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叔叔家已接近午時,雪恰到好處的適可而止。
叔叔家位於市郊,在我高二那年他們搬到了這裡,就再也沒有搬出去過。
那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依舊悠然地佇立在那條幽深的小巷子裡,見證了時光的流逝,歲月的變遷。
真是令人驚歎,它的生命力是那麼的頑強,我不知道它存在了多少年,大概比我的歲數都要大的吧!
叔叔嬸嬸早已在門口等着我們,見到我們的車微笑着迎了過來。
嬸嬸握着我倆的手,興奮的說:“外面冷,快進屋。”
嬸嬸樂得像一朵盛開的花一樣,我們哥倆回來對他們來說,是比過節還要高興的事。
叔叔還是一副平淡的表情,他就是這樣,喜怒不形於色。
進屋後嬸嬸就去廚房忙活了,我便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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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韭菜雞蛋餡的餃子。我的好奇心得到了驗證,給哥哥拋過去一個得意的眼神,彷彿在宣告我的勝利。
哥哥沒搭理我,跟叔叔坐到沙發上喝茶水去了。
真是掃興,配合我一下嘛!我心裡嘀咕着。
“嬸嬸,你包的餃子最好吃了。”我一邊幫嬸嬸擀餃子皮,一邊說。
其實我最愛吃她做的涼皮了,自從她在單位買斷後,就賣起了涼皮,日復一日,每天都很辛苦。
“就數你嘴甜,”嬸嬸笑着說,“蘇童跟秦墨怎麼沒來?”
“哦,蘇童今天值班,秦墨帶她的學生去省城參加比賽去了,今天剛好比完賽,明天會先回龍清看看他爸爸,明晚纔會回來。”
龍清就是我們出生的那個小鎮,
位於江城的邊緣。那裡湖泊衆多,那裡有許多不爲人知的故事。
“下次你們哥倆來,記得帶上她倆,我跟你叔叔都想她倆了。”
“好,下次一定帶來。”我急忙接過了她的話,我知道她又要說什麼了。
“別聊了,快過來吃飯。”嬸嬸跟叔叔和哥哥說。
當熱氣騰騰的餃子擺在餐桌上時,嬸嬸還不忘弄了兩個小菜,每當我倆回來時,叔叔都要喝上那麼幾盅。
“還是要先敬你們的爸爸媽媽,感謝他們生出了你們倆這麼出色的孩子。”叔叔把第一盅酒撒向了地面。
這麼多年,叔叔的第一盅酒是從不下肚的。
“最近工作很忙吧!”叔叔把目光投向了我,估計剛纔跟哥哥聊的差不多了,注意力一下子聚焦在了我身上。
“忙的要死,也不知哪來的那麼多患者,每天的手術做不完的做!”我埋怨道。
“不管再怎麼忙,也一定要注意安全,你們麻醉的工作不好乾啊,關係着人命的,可不能大意呀!”
每次回來他都要叮囑幾句的,在他眼裡似乎哥哥更適合當一名醫生,而不是我。
哥哥凡事都能冷靜的對待,可我不一樣,我是一個情緒化的動物。讓我權衡利弊的處理一件事,是件艱難的事情。
“別翻來覆去的總是那麼幾句,每次回來都嘮叨個沒完,我們小北那麼優秀還用得着你教他怎麼做啊!”嬸嬸給了叔叔一個白眼。
“倒是小東啊,剛纔我跟小北說了,下次你們來的時候一定要帶上秦墨和蘇童啊!你說你們都三十歲的人了,咋就不知道抓緊呢?”
“行了,行了,還說我嘮叨,我看你最嘮叨,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做主,你瞎操什麼心!”叔叔生氣般的喝了一盅。
“叔叔,你乙肝大三陽這麼多年了,酒還是少喝點的好,要是能不喝就儘量別喝了。”哥哥關心的勸着叔叔。
其實,叔叔只在我倆回來的時候才喝上那麼幾口,平時是不喝酒的。他說我們哥倆回來他高興,高興的時候就該喝點。
雖然從醫學的角度上講,我並不贊同他的說法,可我內心還是不反對他這樣做的。叔叔和我都是情緒化的動物,有些事明知道做了得不償失,還是要去做。
對我和叔叔來說,對的事和應該去做的事,是兩回事。
就像是高二那年,我突然得了很嚴重的尿毒症,連透析也解決不了問題,唯一的辦法就是換腎。
可前後的費用得近二十萬。哥哥當時剛剛出道,還沒有什麼名氣,賺的稿費也是寥寥無幾。
哥哥當時流着淚說:“小北,要是能用我的命換你的命多好。”
後來醫生告訴哥哥,可以把他的一個腎移植給我,我們是雙胞胎,理論上講,成功的機率很大。
可那二十萬的手術費用依舊是繞不過去的坎。
哥哥絕望的對我說:“小北,大不了咱哥倆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同年同月同日死!沒什麼大不了的,哥哥陪你,不怕。”
當叔叔帶着一大包錢出現在醫院時,我知道我可以活下去了。
手術很成功,哥哥把他的左腎移植給了我,放在了我右側髂窩內,我的生命終於得以延續。
當我術後甦醒過來時,看到叔叔嬸嬸焦急地看着我。
我問叔叔:“哥哥呢?”
叔叔說:“在另一間病房裡,你們情況不一樣,不能在同一間病房。”
我說:“謝謝你,叔叔,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叔叔說:“謝謝小東吧,你的命是他給的。”
我們出院後,叔叔便把我們帶到了現在這個家。我們才知道,叔叔爲了給我湊錢治病,拿出了全部的積蓄,包括嬸嬸買斷的三萬塊錢,賣掉了之前那個位於市中心的房子,還在外面借了幾萬塊。
那以後,嬸嬸就在外面支攤賣涼皮,叔叔騎着那輛破舊的二八自行車從市郊騎到市中心的圖書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頭兩年叔叔嬸嬸才把外債還清。
我出院後,哥哥就退學了,他說我們只是養子,叔叔嬸嬸不必付出這麼多的,他必須幫着還。
可叔叔自始至終也沒要過哥哥的一分錢,他說那是他的責任,他有義務做那些,並不求回報。
而我因爲手術不得不休學一年,正好和蘇童變成了同一級。
後來我立志學醫,蘇童也跟着我考入了省城的醫科大學。
在那一年,我和哥哥在叔叔嬸嬸的陪同下在省城的紅十字會簽了《器官捐獻自願書》。哥哥說這會幫助更多像我一樣的人。我說哥哥,這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那麼多,你怎麼幫得過來?哥哥說能幫一個算一個,多做些善事終歸是好的,好人有好報。我點頭,哥哥你是那麼好的一個人,肯定會有好報的。
五年後我成爲了一名麻醉醫生,蘇童則考上了眼科的研究生成爲了一名眼科醫生。
對不起,我扯遠了。
我只是想說,在叔叔看來,能讓我活下去就是應該做的事,至於別人眼中的對錯和所謂的得失,與他無關。
嬸嬸又進廚房煮了兩盤餃子,可我已經撐的再也吃不下去了。每次嬸嬸都會多包好多,她說哥哥寫東西費腦子,我體質差,我倆都得多吃點,生怕做的少了我倆不夠吃。
倒是哥哥很給力,生生的把餃子都吞下了肚子,大概是許久沒吃到嬸嬸包的餃子了吧,感覺他能吞下去一整頭牛。
我便想到了大壯家原來那個農場,那黑壓壓的一片牛似是千軍萬馬,鋪平了整片草原。
哥哥啊,照你這麼吃,會把大壯家的牛吃光的,我暗暗的想。
飯後已是不早,北方的冬天下午四點天就昏暗暗的了,漫長的黑夜就會席捲而來,淹沒整個城市。
“時間不早了,你們也快回家吧。”叔叔對我跟哥哥說。
“是啊,牛頂山離這太遠了,你倆還是早點回去的好,這雪說不準什麼時候再下起來,路上滑的很。”嬸嬸也催促道。
“叔叔,你跟嬸嬸搬我那去吧!我那寬敞些,你們過去咱們也好有個照應。”
哥哥又提到了這個話題。自從兩年前他在牛頂山買了一套別墅後,就總勸叔叔嬸嬸搬過去住。
其實我知道,哥哥買這套別墅主要就是想讓叔叔嬸嬸過上好一點的日子,哥哥覺得我們虧欠他倆太多了。
“我跟你嬸嬸現在身體還挺硬朗的,就先不過去了,在這我們都習慣了,人老了不大適應新環境,等我們動不動了再過去,你的心思我們懂,就不用老提這件事了。”叔叔平靜的說。
哥哥也不勉強,他知道叔叔的脾氣,說一不二的。
臨走時,嬸嬸還不忘叮囑我倆:“下次,一定帶秦墨和蘇童過來,記得啊!”
“好的,”我摟了摟嬸嬸,“哦,對了,蘇童最愛吃你做的涼皮了,下次她來了,給她多做點好不好?嬸嬸!”
“是你小子嘴饞了吧!還往人家蘇童身上賴!”嬸嬸笑着錘了我一下肩膀。
我“嘿嘿”一笑,把嬸嬸摟入懷中。
小巷的盡頭,不知哪家的孩子堆起了一個高高大大的雪人,胖乎乎的樣子十分可愛。
“叔叔,咱們一起照張相吧!”
我指着那個雪人對叔叔說。
叔叔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他這輩子也沒照過幾張照片。
哥哥把叔叔拽到了我和嬸嬸的身邊,站到了雪人的前面。
隨着我的手機在街坊鄰居的幫助下“咔嚓”一聲響,我跑過去拿起手機看了起來。
“叔叔,你的樣子好可愛啊!哈哈……”我不停地笑起來。
“給我看看。”哥哥跑過來搶走了我手中的手機。
“噗,可愛,可愛,比那個雪人還可愛!”哥哥也逗起了叔叔。
“你們兩個臭小子,趕緊滾回家!”叔叔開不得玩笑,生氣般地走進了屋。
“就知道拿你們叔叔開心,快點回去吧!”嬸嬸給了我們一個白眼,也跟着叔叔進了屋。
“叔叔,改天我打出來給你一張啊!”我朝屋裡喊去,然後跟哥哥互搭着肩膀笑得前仰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