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怎麼能來到這種地方呢?即使她已穿上了看似頗爲華貴的男裝。
都說走江湖苦,然而一個女子孤身行走江湖更苦。
可她已經習慣了,即使她只有十七歲,卻早已在這樣的江湖裡踽踽獨行了將近十年,從她方雲岫與她娘被趕出家門開始。
她咬咬牙,通紅着臉走進了“醉鳳樓”。
“哎呀,這家的小哥好生俊俏,頭一次來吧?快來這邊坐,看上了哪個姑娘……”老鴇子游走於人羣中,還不忘了招呼這新來的小哥。
“不,我……”方雲岫看着一個個妖嬈暴露的女子湊上前來搔首弄姿,不由一陣反胃。
“小哥還恁地面嫩,別害臊嘛。”“不知公子貴姓?”“公子,吃了這塊糕餅,陪小女子喝些酒罷?”
“好……”方雲岫強笑着,勉強裝出一副風流男人的模樣,接下了那糕餅,卻裝模作樣地突然大呼,“哎呀不好,一下子見到了這麼多如花似玉的人兒,突然……想要去解個手!”
“噗嗤!”衆女嬌羞地笑了笑,扇着袖子,“公子多來幾回就好了。茅廁在樓梯後面……嘻嘻,別忘了回來找我呀,那糕餅莫忘了吃,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方雲岫慌忙陪笑着衝向了樓梯後頭。
方雲岫好不容易脫開了衆女的蜂擁,躲了一會兒,悄悄上了臺階,四下觀望,正不知該去何處尋找自己想找的人,卻乍聞身後傳來一個男聲:“你是來找人的?”
這聲音有幾分輕佻,卻讓她忍不住心臟狂跳,回頭看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怎知我是來找人的?”方雲岫強行壓下了狂跳的心臟,驚奇道。
那人看見方雲岫模樣稍稍一愣,隨即微笑道:“來到這兒的人,都是來找人的。”他挪了挪腳步,擡手示意方雲岫與他同行。
“哦?”方雲岫忍不住跟着他向前走到一間房裡,邊思量着他令人摸不着頭腦的話,邊猜測着這人的身份:他是我要找的人嗎?這個像風流公子哥一樣的人?不過既然他說薛鶴翎總住在這裡……恐怕他便是這薛鶴翎了。
他請方雲岫坐下,爲她倒了茶水:“這種地方,無非是男人找女人,女人找男人。外面的女人來這裡找男人,無非就是來找在喝花酒的心上人的,嗯,或者……”
“你的話我不懂。”方雲岫不想讓他說下去,立刻將他打斷。
“在這樣一個房間裡,有什麼還需要隱瞞嗎?姑娘有什麼事,儘管說罷。我知道能讓姑娘家獨身闖進這種地方的事情,一定不是小事。”薛鶴翎倒也識趣。
“這你還真說對了。”
“哈,我是誰?我可是江湖上無所不知的薛鶴翎。”他打個哈哈。
“那好,既然瞞不過你,我也只得請你……幫我一個忙了。只不過,不知你願不願意幫我的忙?”
“男人面對女人的請求,是無法拒絕的。”薛鶴翎眨了眨眼,狡黠一笑。
薛鶴翎的笑很好看,溫雅無邪,誰卻能把這笑與污穢無比的“醉鳳樓”聯繫到一起呢?
方雲岫猶豫片刻,終道:“我想讓你幫我……查查白家的事情。”
“白家?”薛鶴翎挑挑眉毛,眼中盡是驚奇之意,“還沒問姑娘芳名,又與白家有甚瓜葛?”
“我方雲岫與白家……沒什麼關係。”方雲岫不自禁地咬咬脣,“只是我娘生前總是惦記着白家的案子。”
薛鶴翎見方雲岫不言,嘆口氣道:“白家的仇不會有人報的。因爲白家的人,已經死光了。”
“那他們的朋友呢?總不會白家一個朋友都沒有吧?”方雲岫急道。
“的確。”
“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偌大的家族,我不相信白家一個朋友都沒有,卻怎麼會有仇人!”
“仇人,倒不見得。沒有朋友,這是個事實——因爲白家從來就不曾存在。”
方雲岫吃驚地瞪大雙眼:“我不明白!”
“姑娘若禁得住,儘管聽薛某細細道來。”薛鶴翎提起桌上的酒壺,爲自己倒了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願聞其詳。”
“不過在此之前,薛某想問問是誰提議姑娘來找我的?”
“丁小刀。”
“那個偷兒……盡給我找頭疼事。”
“這件事,原來也叫你頭疼嗎?”
“白家的事,的確找我最是清楚,但是我亦不會出面太多參與的。”
“我接受。我只是爲了……讓母親走得安心一點。”
薛鶴翎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對於白家,你瞭解多少?”
“我只知道他們行事隱秘。”
“白家原本沒有名氣。即使白家的武功名列武功譜第一,卻因爲他們非常低調,江湖並不知道白家的存在,因而總有些人對武功譜的順序感到懷疑。然而他們不敢針對百曉生,便散播謠言說白家的壞話。”
薛鶴翎微微垂下頭,看着酒壺:“後來白家有個人出來,用那名列第一的絕招殺了人……”
“殺人?殺的什麼人?”方雲岫不由問道。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據江湖人傳,殺的是好人。”
“爲什麼?”
薛鶴翎擡擡眉毛,聳聳肩膀:“我又不是他。”
“抱歉……請繼續吧。”
“隨後白家就被滅門了,百曉生親眼所見,一個白家子弟強撐着跑了出來,高呼‘乾坤朗朗,日月昭昭,白家全部化成厲鬼,也絕不會饒過你們這幫陌生人。’隨後他就死了。這件事至今是個懸案。”薛鶴翎悽切地低聲呼喊着,彷彿便是那白家的厲鬼。
“那麼……你對這件事只瞭解到這兒嗎?”
“如果是呢?”
“外面的消息,知道的人多了去了。既然丁小刀指明瞭要我來找無所不知的人……便不止如此了。”
“也許不止,但我沒必要說。”
“滅門的人……是誰?”
“無非就是些覬覦白家武功的混混流氓唄。”薛鶴翎輕輕放下在手中把玩的酒壺。
“不會的。如果白家當真有那樣的武功,滅門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
“你真的只是爲了你的母親的願望來查這件事的?”薛鶴翎饒有趣味地盯着方雲岫,一字一句道。
“不然呢?其實我娘有給我一封信物,裡面是信……還有一支白色的羽毛。”
“哦?”薛鶴翎感興趣地擡了擡眉頭,卻不說話。
“再說了,我與白家先前毫無交集。”
“但你現在有了。”
方雲岫蹙眉不解。
薛鶴翎閉上眼睛,終究緩緩道:“是小刀叫你來找我的,既然還有信物,我便信你了。這江湖上至今還有人在暗中求逐白家的武功……恐怕除了那夥人,只有我知道白家山莊位置。”
“你……”方雲岫側頭想了想,趕緊打消了腦袋中突發奇想的念頭,“這麼年輕,應該不是那夥人。”
薛鶴翎啞然失笑:“我知道白家山莊殘址,只是意外。畢竟那個地方太隱蔽了,若不是我被追得掉下懸崖,我也不知道。”
“追得……掉下懸崖?”方雲岫驚住了。
“是啊,幸虧我身負當時巨翼,在空中滑行了一陣兒,纔沒傷了筋骨。”薛鶴翎似乎還在遐想——也不知這話是真是假。
“你的故事……倒也有趣。”方雲岫這般評價,“不過……我想去那山莊看看。”
薛鶴翎面色微沉,嘆口氣道:“你卻拿什麼來報答我?”
“報答?”方雲岫心下一驚:糟糕!身上帶着的銀子對這種地方的人來說並不算太多,恐怕……恐怕並沒什麼可以做謝禮的。
她想了想,歉然地取出了一隻繡着仙鶴雲紋、繡工拙劣的小口袋:“且先欠着吧,這隻口袋是前些年我自己做的,世上絕無僅有。到時候……只消得用它做信物……我……”
“明白了。只是……這未免容易讓人誤會。罷了罷了,這賬先記下了,日後記得來找我還便是,東西呢,還是不收的好。”薛鶴翎愣了愣,隨即大度地擺擺手。
方雲岫小心翼翼地將口袋放回懷裡,吞吞吐吐道:“那……你願意帶我去那山莊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建議你改副容裝。雖然你現在是男裝打扮……”薛鶴翎起身,在屋子角落的櫃子裡翻箱倒櫃地找了一忽兒,拿出一個包袱,遠遠丟給方雲岫,“這些東西以後你走江湖應當用得上。你拿着,等明日寅時六刻到安平巷口正對的大柳樹下等我。自備銀兩乾糧, 路途要五六天,看你輕功的水準了……知道在哪兒吧?”
“嗯,知道。多謝,有勞了!”方雲岫忙不迭地接過包袱道謝。
“裡面有一盒暗色的脂粉,兩條鬍鬚,一粒麪粉捏的假喉結,一副軟硬適度的裹胸……”薛鶴翎摸摸略有小鬍子的下巴,似是有些羞赧地轉過頭,淡淡道,“都是那個賊偷兒不知道從何處偷來的——說不定是從鴇子那順來的,淨堆在這裡,我又用不到……”
方雲岫僵了一僵,到底不忍拂他美意,強笑着收了,再次向他道了謝。
“不許早,不許晚,只能去一趟。去過後你若是想回此地,我可以領你回來。如果還想查……找到百曉生倒是個不乏明智的舉措……”
“百曉生?薛兄知道他在哪?”
“時候未到,先不與你說。來,從這裡出去。以後若要來此間找我,也請從後門翻牆進來。畢竟……我不一定會去前頭看新來的姑娘。”
薛鶴翎似乎話裡有話。