逸,“出殯事忙,皇兄只管去,讓……”
聽出了君天熙的未竟之音,君逸羽出言打斷,“皇姑要親自給爺爺他們送葬,可帶了親衛出來?”
“羽兒!”不滿君逸羽插話打擾了君天熙說話,君康逸偏頭低斥。
“帶了些神武。”君天熙擺手不以爲忤。
君逸羽再度行禮,“乾陵西去玉安二十多裡,出殯所過之處又有路祭,一路紛雜,若有刺客趁機爲亂,危及皇姑,如何得了?以防萬一,臣侄請旨去安排神武軍的隨行護駕之事。”
“你本來就是神武軍統領,只管安排就是。”君天熙眼底笑意輕閃,這是上回刺客遇怕了?擔心我?
“是。爹爹,那孩兒去去就回?”
君天熙都認可了,君康逸哪裡還能說出反對的話?只是君逸羽和長孫蓉的事,還是讓君康逸心裡有疙瘩,他只淡淡的“嗯”了一聲,表示聽到了罷了。
君康逸愛理不理的模樣引得君逸羽的嘴角掠過一抹苦笑,行禮而去。
“皇兄也只管去忙你的吧,朕去給皇伯和舒皇兄上柱香。”
打發走君康逸,君天熙這才輕輕蹙了眉頭。他們兩父子怎麼了?想起自己沒來得及多關心君逸羽幾句他便跑了,君天熙又微微咬牙,轉念想想,他是爲了給自己“護駕”,搖搖頭,君天熙自去上香不提。有心思管我死活,想來是好多了。
親王的規制擺在那,又是一下發引兩位王爺的靈柩,饒是一切薄葬從簡,翼王府的送葬隊伍也註定簡省不了,尤其君天熙的加入,更帶來了不少護行的親衛,隊伍端得是壯大。
乾陵在京郊西陲,距離玉安不算很近,翼王府準備了送葬的車馬,但走在玉安城內時,還是人人徒步送葬的。君康逸作爲翼王長子,得去隊伍最前做領頭的喪主,他本想請君天熙先乘車,被君天熙拒絕了,後來他索性吩咐君逸羽呆在君天熙身邊,多個照料,也多分保護,好在一路神武軍開道,除了停下來謝過路祭的功夫,出殯隊伍進行得很順利,別說君逸羽提到的刺客,一切井井有條,亂子都沒有。想想也是,天子所在的送葬隊伍能不順利嗎?便是路祭,大家也是從速從快,可不敢讓聖上多等吧!
便是君逸羽自己,也沒真心覺得會有刺客。不說突不突得破神武軍的外圍防線,在玉安的大街上行刺大華的天子,還是隨行衆多的情況下,非得是刺客腦袋進水了!君逸羽纔想到這,隊伍又停了下來,只是這回停得久了些。君逸羽的“我去看看”沒來得及出口,一個外圍騎馬護行的神武軍士已經策馬而來,轉眼間翻身跪在了她和君天熙身前。
“古鵬,何事?”認出了自己的副官,君逸羽向君天熙請示了一眼,開口相詢。
“回統領,前頭有人祭拜,還說想要見您。”
君逸羽納罕道:“見我?誰家府上的路祭?我爹不是在前面嗎。”
古鵬爲難的瞟了眼君逸羽身後的君天熙,悄聲道:“統領,是起鸞樓的嬌娘姑娘。”
“嬌……她怎麼能進來?”莫怪君逸羽奇怪,路祭王府的資格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尤其君天熙在送葬隊伍中,看熱鬧的百姓都被遠遠隔在了道旁,是以君逸羽之前相問,也只想到了王公大臣親來“路祭”的可能,總是想不到楚淨初身上的。
古鵬張了張口,難不成讓他當着陛下的面說“統領,我看那姑娘和你相熟,對你一片情義,巴巴來祭拜你的爺爺和叔父,您還是去看看吧。”?頓了頓,古鵬只道:“卑職見她與統領有故,自作主張了。”
“知道了,古鵬,幫我把她帶進來吧,我這就去看。”君逸羽早已反應了過來,會是古鵬來找自己,必是他跟着自己見過嬌娘,放她進來的。畢竟,她這副官一向忠厚良善。淨初,淨初會來,是關心我吧,她的身份來這攔路,還不知在外面受了多少爲難,她其實不是能低頭的人呢……
“皇姑,我……”
君天熙輕輕冷哼一記,聲音也不大,“連身邊的副官都知道你這‘姐姐’,看來你和她真是相熟得很。”
君天熙夾着酸意的話,從前的君逸羽計劃獨走他鄉,聽完只是無奈,可如今換了決定與長孫蓉相守的她聽到,終是難免心痛內疚了。儘管她從一開始便忍痛拒絕了君天熙的感情,算不得背叛。儘管她不能迴應君天熙的感情,其實與長孫蓉的事無關。上元花火夜的心悸後,她便知道自己是喜歡君天熙的,甚至爲她捨命亦無妨,她對君天熙的感情,只怕不僅是“喜歡”,而是“愛”,但她不能……沒錯,她是她最先愛上的人,還有如今的心痛提醒她,她現在依然愛她。可那又怎麼樣?只要她一日明黃在身,只要“他”一日男身立世,她便不能愛她!她們便無法相愛!甚至,她愛的,是“他”非她!至於長孫蓉……同時愛上兩個人,君逸羽承認自己的拙劣。呵,也許老天預知了她的“博愛”,所以給了她一個沒有選項的選擇題……
“人來了,還傻站着作甚。”久不見君逸羽迴音,又看到古鵬帶了人回來了,君天熙沒好氣的提醒。
“啊……那……好……謝謝皇姑,我去看看。”
將君逸羽的呆愣收入眼底,君天熙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鳳來樓的千落被人贖身後,玉安轉而流傳起榮樂郡王和嬌娘交情匪淺的說法,其中不乏有些關聯風月的說頭,君天熙其實是不信的。君天熙記得清楚,上元夜遇到的便是這個嬌娘,那時君逸羽沒讓君天熙失望,他拋開嬌娘來找自己了的。至於君天熙爲什麼會話中帶刺?好吧,再是不願意,君天熙也慢慢發現了,自己在君逸羽的事情上,真的很難有天子氣度,變得……小氣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